有点说不出来。 虽然那位漆管事送他卡的时候是说过,他能带着亲眷好友去二楼吃茶品鉴。 但是。 方书生从二十几对在黑暗上发着饿狼一般幽暗光芒的眼睛,一一掠过…… 这特么二十几个人啊! 据说“宣”招待的茶叶都是一两茶十两银的价格,上桌的糕点都是“兴荣记”当天热乎的……他带着这么多人去二楼,到底是去买东西还是打秋风啊! 最关键的是——他只在“宣”买过四十几两的半刀纸! 他哪来这么厚的脸皮啊! 方书生像溺水的鱼一样翕动嘴唇——刚刚才装下的逼,这么快就要打上脸了吗!? 林大郎敏锐地看穿方书生的迟疑和窘迫,了然大笑:“走吧?” 方书生埋头不回应,看林大郎越逼越紧,在心里慌乱地盘算了一下,终于抬头,以破釜沉舟、被逼得没得办法的语调道:“那走吧!” 林大郎叉着腰高高站立,环视一圈,嘿嘿笑着:这厮瓶子里装了几两醋,他还是心里有数的,就方家那点底子,怎么可能搞到“宣”的小硬卡! 一众人至“宣”。 隔着影壁,已可见庭院之中喝茶等候诸人。 林大朗似笑非笑地看了方书生一眼,努努嘴:“上去呀!” 方书生踏上阶梯,回头看了眼浩浩荡荡的同窗,一路进了内堂,有过一面之缘的漆管事正在柜台后写字,他张了张嘴,很不确定漆管事还记不记得他,更不确定他手里这张轻飘飘的粉硬卡究竟有多大用。 方书生声如蚊蚋:“漆……漆……” 七七七抬头,下一瞬便绕过柜台,拱手而来,笑容真挚,眸光亲和:“方郎君!” 方书生的脊背挺直了一分。 林大郎脸色沉了一分。 方书生从袖兜里将那张浮有暗纹与嫣红印章的卡片摸出,伸到七七七跟前,努力让自己不结巴:“……上次你说,凭这张卡,我们能去二楼转转……还……还……还可以带几个亲眷好友……” 几个…… 方书生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二十几个也叫几个吗…… 七七七眼神都没动,压根没看方书生身后,侧身让出一条道,一边笑言,一边在左前方带路:“您愿意来便是‘宣’蓬荜生辉!上次为您讲解的是珊瑚,她今日休息,若您不介意,我们店里三级管事钟娘子在二楼接待您,您看可好?” 招待的店小二,都要固定的吗! 身后跟着的打秋风,哦不是,身后跟着的同窗面面相觑。 有好奇者伸长个脖子,试探问:“这每个顾客来,都是原先的店小二招待吗?” 七七七态度温和:“我们店秉承的首接负责制,若顾客指明要换,那便换人,原先招待的会受相应的扣分。” 七七七眸色认真,抿唇一笑,把猥琐的气质藏得很好:“另,我们店里不叫店小二,叫柜娘或柜郎,二楼接待的是管事,今日招待大家的钟娘子是咱们‘宣’里等级最高的管事。” 林大郎想起上次他来在庭院里喝了好久的茶,才等到门口的红丝绒线绳放下来,来放线的正是这位那些粉白素缎漂亮姑娘口中的“漆管事”……看那些姑娘的神色,这位漆管事的职务应当也不低吧?! “她是三级管事,那你是几级?”林大郎仰着头,有明晃晃的傲慢。 七七七带众人走过庭院,在一处宽敞明亮的外梯前停下,这才转身与林大郎笑道:“我不才,只是二级管事。” 林大郎一声嗤笑:“怎么叫个女的骑到了头上啊!” 七七七:?他倒是想让这钟大娘骑上来,人家不干啊! 七七七有些不愉,转身轻轻扣了扣外梯前的红木罩门,再转身时,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样子:“这位郎君慎言。我们‘宣’店的大老板也是位姑娘,做过贡纸、面过圣、作为皇商,跟过大长公主去福建平过倭,女的怎么了?您这话在这儿说了便罢,若传出去,京师城人多,怕以后很多事,您都不好做。” 一番话很软乎,可莫名叫林大郎愤怒到顶! 你算个什么东西! 不过是小小商贾家的小小一爬虫! 做生意的在他们勋贵面前都是一条狗!你不过是狗养的狗! 也吃了豹子胆,敢拿话教训他!? 去你娘鬼吧! 林大郎怒不可遏!
第373章 理所应当 林大郎瞬时欲狂怒,可想起前日他好不容易买到了纸时,父亲的话——“‘宣’这店子不简单,一口气拿了三间铺,京里的店宅务说这家老板住在忠武侯府……背后恐怕硬着呢。” 林大郎忍得很辛苦,嘴角都抽搐了。 方书生想偷笑,但又有点不敢。 林大郎瞥见方生,便立时把气都发在方书生身上:“不是去二楼吗!到底能不能去!?咱站这儿这么久,也没见上去!甭吹牛吹上天,把自个儿皮都给吹破喽!” 一言落地,外梯口的红木罩门“吱呀”打开,铜质链接处并未上油,仿佛就需要这一声,以此彰显古朴与沉淀。 一位着深桃缎面套衫襦裙的年轻妇人笑盈盈地下楼来迎,弯膝躬身行礼:“诸位郎君见礼,请随我走这处登云梯。我姓钟,诸位可唤我钟娘子,是今日诸位‘上重天’的主事。” 走二楼的梯子叫登云梯,神秘莫测的二楼叫上重天。 楼梯边缝镶着金边与玉石,高大的朱漆柱子上绘着漂亮的祥云与各式花样,所有的木头都透露着沉甸甸的气息,连砌在墙中的瓦块都看起来更有重量。 楼下看上去已经很贵了。 但通往二楼的路,单单是这个楼梯,都让人感到踩上一脚会爆金币的幻觉。 有句话咋说来着,只有生死无阶层,人与人除了都会死,这一点毋庸置疑、一视同仁,剩余所有,吃穿用喝行、柴米油盐茶都泾渭分明、等级严明。 同窗们对视一眼——他们这一群几乎都是高不成低不就的那一伙,不算贫寒,但绝称不上显赫。饶是最显赫的林大郎虽出身勋贵,家里却也只是个徒有爵位、无官职加身的闲散…… 楼下,他们还有点底气逛一逛,但也买不了多少。 上了二楼,他们……恐怕连看都看不起一点儿…… 众人都自觉走在其后,把尖尖角的位置自发留给方书生。 此时此刻,方书生对“宣”的情感冲破了买方卖方的单纯、冲破了初来乍到的生疏、冲破了银货两讫的干脆,达到了顶峰:他不知道咋说,但他真的由衷地对“宣”升起了感谢之意。 挺奇怪的。 明明他才是付钱的人,但他现在很想给“宣”磕一个。 方书生走在最前列。 楼梯到头,鎏金织绣八仙过海屏风立于楼梯口之前。 屏风之后影影绰绰三两人,看不清样貌与身形,但无端感染出一股松弛感。 众人停在屏风之前,漆管事口中的最高级管事钟娘子言笑宴宴:“……此刻上重天有一位顾客正在品鉴,诸位人多成行且年少有为,今日得见诸位郎君是‘宣’之大幸。” 钟大娘顿了顿,继续笑言:“一楼空旷,上重天却稍显逼仄,回声响亮,烦请诸位郎君清雅品纸鉴赏。”钟大娘的眼光从林大郎脸上掠过,笑容没有变:“若实在体悟匪浅、必须高谈阔论,还请在堂中泼墨挥毫,寄情纸中罢!若不满足于笔墨抒情,便请您至空旷处大发神威了。” 就差指着林大郎鼻子骂:“你不文明!你闹人!你公共场合大声说话!给你个本子自己把话逼逼干净!要这都叨叨不完,那对不起了!你自己给老子滚到空地去发疯!” 林大郎捕捉到钟大娘的目光,恨得后槽牙都在痒。 上重天确实清雅安静。 依旧是那只好奇的同窗探头发问,声音轻了许多:“里面的客人,是……?” 钟大娘笑了笑,双手交叠于腹间,已经很有老董管事的样子了:“‘宣’不清楚顾客的来历,走进这扇门,便一视同仁,都是尊贵的客人,不以身份作区分。” 那你搞什么一楼二楼上重天!众所周知,生意人说的和做的基本是双标,嘴和手对了一天的账,都对不清楚的! 同窗吞下后话。 二十来位年轻的书生齐齐整整地跟在钟大娘身后向里走。 与钟大娘所说的“逼仄窄小”截然相反,二楼的空间是楼下“风”“雅”“颂”三处院子的总和——一楼的分院在二楼被全部打通,用屏风、水景、花间与博物架划分为好几个区域,且挑空很高,是寻常宅屋的两倍有余。 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堵被琉璃罩住的极宽极大的墙。 墙上只糊裱了一张纸! 这张纸极为宽大,长度堪比十来位精壮男子同时展臂拉手,高度自地板顶上屋梁,纸面中的夹层藏着画,有几十只栩栩如生的仙鹤或展翅飞翔,或站立于房梁、店肆、田地之上…… “鹤临大魏!”有人听说过:“是去年的贡品!也是大魏与倭国洽谈时的国礼!” 钟大娘浅笑颔首:“是了,这位郎君甚为博学。经报予礼务监,上重天有‘鹤临大魏’的小尺寸宣纸版本,若诸位郎君有意,也可结缘回家,但需报上名号至礼务监报备留档。“ 贡品的……缩小版……也能买? 啊! 好想要啊! 同窗们两眼放光,但他们根本不敢问价格啊! 压根不用问,这玩意儿谁买得起啊!? 看个眼饱,已经是跟着方书生得到的很厉害的际遇了呢! 前方有人影,看上去是个上了些年岁的男人。 有同窗眼睛尖,立刻小声道:“那是胡大人!户部尚书胡秉直大人!” “是尚书啊!我的娘诶!是六部主官之一啊!” “而且是户部!” “听说下一届恩科,钦定了胡大人出题啊!” 有两个胆子大又会来事的同窗咬着耳朵:“……我们可以上前拜会一下——咱们在塾学里八辈子都遇不到这样的的大员!” 其中一个害怕擅自拜会会被赶出上重天,试探地看了眼钟大娘:“……可以吗?” 钟大娘将头转到一边去,眉目浅浅,唇角仍抿着笑,好像没听见。 这两位便一个缩头,狗狗祟祟向那处走。 方书生见状有些紧张,几步走到钟大娘身侧:“……钟管事,明人不说暗话,上重天的纸张,于我们而言,实在难以负担,我今日携二十余名同窗前来,实属叨扰,深谢您招待讲解……若‘风’院还有笺纸在售,我可以下订……” 方书生斟酌片刻:“我可以下订三刀纸,权作今日叨扰之费。” 语气真诚,态度诚挚——这是他答应带上同窗来“宣”就想好的!他不可能带着这么多人来打秋风!他至少要买点纸回去当作礼尚往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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