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管事笑着将唢呐往腰间一塞,双手给张文博递了根长长的杆子,恭请道,“请您揭榜!” 所有人皆目光灼灼地看着。 一股虚荣心被满足到顶点的热意爬上张文博脸颊,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哆哆嗦嗦地将红绸缎捆成的活结挑开,露出一张光洁温润的、纹理清晰又微黄绵麻的很大很大的纸。 差不多是山院学生们普通寝宿的大小。 围观诸人,均不约而同地“哇”出口。 张文博因集卡成功带来的快乐、被陈记满满仪式感宠爱的骄傲,全都在这一刻化成了真正的、真实的、由衷的,对这传承千百年古老技艺的震撼与心醉。 山院高台之上,乔山长手抚翘须,轻声道,“夏商殷周启业,商为人行立铜钱上,无之以为用,有之以为利,窥史可鉴,商盛时者朝盛国盛,商衰时者朝弱国弱,此为商之道初也……” 文章每每被人当面宣之于口,总有三分羞耻之意…… 听自己老爹背诵自己写的为商经义,乔徽默默别过眼。 乔山长背了开头,单手遥遥指向门阶处激动得涨红一张脸的张文博,又想起最后一张色卡的来路,不由感叹道,“陈记现任掌柜,确实非常聪明啊。” 乔徽抿抿嘴。 非常聪明吗? 还行吧。 姑且算她一般聪明吧。
第48章 当搬运工 不得不说,显金把六丈宣出世的气氛烘托得非常到位,在三五天的时间内,泾县的街头巷尾讨论的多是那场形式大于内容、主要以满足张文博虚荣心为目的的揭榜仪式。 来客也变得多起来,显金去隔壁的布匹店定了三匹海青松江布,给店里的所有伙计分别做了一套色调统一的衣裳,襟口处都绣了一个小小的“陈记”二字,还花了一两银子请对街扇子铺的画娘描了一个小而精致的纸卷小画,绣在“陈记”二字旁边,又请万能金牌家政张妈把每个人的名字都绣在了LOGO旁边。 锁儿有新衣服穿,非常兴奋,隔一会儿,她指着董管事袖口三道杠,再看看自己袖口空荡荡,疑惑提问,“……为啥我们不一样?” 显金把算盘一放,循循善诱,“你月钱几何?” 锁儿老实回答,“一月半吊钱。” 显金看向董管事,“董叔,您月钱几何?” 董管事摸把脑门,谦逊地模糊重点,“不多不多,二三四五两银足可维持生计、赡养家务。” 显金笑起来。 好吧,这个年代已经需要工资内部保密了吗? 显金摸了把锁头,笑道,“明白了吧?等你月钱也涨到二三四五两银,你袖口上也有三道杠。” 锁儿恍然大悟,跟着去数店里所有伙计袖口上的杠杠,“……李师傅有三道杠,二狗哥是两道,三狗哥和几个郑哥都是一道杠……” 锁儿哀嚎一声,“只有我没有杠!” 王三锁小朋友颓了三秒,跟着握紧双手,神色坚定,“但终有一天,我一定会有五条杠!” 显金打算盘的手闪了一下。 很好,实习生都想翘她Ceo的位子了——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看客多起来后,库房里残存的纸张又被销了一波,存货已然不多,甚至大部分都是便宜难用的竹纸,这些卖出去是打陈记的脸! 对于这个问题,李三顺焦虑许久,这小姑娘掌柜的叫作坊什么都不管,只管研究六丈宣和八丈宣的做法,这……这怎么能行? 六丈宣和八丈宣这种纸,一天两天是做不出来的! 他们一日做不出六丈宣,就一日不开张了? 存货被卖完后,他们又卖什么? 先前他的顾虑被那小丫头的豪言壮语打消不少,这几天货卖得越好,他那股心焦再次涌上心头,焦虑得眉毛都要掉完了,只能趁晌午用饭时,赶紧把显金拦住,必定要将自己的焦虑倾吐干净。 ——他算是发现了,这小丫头身上有股力量,能非常好地抚平他,甚至抚平这个店铺、这个作坊里所有人的各式各样的焦躁。 他隔老远就见显金急匆匆地过来了,正欲开口,却听她利索交待,“李师傅,您赶紧去把衣裳换了,我们要出个门,您自己琢磨是带狗哥,还是带郑小哥。” 又见她探头看了眼更漏,“隔半刻钟,咱们店门口汇合。” 说完,又急急匆匆跑了。 李三顺伸手去抓,抓了把忙碌的气息,为了缓解尴尬,只能中途改道伸手抓了抓脑袋:在线等挺急的,老板太忙,没空搭理下属的焦虑咋个整? 李三顺带着周二狗上了门口等着的骡车,上车时显金已经在上面等着了,小丫头手里拿着本薄册子,正靠在车壁旁仔仔细细地翻看。 李三顺正想开口,却见小丫头一抬头看了眼他们,撂开帘子招呼一声,“董叔,人齐了,咱们走。”话音一落,便又低头看册子。 李三顺满腔的焦虑卡在嗓子眼。 好烦,更焦虑了。 骡车晃晃晃,李三顺一边焦虑,一边忧愁,完美实现自我内耗,最后焦虑得睡着。 约莫大半个时辰,骡车急刹车,车一停,李三顺眼一睁,跟着显金迷迷糊糊下了车,一眼望去荒郊野岭,不远处一个小村落,大约有二十几户人家。 李三顺挠挠脑壳,“金姐儿,这哪儿啊?” 显金笑道,“这是小曹村。” 李三顺恍然大悟点点头,然后问,“小曹村是什么?” 显金:…… 董管事拴好骡车过来,笑着回答,“走啊,我们先进去。” 董管事带路,一边走一边跟李三顺解释,“……小曹村离咱们泾县县城个把时辰的脚程,一个村子都是做纸的,但因要翻山又要涉水,他们的纸业生意不好做,现今是农闲时做纸,农忙时打麦…… 董管事来到一处小院儿,扣扣门栓,高声道,“曹村长,我们当家的来了!” 没一会儿,一个老头儿慌里慌张地开门,看到陈记一行人,没有丝毫犹豫,先朝李三顺粗粗福礼,“陈爷您好!” 李三顺赶紧躲开,蒲扇大的手把显金向前一推,“这是我们作坊当家的,贺掌柜!” 老头儿见显金细得比麻秆还细,白得比灶上的发面还软,年纪小得比自己孙女还矮一头,心里不太乐意,脸上就带了点出来,看向董管事,“……嫩说陈记当家人来,俺们一村子的人今天都没去坝上,全在家里等着,你你你——你带个小姑娘来?” 老头儿手摆得像钟摆,“换个敲得定事的人来噢,俺这几天插秧忙得很!” 董管事手捋秃子头,正准备说话,却被显金拉到了身后。 显金笑着回了个福,态度很谦逊,“人不可貌相,摇篮里躺着舅舅,我年纪虽小,却是泾县陈记实打实的当家作主人,是老夫人亲手盖过章的。” 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卷票子和一摞叠得整整齐齐的文书。 “您看看,如若今天看得好,咱们一手付钱,一手摁印,银货两讫,非常清白。” 文书能造假,票子造不了。 小曹村村长老头眯着眼睛看了看,披上衣裳赶紧开门,笑道,“俺们庄户人不懂事咧,陈家的瞿夫人,俺们知道俺们知道!” 曹村长让出一条道,请外来的客人先行,越往村落里走,便越随处可见山坳上晾晒风干的稻草穗儿,曹村依水而建,村落蜿蜒曲折,时不时可见男人扛着一摞竹帘沿溪去。 李三顺越看越不懂,撞了撞董管事,“老董,这是……” 董管事脸上维持着标准的笑容,侧过头,嘴巴不动,光出声,“咱们如今没人手做纸了不是?掌柜的说咱不做了,除几类精品纸业,其余纸张咱们均收购后转手卖出,做……” 这词儿非常拗口,董管事想了很久。 “咱们做二级经销商。” “不生产纸,只是纸的搬运工。”
第49章 安排极是(两更合一) 啥啥啥? 那又是啥? 这又是啥? 每个字他都听得懂,凑在一起就满头糊涂账。 李三顺还想再问,却被董管事扯了把袖口,“……别问了!金姐儿说话,你哪次听懂的?” “跟着做就完了!” “少不了你这条老狗吃肉喝汤!” 董管事咬牙切齿地说完,一抬头又恢复标准的笑容,双手交贴放在腹间,昂首挺胸地快步跟到显金身后,时不时地点点头,打个岔。 一副非常忠诚又善解人意的样子。 李三顺气得挠头。 你才是条活死狗呢! 当初从宣城调任泾县,请他喝酒时是咋个得意洋洋说的?——“三爷不管事,谁管?还不是我来管!我在泾县管两年,回去就升老总管,再等几年荣退养老,这整个陈家当伙计的,谁还能比我更体面!?还有谁!” 现如今咧? 李三顺抬头看。 不知金姐儿说了什么,董管事立刻露出矜持又热情的微笑,“对对对,咱们贺掌柜说得极是啊!” 李三顺深吸一口气。 软骨头! 没主见! 马屁精! 呸呸呸! 泾县铮铮男儿,怎能如此屈膝折腰! 李三顺倔犟地扭头,以表不满。 一路往里走,走到捞纸作坊,曹老村长特意安排了八个经验老到的中年师傅只着白褂子背心候在捞纸水槽旁等开干,露出胳膊和部分胸膛,曹老村长偷觑显金,见显金未有半分羞赧和退却,心里放了心,高声征询显金的意见,“……那咱们开干?” 显金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八个师傅立刻分裂水槽上下两侧,带头的一声吆喝,一面长方形的细竹帘铺在帘架上,左右两边用捏尺压好,八个人同心协力将帘子放入水中摇晃几下,再提上来,一张薄薄的、均匀的滴水湿“纸”就呈现在帘片之上。 “纸”在帘片上稍稍停留片刻,带头男子再次一声吆喝,将上述动作又重复三遍,第三遍完成纸张的厚薄已非常合适,紧跟着便是冲边、回边、打边,再小心翼翼地尚未成型的纸张叠放在一旁。 曹老村长弓着背,笑眯眼,“还请诸位向西移步。” 紧跟着的西边,便是仓库。 比起陈记暖砖铺就的库房,小曹村的库房显得不那么高科技,甚至可以说是非常敷衍。 黄泥糊墙,桑皮做顶,顶上再盖五层瓦片,库房内未做通风、保暖和防水处理,四面墙只围了两层厚厚的黄皮纸充作隔离。 许多做好的宣纸都跟不要钱似的摞在地上,最顶上和最底层的已经被氤染成了泥土的颜色。 显金弯腰摸了一把,最上面受潮的那一层纸,手感和陈记出品的纸有明显不同——小曹村的带着潮气和生润,陈记是干燥绵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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