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有人。 乔徽稍松了松。 那孙顺不是啥善男信女出身,家里开茶馆,听说里面好几个美貌的茶博士都是从青楼买出来的,什么生意都敢沾。 乔徽突然想起什么,蹙眉问了句,“贺掌柜请我拿着我买的袋子过去?” 张文博使劲点头。 乔徽低着头,手指头蜷起,指节在楠木桌面上轻敲两下,沉默片刻,脑子里的线全都搭上了对线,想通后不由得轻笑了一声。 被气笑的。 那小姑娘…… 真是…… 真是…… 真是绝了! 下一个套,坑两遍人啊! 节俭到顶点,啥都不浪费! 乔徽想起她在水西大街树下坑蒙陈六老爷的画面,那时候她才拿到六丈宣! 这小姑娘先骗他买袋子,再算准了他不屑于打开那个袋子,相当于把最后一步棋交到他手里——这是给自己找寻诓骗六丈宣赢取时间吧! 咋的? 当他是不要钱的当铺呢?! 还带暂存的? 张文博眼见乔徽又是冷笑又是叩桌,这样子他熟,乔大解元发疯前兆,想了想赶紧加了句,“贺掌柜说了,你要是去了,她就把那啥天元式的解法告诉你。” 乔徽手一松,下颌差点磕桌上。 这小丫头! 张文博害怕乔徽不去,强忍住对乔徽这张贱嘴的恐惧,“去吧去吧,小姑娘挺好的,脑子活络又聪明,也漂亮……” 乔徽蹲下身,在摞成半人高的文稿里翻找。 张文博喋喋不休,“这小姑娘最难得的是勇敢,孙顺那肥头大耳的,寻常男子都不愿意跟他别苗头,这姑娘却一点不怵!” 找到了。 乔徽将牛皮袋子一把扯出。 张文博见这人还蹲下躲事,便鼓足毕生勇气,“你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一事咱们不提也罢。” “我答应以后做啥都带着你。你别偷偷摸摸地当学人精了……但你今天必须去为贺掌柜正名啊!” 乔徽拎着牛皮纸袋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 他? 学人精? 怎么说呢? 博儿吧,没有一顿打是白挨的。 “走啊!” 乔徽扬了扬手里的牛皮袋子,低头见桌上另有两张密密麻麻写着算数的纸,心里勾起一抹笑,天元式的解法? 他早就解出来了! …… 泾县不过是一座依乌溪顺流而建的小城,本身就不大,青城山院在乌溪支流的东侧,陈记纸铺在乌溪支流的西侧,故而这一条街就叫水西大街。 乔徽脚下生风,刚过小桥便见对岸熙熙攘攘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路过的店肆铺子人都走空了,全围在陈记门口看热闹。 隔着人群,听到孙顺粗壮的声音。 “……我打听过了,你娘是陈三爷屋里人,你就是个父焉不详的……谁知道你爹是谁?你爹若有名有姓,你咋会跟着当娘的姓?” 乔徽从人群中挤进去。 孙顺翘着二郎腿得意洋洋地昂着头在门口放屁。 “你说说,你娘跟着三爷以前,是干啥的啊?是青楼艳妓?还是船上唱姬?” 有听不下去的看客回道,“你这样说个小姑娘,嘴上太不积德!” 孙顺眼见乔徽没来,心里知道张文博那废物必定请不出来乔大公子,无所忌惮地朝着那仗义执言的看客“啐”一声,“我不积德?她骗钱,她才不积德!” “个小娼妇养的,穿得个严严实实、朴朴素素的,骗男人钱的本事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乔徽看向贺显金,小姑娘紧紧抿住双唇,脸色涨红,手半掩在袖中捏得紧紧的,许是忍不了了,抬脚往孙顺方向走去。 乔徽快步走到中间,挡住了贺显金去路,将手上的牛皮纸袋抬到胸前,环视一圈,言简意赅,“我买了一个袋子,因正月过年节一直未曾打开,诸位父老乡亲仔细看看,这口子是不是封着的。” 前排的人探头看了看,点点头,往后传声,“用浆糊封死的!口子上还有火漆呢!” 乔徽点点头,将牛皮纸袋递到贺显金面前,“先帮我拿着。” 显金接过牛皮纸袋,正准备打开,却被乔徽拦了下来,“你先等等。” 乔徽伸了伸胳膊肘,活动了一下颈脖和手腕,撂起长衫后一个大跨步走到孙顺面前,胳膊肘猛地发力,右手成拳,打出“咻”的风声! 乔徽一拳头打在了孙顺左眼上! 用了十成十的力! 力度之大! 角度之精准! 姿势之标准! 孙顺哀嚎一声,捂住左眼“哎哟哎哟”呻吟着蹲下身去! 显金愣住了。 张文博也愣住了。 围观群众也愣住了。 乌溪旁,春天的风都停住了。 乔徽收回拳头,动了动手腕,从显金手里拿回牛皮纸袋,行云流水地撕开,蹙眉从里面依次掏出几张竹纸,几张洒金熟宣,最后掏出了一张月白的、透亮的、半臂长的色卡条。 乔徽把纸张放回袋子,再把牛皮纸袋往怀里一揣,疾步走向张文博,将月白色卡塞到半张着嘴的博儿手里,“色卡给你,你帮我做一个月的寝宿内务。” “累死了,我要回去睡觉了。”
第47章 一般聪明 他走了他走了,他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只留下一张月白色卡。 孙顺捂住泪水涟涟的左眼,眼眶处传来刺激的酸涩感逐渐变得麻木,不由得惊恐尖叫,“啊啊啊!我瞎了!我瞎了!” 一边嚎叫,一边朝张文博处跌跌撞撞摸去。 张文博赶紧把月白色卡往怀里一揣,迅速走位——就算你眼睛被打爆了,也休想抢走我的色卡! 孙顺扑了个空,却如无头苍蝇般被几个马仔齐齐捂住嘴巴、摁住脑袋,一左一右架开,灰溜溜地往医馆去。 乌溪旁,春天的清风由东至西重新启程。 围观的人群从“乔大解元”挥拳打人的震惊中醒转,先前为显金仗义直言的商户带头赞道,“……能文能武,能文能武!乔大公子真是咱泾县的一届奇才!” 神特么的能文能武…… “是是是!你没注意乔解元挥拳的姿势十分优美吗?马步扎实,一看就是有些童子功在身上的。” 神特么姿势优美…… “那人也是欠揍!就算乔大解元不出手,我也是准备出手的!” 神特么的马后炮…… 显金额头划过三条黑线。 被揍的孙顺往西跑了,揍人的解元向东跑了,人群也渐渐安静下来。 显金轻咳一声,将目光重新聚焦回来,拱手作了个不太标准的揖,大声道,“……承蒙诸位青睐,关门闭户前来我陈记壮声势。更谢伯伯的出手相助,小贺感激不尽,您若来陈记买纸,全按实价八成计算,余下两成算是小贺恳切的谢意。” 再转向正前方,给这场闹剧定了性,“……咱们泾县自古商事繁荣,南直隶更是锦绣昌盛,做生意遭人误解,也属常事。” “只是这青城山院的孙姓廪生言辞过激,辱我生母,污我继父,我为人子女者,必当与其积怨难消、不共戴天!” 显金三指朝天,郑重立誓,“从今往后,我陈记再不做与那孙廪生的一切生意,如有违背,我小贺天诛地灭!” 你只是买家,又不是我妈! 人都辱到脸上了,显金刚刚拳头在衣袖里捏紧了,若不是乔徽突然冲出来,显金必定一拳头挥到了他脸上——这年头,孝道大过天,你当众嘲讽人家爹妈,人家打到你脸上都是轻的,就算告到衙门去,县老太爷也只能各打五十大板。 大不了孙顺带点读书人光环,县老太爷责令她赔点钱罢了——到底也要顾忌陈记的脸面。谁家没读书人?陈家的希望之星可比那孙顺有希望多了! 谁知乔徽冲出来了。 显金微不可见地扫向东边,那个方向已看不到乔徽的背影,只剩下一座白砖砌成的拱形小桥。 显金抿抿唇,转头看向听得目不转睛的张文博,收拾心情,笑道,“不过,经此闹剧,咱们陈记纸业第一届‘盲袋’五色卡集拥者终于出炉——恭贺咱们青城山院的张文博廪生!” 气氛组王锁儿小朋友兴奋地双手过头,带领大家“啪啪啪”。 与己无关,看客们“啪”得非常不走心。 显金提高音量,着重强调,“在使用五色卡兑换对应的纸张后,他还将获得一张由陈记倾情出品的精制六丈宣!” 六丈宣! 是真的六丈宣吗?! 在陈记李老章师傅去世后,泾县大小不一的数十家纸业作坊,已有三四年的光景未曾有六丈宣出世了! 前两年各家还有老货、存货,在朝廷派人来收贡品时还能贡献一二,如今这一两年,各家的存货被消耗殆尽,朝廷已逐渐转向福建等地收买绝品纸张作贡品——泾县本身就靠纸业发家,此种形势对泾县冲击非常大。 如今再闻六丈宣出世,看客们不由为之一振! “陈记当真又做出六丈宣了吗?” 有看热闹的纸业小作坊掌门人高声发问。 显金笑而不言,转向张文博,“张廪生,您要兑换六丈宣吗?” 张文博满面红光地,恶狠狠点头。 是,集卡是为了快乐。 但是如果有六丈宣,岂不是快乐翻倍? 得到肯定回答,显金便仰头高声道,“陈记将于近日焚香沐浴、择佳期送六丈宣上门!” 张文博搓搓小手,表示十分期待。 众人随声散去。 三日后,老黄历写宜“祭祀沐浴解除求医嫁娶立契”,总而言之是诸事皆宜。 鸡鸣之后,陈记陆续从店铺里蹿出四个年轻精壮的小伙,小伙儿统一着白麻布背心,露出古铜色的健硕肌肉,小伙肩上扛着扁担,扁担连接一块二十米长的木板,木板上是一块崭新的竹帘,竹帘上蒙了一层撒金红纱,几根纯正红的红绸缎子系成一个大大的红花结。 董管事今儿个特意起了个大早,拿猪油把头顶上几根幸存的残毛捋顺,穿上当年成亲时的红绸衫子,拿着一支唢呐,仰头站在陈记门口,鼓起腮帮子狠狠地吹了个长音! 唢呐一出,百乐皆暗。 紧跟着另两个健硕小伙,狠狠敲鼓! 整个水西大街全都被热闹出来。 商户们站在门口,探出个脑袋往陈记观望。 没一会儿就见这一列红彤彤的队伍敲锣打鼓地往青城山院过去,为首的董管事站在门口大声道,“陈记敬请张文博廪生揭榜!” 身后六个大小伙儿气沉丹田,喊得个震天动地,“陈记敬请张文博廪生揭榜!” 山院刚下早修,没一会儿便密密麻麻地围了好些人在门口观望,张文博好奇地探了个头,便被人拱到了最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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