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那崽儿,吃的是旱葱配盐水白菜。 地里只剩了点旱葱,盐水白菜缸子里倒是有很多——干净又卫生,除了难吃点,也没别的坏处。 小崽子吃饭要这么好吃做啥? 吃不坏不就行了? 显金看杜家婶子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便在她名字后打了个勾。 目光转向与她一起来的年轻妇人。 “您呢?您对工时可有要求?” 年轻妇人站在实木柜台前,略有些疑惑地蹙了蹙眉,跟着反应过来,连忙摇头,“没有要求没有要求!我家中只有一个不到两岁的幼子,父母帮忙照看,我……我能上很久的工!” 显金一顿。 是寡妇吗? 再看这女子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单裙和淡红的单衣。 为夫守孝要三年,幼子却不到两岁,着实不像是在守孝的样子。 “您夫君呢?”显金问。 那年轻妇人看着面目全非的店铺大堂,眼中噙泪,语气却很是决绝,“跑了!不知哪儿去了!就当他死了吧!”
第104章 当纸钱烧 显金一看这年轻妇人形容,心里便有了个谱。 这怕不是宋白喜那瘪三的老婆? 对上受害者家属,显金心里腾地升上来一股心虚——当初收购宋记,虽给得多,但也确实是算计了几把的。 这商海沉浮,搞的是当家人的心态,更是家属的人生。 她某一次住院的隔壁小姑娘,揣着七位数来做心脏手术,家里是搞二手油车倒卖的,有点家底,奈何被人坑了一批泡水事故车,手上除了给闺女做手术的七位数便再无现金流。 是先给闺女把手术做了,还是暂挪到资金账面上,保住家族产业…… 这个选择题,单选,AB选项,选谁都毁。 最后是咋解决的咧? 她那暴发户的爹,帮隔壁小姑娘付了大部分的医药费——打了好几张利息条,反正暴发户老爹铁定没亏。 大部分生意人起起落落落落落,小部分生意人起起起起起,更大部分的生意人落落落落落落——毕竟不是谁都能当风口上的猪。 生意场上的成败,直接影响家属的生存环境。 就像恋爱脑。 要不是她卷天卷地、负重前行,恋爱脑的《泾县十八吃》就算改成《泾县十八-摸》也上不了架。 也像宋白喜的老婆。 这放在小某书、某乎、某音上,随机吓死一个女大学生,“孩子才一岁,老公把家产卖了拿钱去读书”“夭寿!老公跑了,店子没了,我该怎么办!”…… 显金眨了眨眼睛,再仔细观察眼前的年轻妇人,不过双十年华,相貌姣好,肤容白皙,但两鬓边隐约可见银丝斑驳。 “夫人您贵姓?” 年轻妇人抽了抽鼻子,“免贵,姓钟。”又道,“请您唤我一声大娘,我已在官府衙门处留了‘去夫’帖,若他回来便叫他去签定,若他两年都不见踪迹,便当他死球了,我也恢复自由身了。” 这么好的政策! 两年不见,就自动离婚? 这刷新了显金对封建时代婚姻嫁娶的认知——万幸这是没被程朱理学污染的封建年代,若穿得晚些,显金敢来站柜台,唾沫星子就给她洗个头;若穿得早些,则能见识见识婚嫁更为自由的“夫妇之道,有义则合,无义则去”西周时代。 故而,时代倒也不是一个劲儿地前进,偶尔倒退也是有的。显金就记得小时候满街的小吊带,等她到了能穿小吊带的年纪,却到了穿一字肩都被人骂“服美役”“不检点”的时代——啥锅都被她这代人背了。 “大娘。” 显金虽然觉得这个名字不太礼貌,但也从善如流地接了话头,坦然开口询问,“可否知您前夫之姓?” “前夫”一词,甚得年轻妇人欢心。 钟大娘抹了把额头,“前夫姓宋,原是这家铺子的东家……”眼眶红红的,却倔强地咬住后槽牙,“生意做毁了,库房里的纸卖不出去,他便拿了卖店子的钱,将家里值钱的东西拿到当铺当了,将田地、屋契甚至家丁丫鬟的身契都转手卖了,待将他自己的衣物收拾妥帖后,便趁夜里不知跑哪儿去了。” 这狗东西! 显金瞠目结舌。 她知道宋白喜不要脸,却不知宋白喜是不要脸他妈给不要脸开门——不要脸到家了。 就算放在渣男届,也是炸裂的存在啊! “那家……家中……”显金略有迟疑。 钟大娘抹了把眼睛,扯了个笑,“家中就像被山贼洗劫一空,连茅房里那卷竹棉纸都没放过。我为数不多的嫁妆也早被他偷拿去填补铺子上的亏空,早就所剩无几,家又被卖了,我只好带着孩子回娘家。” 锁儿适时给钟大娘上了一盅茶水,顺势拖了个小凳子坐到旁边。 钟大娘端起茶盅喝口水。 显金却看到女人手背皲裂,和脸是两个皮肤。 显金张了张嘴。 钟大娘顺着显金的目光看过去,神色释然解释道,“我娘家不行——若我娘家很行,也不至于嫁给死了双亲又没什么大用的宋白喜。” “我回娘家后,多了两口人,我爹生我生得晚,现如今已五十五,实在操劳不得。家里做的果子生意近年也不太好,弟弟又要读书,我总不能吃干饭,便把孩子交给我娘,我在外头寻了个印染作坊洗布料的活计。” 杜婶子点头如捣蒜,证明其所言非虚。 显金张着嘴,正欲说什么,却被钟大娘摆摆手,挡了回去,“我晓得的,和您无关,您够意思了、这个店子加上库房里的纸可值不得一千两。”钟大娘看了眼斗柜上放着的精美封皮手账本子,“噢,在宋白喜那狗娘养的手里值不得一千两银子,在您手上一千两、两千两,不过是寻常。” 显金有着大部分暴发户都有的特质——非常爱听马屁…… 钟大娘一席话,说得她通体舒畅。 钟大娘又道,“没有您,也有别人,他志不在此,搞不好这店子的。” 又是一计哂笑,“他这人,志向太高了,日日做梦要入阁拜相,要光宗耀祖,明明连个秀才都考不上却偏偏暗恨怀才不遇,一心要去闯荡京师去找伯乐。” “他说,照他的才和貌,一去京师就该有三品大员慧眼识珠,将嫡长女下嫁给他,再拿银子给他,将他运作去国子监读书,一年考秀才、三年考举人、五年登顶做状元。” 显金目瞪口呆。 这辈子的惊,都受完了。 才与貌……嫡长女……国子监……做状元…… 再匪夷所思的人生,肯定都有人在过。 譬如乔宝元。 譬如希望之星。 但,显金坚信一点,就算老天爷得了白内障青光眼!成了小聋瞎! ——这狗屎运也不可能砸到宋白喜头上! “那……那他现在呢?” 钟大娘冷冷一笑,“前两日,一个与他素日走得近的老童生来找我,说收到了宋白喜的来信,找他出借二两银子付客栈的房钱和酒楼的饭钱,并承诺以后高中状元必当百倍偿还。” 二两银子都需要借,就意味着身上没钱了。 一千两银子的出让金。 甚至还有变卖家产和屋契得来的钱。 在短短不到一个季度的时间,就被宋百喜挥霍一空。 就是拿银票烧纸,也见不得烧这么快啊! “他做什么了?”显金发问。 钟大娘嘲讽的笑一直挂在脸上,“东边买了个马车,西边买了只不知是什么朝代的陶俑,南边买了好几个瘦马,北边财露了白,被人做仙人跳,把剩下的钱都抹了。“ 才冤枉哦! 还不如当纸钱给烧了! 烧出来的火,还能烤烧烤。 被仙人跳圈走的钱,只能肥了犯罪分子的腰包。 该背时! 显金对于宋白喜的遭遇感到欣慰,再看钟大娘只觉这个年岁不大的小妇人倒是拿得起放得下,说话行事也清楚明了,便敞开了问,“你如今来店子应聘做工,可会尴尬?” 以前是少奶奶,现在是吞并单位的打工仔。 这落差也不小。 钟大娘坦然地摇头,“有啥好尴尬的?少奶奶是宋家少奶奶,自力更生做活计,别人才会叫我一声钟大姐——我才是我咧!” “我只怕贺掌柜你不要我,我又要去洗布匹。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不怕吃苦,算一条很大的优点。”
第105章 尽是宝贝 “既是能吃苦,怎么又害怕洗布匹?”显金提出疑问。 钟大娘抿唇道,“我纵是将布匹洗得再好,我能得到什么?” “我如今能得到八钱银子的月例,五年后呢?十年后呢?我仍然只有八钱银子。” 钟大娘咬住唇,摇摇头,“我不怕吃苦,但我怕吃没有意义的苦。” 再抬起头,“我打听过了,陈记有一套完整的晋升制度,从试用到一根杠、再到三根杠……泾县作坊负责做纸的李师傅和店子里负责店务的董管事都是三根杠……我好好干,总比一辈子陷在八钱银子里强。” 杜婶子嘴巴圆成个“O”形,为刚刚因二两银子月例就兴奋的自己羞愧不已。 人家的职业规划是三根杠诶! 三根杠! 要干到领导层诶! 为自己感到羞愧! 同时……杜婶子默默向钟大娘靠过去。 大腿要提前抱好。 希望以后大腿给她批假的时候,也像她答应带大腿来应聘时,一样爽快。 钟大娘这个话叫显金一愣,愣神之后便笑起来——这是来这么久,第一个……第一个!在她面前毫不掩饰地表达欲望的女性! 锁儿对蹄膀的欲望不算。 ——她想晋升! 想爬到和男人一样的高度! 想有三根杠! 想赚更多的钱! 真…… 真是叫人惊喜! 显金低头喝了口福鼎白茶,笑道,“我原以为宋白喜的妻室是委曲求全、忍气吞声的。” 钟大娘扯出一抹苦笑,“我原着实委曲求全、忍气吞声,只因宋家给我娘家的大额彩礼!只因宋白喜算半个读书人!只因我吃宋家的,我弟弟依赖宋家的银子娶亲!” “直到宋白喜告诉我,他把店子卖了要北上读书,我和孩子要自谋生路,我才终于变得不委曲求全,不委屈吞声!” 那日,她恶狠狠地把宋白喜的脸挠烂,指甲缝里都是宋白喜的脸皮和血肉。 显金也突然想起店子过户当日,宋白喜脸上的抓痕。 钟大娘捏紧拳头,“我父亲考中过秀才!我也念过书,我也识几个字!我也会打算盘!若非宋白喜日日告诉我,我不行,我只是个会生孩子、会奶孩子的工具,我必不允他将祖产都糟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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