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婚姻,是结两家之姓,崔大人如何,我们家大姑娘又如何……其实在结亲中,他们个人的想法绝非最要紧。”显金放下茶盅,笑了笑,“这个道理,您必定是明白的。” 显金拿不准这位小熊姑娘的来意。 是单纯来打探消息? 是纯好奇? 还是把左娘当做敌人,预备撒泼的?——这可不少见,有的女子想法奇形怪状,男人不中用,怪他妈、怪他姑、连他前女友都要被咒骂……这谁能顶得住? 更拿不准熊家的态度? 小熊姑娘来,是自发行为?还是熊家授意的? 熊家是同意这门亲事,还是不同意?还是,熊家同意,但小熊姑娘自己不同意? 这坑太多,随便一踩,陈记陷下去了就爬不出来——小小崔衡,尚且要陈笺方一退再退、反复谋划,才能在不开罪他的情况下,将这门亲给退了。 更何况,正儿八经的五品知府? 但是…… 但是,显金又怕小熊姑娘盲婚聋嫁,被逼跳入火坑…… 咋说呢? 就像两家公司在竞标,一家知道甲方拖欠工程款,拖到天荒地老,拖到儿孙交社保,准备投个根本不会中标的数据,脸面好看地全身而退;另外一家却啥都不知道——偏偏两家总监比较友好,是下午坐在一起磕冰红茶的关系。 问:这家总监,要不要旁敲侧击提个醒? 贺总监再喝了口冰红茶,哦不,白桃杏仁绿茶。 “比起丈夫,在婚姻中,婆母的好坏和喜好,其实更要紧。” 贺总监心一横,笑了笑,“我们家是做生意的,钱倒是有,但也并不是非常多。若我们家大姑娘嫁过去了,我们垫着脚、咬着牙供养,倒也不是不行,但两家的颜面该怎么全呢?” “总有一家会吃闷亏,总有一家会耿耿于怀,反倒对两家的交往不利。” 为防止眼前是个一根筋的疯批美人,贺总监又挽了一句,“您就不一样了,您出身官家,论起来,确实是与崔大人是天作之合。” 显金说了,但又像啥也没说。 聪明人懂的都懂,若这都听不懂,那…… 那她就再说一遍吧…… 显金正准备再开口,却见小熊姑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语气抽丝剥茧,像轻飘飘的丝绸里缠绕着一股坚硬的铁丝,总结发言,“……只是因为钱?” 显金一愣,“倒也不是……” 那是对陈家的要求。 人家还是人性化,没拿同一套标准来要求官与商。 你们的要求更高……要在官场帮忙扶持他才行诶…… 显金迟疑道,“我们有钱,但你们……” 熊家有什么? 有权啊。 崔衡的择偶观很淳朴,你有啥我补啥。 显金点到即止。 小熊姑娘眯了眯眼,“崔衡可有吃喝嫖赌之烂习?” 显金迟疑片刻,摇了摇头。 那倒是没听说。 在此之前,听别人说起泾县待掌的县丞,好评居多。 “可是荒唐无度、寅吃卯粮之家?” 显金思索后也摇摇头。 也没听说过,最多就是崔母落井下石、看碟下菜。 “在地方上,可有死敌对头?可有生死仇家?” 显金摇头。 没有,土生土长泾县人,又不是山-口组,又不是射雕英雄传,哪来那么多传奇故事。 小熊姑娘挑了挑眉,舒出一口长气,像是心里大石头落了地,“我还以为他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恶人……原来只是势利又现实了些。” 小熊姑娘好像放下心来,面目都舒展开来。 显金听不懂了。 这触及到她知识盲区了。 势利和现实……难道是好词儿? 小熊姑娘以为他们为啥退婚??? 以为崔衡一记左勾拳打陈左娘左脸,再一记右勾拳打陈左娘右脸,一生车马很慢,只够揍一个人? 还是以为崔衡身负巨额赌债,准备要把陈左娘骗到海里慢慢杀? 还是以为崔衡家里六十八个通房,上到七十周岁,下到十四五岁,老少通吃、男女不忌? 还是以为崔家天天被人泼油漆,被催着还高利贷? 显金咬咬后槽牙,要真是这些毛病,那她也觉得“势利和现实”不算个大问题啊! 显金如张文博般睿智的眼神,把小熊姑娘成功逗乐,笑着递给显金一块小麻花。 “他需要,我伯父正好有,他要承我伯父帮忙一日,就得尊着我敬着我一日!” 小熊姑娘笑眯眯。 这姑娘走的是可爱挂。 两只眼睛圆圆的,苹果肌满满的。 “不怕他有所求,却怕他无所求啊!”小熊姑娘轻松地往后一靠,“在宣城府,我们家看起来烈火烹油、花团锦簇……但那是熊家的!我父母双亡,跟着伯父伯母过活,说直白些,好一点的人家压根看不上我,差一点的人家又太差了……要么是家里通房妾室一大堆,就差娶个主母回去好让庶子进宗祠;要么是本人阴着坏,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时不时还打死人……” 小熊姑娘咬了口麻花,嘎嘣脆,看起来很如释重负的样子。 “崔衡是这些年,说起来最好的人家了。” “出身清白,宗族干净,本人上进,正宗科举出身,政绩仕途也不错。” 小熊姑娘明显是经过深思熟虑,“当然也有不足,寡母难缠,家底稍薄,无人帮衬。” “但这也未必不是长处,家底稍薄,我就握着我的嫁妆;无人帮衬,他能依靠的就只有我伯父……唯一难搞的就是寡居婆母,她恶,我就装弱,她装弱,我就一病不起,都不是甚大事。” “我把着我的嫁妆、倚靠着娘家,我做甚不成啊!” 显金看着面前的麻花,一张脸也快扭成了麻花。 就像她跟对方公司的总监含沙射影地告诫,“这个甲方不行啊!老拖欠尾款!烦死了!” 结果隔壁总监还兴奋起来,一拍脑门,“甲方拖欠款算什么大事!以前的甲方还打我呢!还摸我大腿!还一边打我一边摸我大腿呢!” 听起来既变态又心酸…… 显金皱着眉头道,“那万一……我是说万一……你伯父……百年之后或仕途不顺,你又当如何?” 小熊姑娘坦然道,“我无论嫁给谁,都面临这个困境——来求娶我的,几乎都是企图想和我伯父搭上关系,走出一条捷径来。” 这是她面临的大盘。 对此,小熊姑娘看得非常开,“只有保佑我伯父一定长命百岁,再激励他老人家要努力上进啊!” 伯父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显金咂摸咂摸。 嘿,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小熊姑娘这个思路非常好。 与其找一个虚无缥缈、无欲无求的合伙人,还不如找一个拿得住、握得稳的搭子。 “那……你同意了?”显金问。 小熊姑娘神色非常轻松,“不。” 显金:? 你的企划案都快把竞争公司说服了。 结果你撤标了? 小熊姑娘笑了笑,“伯父将他的名字报上了县令推荐表上,与他同期报送的,还有另三个县的县丞,另三位县丞,可都对泾县空缺的县令之位虎视眈眈呢。” 小熊姑娘笑靥如花,苹果肌鼓鼓,看上去很Q弹,“如果他成功迈入七品县令的官序,伯父就同意这门亲事。如果不成,我又何必嫁给一个小吏?” 显金:!!! 这诡计多端的读书人! 这不是和崔母有异曲同工之妙吗! 你涨嫁妆,我才娶你。 你由吏晋官,我才嫁你。 我不会因为可能选择你成为我的侄女婿而倾力帮助你。 但我可以因为你成为七品县令而选择你。 显金看小熊姑娘的眼神充满敬畏。 很好很好。 这姑娘就算进了龙潭虎穴,她也不会怕。 龙和虎该害怕。 怕自己一不留神,就被这姑娘鼓着苹果肌,笑眯眯地抽了筋、扒了皮。
第108章 吃光不吃 天渐落黑,陈家老宅饭桌上,显金将小熊姑娘来访一事,跟希望之星提了一嘴。 陈敷没在,今儿陈左娘纳征,陈敷作为长房荣誉代表和财务核算代表出席,据说规格很高,吃了晚饭就给张文博家四个叔叔、五个伯伯拖去小稻香续二场了。 去之前,陈敷仰头干了一碗王医正开的药汤,视死如归,“要记得,我是为陈家去的……” 知道你很慌,但你先别慌。 显金一早就给张文博敲了警钟——她家老爹是一名极为柔弱的二世祖,喝酒瘸腿,谁灌的,谁负责陈敷往后十五天躺在床上要死要活、哼哼唧唧的一切需求,包括但不限于衣食住行等系列物质需求及吹拉弹唱等系列精神需求。 陈敷难得为陈家上刀山下火海,自然错过了小熊姑娘这一卦。 饭桌上,显金和陈笺方一左一右围坐小圆桌。 “……甲之砒霜,乙之蜜糖。于陈家而言,崔衡是把陈家的脸皮撕下来踩,可谓是奇耻大辱。于熊家,好像这都不是事儿,不怕女婿借势,更怕女婿不借势。” 显金喝了口绿豆南瓜小米粥,又夹了一块半熟夹生的跳水白菜,粥粘稠香甜,跳水白菜脆爽咸鲜,熨帖到嗓子眼,显金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陈笺方本没有吃饭说话的习惯,食不言寝不语,真君子也。 奈何陈敷与显金恨不得在饭桌上唱台戏。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陈笺方十分自然地夹了一块跳水白菜,也跟着显金舒服地眯了眯眼,浅笑道,“因为地位不平等。崔家有所求,我们拿捏不住,只能予取予求;你试试看,崔衡连带他娘,敢不敢在府台大人跟前撂一句狠话?” 那肯定不敢。 在熊知府面前,崔衡就算想放屁,都要夹碎了,分段式释放。 显金闷了闷,低头将小米粥喝完,抬头问道,“哪种情形,商贾可得官府青眼优待?” 陈笺方未作迟疑,“家中有人在朝为官,此为其一;另有一种,皇商。” 后者显金知道。 满清八大皇商嘛! 由皇帝委任的,负责皇室营商,像铜铁、盐业、茶马、丝绸、皮草、铸银这些事关大任要情的行当,朝廷放心交出去给别人干?那自然不行,这些行当必须由朝廷牢牢把持。 再者,还需管理皇家的资产,如各地的店子、土地、清朝时东北乌苏里的人参种植等,或为宫廷生产、供应各种物资,比如曹雪芹,小芹家祖传的江南织造,就是干这营生的; 另若是皇帝有令,皇商还需为朝廷运送军粮、军备。 总的来说,皇商是圣人的打工仔、朝廷的枢纽站、皇家赚钱敛财的二传手,如有必要,还要出钱出力,当一个合格的补血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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