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放心吧。 “为政”篇的作业都还没交呢。 这次,她特意写得狗屎烂。 十分期待导儿的辣嘴毒评。 崇庆寺的内院质朴干净,走的小清新原木风,一枝过季的桃花剩个光秃秃的脑袋恭迎秋风。 秋风没恭迎到,恭迎了位一看便仙风道骨的领导层和尚。 不同于后世部分名寺名庙主持们矮敦黑胖的背时形象,信和方丈确是符合世人心中世外高人的模样。 长须飘飘,袈裟加身,面颊瘦削,双目有神,且慈眉善目,语气温沉。 “贺掌柜、乔姑娘。”信和方丈唱了声“阿弥陀佛”,看了眼前的两个姑娘,一个健壮圆润却嘴角向下、双眸无神,一个颀长瘦削却眸光如炬。 显金不知道怎么和出家人见礼,只能带着宝珠拱手问好,“信和方丈。” 前者,他见过两面,乔山长的幼女,掌上明珠。 后者,他听过数遍,泾县的名人,“陈记”纸行在泾县的话事人,有人说她乐善好施,有人说她手段狠辣,还有人说她贪婪愚昧,也有人说她聪敏机变。 故而,显金在他心中一直是个又善良又恶毒又贪心又大方又聪明又蠢钝的……多面体形象。 如今一看,这多面体,面相—— 真好! 天庭饱满、印堂开阔、耳廓分明、眉长且高,眉中藏小痣,尤其田宅宫宽广平坦,有趋利聚财之相。 这样好的面相,是他当主持这么多年,在泾县第二次见。 信和方丈从容地收回目光,伸手拿过签子,口中念了一句,“很好啊,中吉。” 小沙弥跟在身边急得猴跳狐窜,恨不得攀上主持的腿,爬到耳朵边说小话。 信和方丈余光瞥了一眼,“出家人喜怒定心,何故失态?” 显金抬起眼皮子。 小沙弥憋了声,夹道,“这第二根签……” 信和方丈没听清。 小沙弥仰头闭眼,“这是第二根签!第一根不是这个!不知这根作数不作数!” 信和方丈不置可否地拂宽袖,先“噢”一声,再问,“那乔施主抽第二根签时,你有无阻止?” 小沙弥疑惑睁眼,想了想,随即摇头——他当时惊呆了,力气都用来支撑着他不往下掉了!哪还有力气张嘴组阻止啊! 信和方丈便点点头,“这便是佛祖的意愿,自然很是作数。” 小沙弥不解。 信和方丈顺势告诉小沙弥佛法,“万发缘生,皆系缘分,你的不言即为佛祖的指引,乔施主在佛祖指引下抽第二次签,即为缘分,又如何不能作数?” 信和方丈这个解释,就很佛法啊! 显金先是一愣,随即抿嘴笑了笑——信和方丈这个说法,不仅是在告诉小沙弥,更是在告诉宝珠。 果不其然,宝珠双眼含泪地紧紧攥住显金的手。 小沙弥似懂非懂,信和方丈觑了眼宝珠,笑了笑,“签文的意思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签中写‘西水长安过明桥’,意为施主所求的因果在水,过水则生,不过水则死。” 宝珠双目瞪圆,连连点头! 是是是! 早上才说了,父亲被关在了水牢! 和水有很大关系! 宝珠急切地摇了摇显金的手,对着显金如胖花啄米般一直点头。 显金安抚似的摸摸头,转身问信和方丈,“那后一句‘东海长风上天云‘又是何意?” 信和方丈道,“风与水自东而起,阳与乐自东而生,此为万事万物之道,两位施主心中所求,在水中,在东边,在云和雨交替之处,风卷残云之后方可扶摇直上。” 这就说得有点抽象了。 怎么理解都行。 甚至可以理解为你到东边的游泳池游个蛙泳,脚趾一蹬,夹出个纯金块砖。 显金密切地关注着宝珠的神色,见宝珠从欣喜到迷茫再到肉眼可见的欢喜,不由心中大慰。 她的心理咨询水平,仅仅支撑她和好友一起大骂渣男,再劝好友“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一定要舍得给男大学生花钱,才能拥有年轻的胴体——这种肤浅又粗鄙的水平。 既然科学无法解决,那就只能寄托于玄学了。 显金还想问点什么,却听宝珠喑哑又迟疑地开口,“东……东边……意思是我哥哥……去了东边吗?” 显金大喜过望,一把抱住宝珠,“你说话了!你说话了!” 信和方丈半蹲下身,双手微微扣住宝珠的肩膀,神色悲悯,“东,或许是你的东边,或许是镜中你的东边,或许是宣城府的东边……这只是一个广义,但小姑娘你前途灿烂,你所关心的必定全须全尾、安稳无恙——否则,怎么会是你抽到了吉签呢?” 宝珠闷了半晌后,双眼迅速红透,嘴唇紧紧抿在一起,肩头窸窣抖动,瞬时之间放声大哭。 显金轻轻环抱住宝珠,面露感激地看向信和方丈,嘴型无声地说了声,“谢谢。” 信和方丈将签子抹进宽袖中。 谢他? 不谢他。 乔家姑娘命好,常遇贵人。 陈家的贺掌柜,命更好,自己就是贵人。
第123章 臣要退了 闻声阁中,小姑娘撕心裂肺,嚎啕大哭。 若院子里那棵秃头桃树有小手,一定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小耳朵。 信和方丈温声安抚胖花花两句,见安抚不下来,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小姑娘声音又尖又细,与其说是哭,不如说是尖叫。 胖花花身体健壮,肺活量极好,叫起来不带换气的信和方丈脑顶门像被锤子砸了一个洞,再用锥子在小小的洞里挖呀挖呀挖…… 佛法无边,契法无垠。 信和方丈决定放过自己,从袖兜中拽出一枚缠红线的铃铛玉佩系在胖花花腰间,明确表达佛祖与他都坚定罩她,在用坚定的眼神与显金对视后,飞也似的逃了。 显金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仙风道骨的逃跑背影,一时间说不出话。 嘿,你别说,这和尚,运动细胞还怪好的嘞。 像披着袈裟在跨栏。 胖花花哭累了,手里紧紧攥着铃铛玉佩,一回老宅便跟着张妈在灶屋转悠,张妈妈激动得老泪纵横,操起刀就从水槽里捞了条精干的活鱼,将背柳鱼肉片成薄薄的片子,在翻滚沸热的老母鸡高汤里飞快地烫了几个呼吸,再一把捞出,扔在加了鸡蛋、又香又劲道的手擀面上。 胖花花还想吃,张妈妈嘴里“祖宗”“心肝宝儿”一通乱叫,就是不多给碗面。 中老年妇女有自己一套养生逻辑,“……久贫乍富要忘形,久饿可不能吃多,伤脾胃。” 张妈心疼地贴贴小胖花花,嘴里嘟嘟囔,“咱们慢慢来,一会子张妈妈给你做点白玉糕,咱配芡实蜂蜜水吃;晚上再吃个粗盐烤羊肉肋条,妈妈再给你烧个红豆薏米汤……看咱们小宝珠瘦得,脸都瘦脱相。” 显金的眼神从宝珠圆嘟嘟的脸上移到胖出窝的手背。 好瘦呀。 …… 陈笺方接连几日都不在宅中,每每早出晚归,有时傍晚回家,眉头紧锁,甚至一言不发。 陈笺方忙啥,显金心里是清楚的——照熊知府的说辞,乔师一时半会是回不来的,短则一两年,长嘛那就没数了,这满山院的夫子和学生咋办?家大业大的学生倒还好,家里派了马车来接,回去了是请西席做个过渡也好,直接打包硬塞到官学、府学也好,拿钱开道十分便利。 也有生怕祸起萧墙、殃及池鱼的墙头草,连更连夜收拾东西,跑得比兔子还快。 这一部分是不需要别人帮忙操心的。 正儿八经需要帮忙操心的,是那一群或即将下场参考、或一心求学但都家贫无依的书生。 陈笺方并几个夫子、三四个举人串成线,主要负责这一小部分考生之后的善后问题,对于明年即将下场考试的书生,若是乡试考秀才的,陈笺方连同两位夫子,在城郊盘了一处一进的院落,不收受束脩,甚至还提供中午的一餐食,一直到明年秋闱参考; 对即将院试考举人的,陈笺方拜托了相熟的师兄,也走了崔衡的路子,荐到宣城府的官学读书; 对如杜君宁般,家贫但好读书的童生,托了尚老板,本预备打包送到秦夫子处,后来想想要一碗水端平,这一批尖子苗子便被泾县周边的几个县学、私塾瓜分了。 对此,泾县老教谕特来老宅,借陈家的酒敬陈笺方的茶,老泪纵横地感谢,“君子大义,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您肯做到这个地步,乔山长应大慰,理应大慰啊!” 说着便要把手里的酒往地下撒。 陈笺方眼疾手快一把拦住。 显金:…… 乔山长是泡在了水里,不是埋在了土里啊喂! 不过看老教谕一副老泪纵横,后继有人的样式,显金便知陈笺方站出来善后一事,至少在宣城府算美名远扬,很得了一些南直隶读书人的追捧和赞许。 读书人有名声,总归是件极好的事。 显金与之笑言,“……君子美名,传扬四方,若咱们科举仍是举贤制,你也不用再用功三年了。” 彼时陈笺方正低头喝张妈妈泡制的胖大海川贝梨汤,听显金如此说,陈笺方艰难咽下汤水——连续十来日在外奔波,一天说了以往八天的话,说得嗓子红肿,吞唾沫似吞刀片。 “……不是为了名声。” 陈笺方声音沙哑,像一块细腻发亮的丝绸落在发秃的枝桠上,被撕扯成毛边与碎片。 显金笑起来,“知道你不是为了名声!”顺手把梨汤旁的枇杷膏送过去,“虽说不是为了名声,但做了这么多事,得一句赞誉不也挺好吗?——这王医正送来的家传秘制,人听说你为了乔师东奔西跑,话都说不出了,特意让人送来的。” 陈笺方眸光温了温,伸手接过枇杷膏,沙着喉咙,“你也觉得我做了好事?” 显金再笑,“为恩师奔走,此为大忠;为后辈奔走,此为大义;免费为后辈授课辅导,此为大德……你得表扬,应当的嘛,我当然觉得你做了好事啊。” 陈笺方将头埋下,下巴顶着衣襟,嘴角不可控制地勾起一抹浅笑,“你觉得好,那便很好。” 少年郎声音沙棘棘的,正好挠在显金的痒痒肉上。 显金略有不自在地转过身,不知作何感想。 她,好像怎么想都不对。 从书中夹住的干花,到前些时日陈笺方似说了又似没说的那句“都听你的”,再到今天这句“你觉得好,那便很好”……她抓心挠肝地刺挠,偏偏又不知道哪里痒,十个手指挠挠挠,全然无用武之地! 显金张了张口,隔了会儿,又把嘴巴闭上了。 管他什么意思呢! 和人,和任何人打交道,都不应看他说了什么,而要看他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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