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能完成任务,你一天到晚不在店里都无所谓。 而他的任务只有两个——站在店里镇场子,在显金忙不过来的时候,充当卖货推销的角色;承担了两个店子的账簿册清理。 前者,显金没给他规定卖货多寡;后者,因日清日结打底,忙也就是每个月发工钱、入账目、走票号的那五六天。 其他时间,他是自由的小鸟,欢快地飞向雀神的怀抱。 这不香嘛! 不香吗!? 这和他理想中的晚年生活,没啥大差距嘛! 就算,就算啊,金姐儿往后嫁人了,对陈家没用了,君不见陈家那几个老爷郎君,对这小姑娘很是看得上嘛,特别是陈二郎,他可是经常看着陈二郎出入藏书阁,啥也不看,只盯着内院东南角那几间逼仄瓦房出神的…… 保不齐,他,连带着他以后的子子孙孙,还得叫这姑娘一声“二奶奶”呢! 好吧好吧,退一万步,就算以后这金姐儿嫁不进陈家,那也还有两三年的时间为陈家卖命,一年就是二百两啊,三年就是六百两啊,他也够了。 最最重要的是,金姐儿这人实在,能处,有问题她是真上,既解决问题,又解决制造问题的人;既能保他一顿饱,又能保他顿顿饱。 这笔帐,从情绪到钱,从工作强度到工作要求,他还是会算的。 董管事慢条斯理地嚼着花生米。 花生米,香香的。 再慢条斯理地开口,“照五老爷这么说,站哪条线?跟哪个人?做什么事?才不算错呀?” 陈五老爷眯眯眼,小觑了觑董管事说这话的神色,笑得带着悔意,轻拍了拍自己的嘴,“瞧我这张嘴,总是张口乱说。”话在嘴上转了个弯子,叹口气,“你也晓得,老六是因为谁没了命的,老六是该死,但我好歹是他的胞兄,看那丫头不就不自觉地带点偏见吗?她既然好,那下回,我做东,请她做上宾,老董,你可得当陪客啊!” 董管事笑了笑,端起酒盅,主动碰了碰陈五老爷的杯子,“成,你说话,我作陪。” 陈五老爷仰头将酒喝干净,笑嘻嘻地露出杯子底,转过头又去同旁人说话。 待酒足饭饱,结账走人时,陈五老爷着人将董管事送回去,“……你个老东西,年纪最大,我不放心!别冻死在街上,明儿让我去官衙认人!让陆儿送吧你!” 董管事酒气上脸,满脸潮红地摆摆手,靠在陈五老爷长随身侧,转身往回走,自然顺理成章地错过了陈五老爷东倒西歪地钩住李三顺脖子的画面。 “顺儿——”陈五老爷钩住李三顺脖子,借着酒劲儿亲亲热热,像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你把六丈宣做出来啦?” 李三顺酒气从喉咙到脑顶门,满得快要从七窍溢出来了。 做纸师傅平时不喝酒,喝酒多了,手会抖。 今天实在抹不过脸,只好喝两杯。 两杯不多,但谁也没告诉他,一杯就是一两啊! 李三顺正想答话,却从胃中翻腾起一股潮水海浪般又酸又冲的气流。 “哇噢——呕——”李三顺朝天喷射,正好吐到陈五老爷头上。 陈五麻了。 是真麻了。 不是因为酸腐的酒糟味,也不是因为在他面前晃荡的那两根消化了一半、挂着粘液丝的面条子。 是因为这该死的命运。 他怀疑自己专门从丁庄绕道来,就是为了度这场生命中必过的劫。 陈五老爷的笑终于淡了,面无表情地伸手将刚从李三顺胃里出来的面条子捞开,从袖兜里掏出绢帕擦了擦后,愈战愈勇般将眼光盯上了前方那个拥有绝品肱二头肌的男子。 “……二狗……” 狗字还没发完音,就看到前方的男子叉着腰、撩起袖子,借着酒劲儿挑衅身边的郑家兄弟,“来!来!你先跑!我让你五步,我追你,追到你,你就叫我爹!” “砰——” 随着一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响声,三个酒醉男子在空无一人的泾县街道上,展开了一场没有任何意义、但关乎父子名分的追逐。 周二狗一身腱子肉,当然获胜。 高兴得像忘却了写错作业被罚钱的忧伤。 周二狗一只胳膊一个,死死锁住郑家兄弟的咽喉,“叫爹!” “爹——” “爹爹爹——” 随即,周二狗痴呆中带着些许父爱的笑声响彻云端。 陈五老爷在原地站定,除了无助,还想求助。 深秋的风划过,也带不走他的无助和弱小。 敲人墙角这事,是很缺德。 但老天爷,倒也不至于这么报复他吧?
第128章 事无巨细 陈五老爷自己掏钱,受了一晚上的磨难,包括但不仅限于,周二狗携两大坨郑姓挂件在月黑风高的泾县县城里狂飙五公里,他赶着骡车都鞭长莫及; 在那三个显眼包飞奔的同时,李三顺还牢记作坊一把手的职能职责,一边吐一边追一边约束下属,“夜深人静,不要喧嚣,哇呕——!” 说实话,属他呕吐的声音,最大。 陈五老爷,很想哭,但他没有时间,他还要把这几个丢人现眼的货色一个一个送回家去。 一晚上折腾下来,天亮了,他顿感两鬓斑白,至少老了五岁。 该怎么样回报他终将逝去的五年? 在回宣城的骡车上,陈五老爷顶着乌青的双眼,一拳头锤在车厢壁内! 他很想骂人,但不知该骂谁! 骂老奸巨猾的董无波!? 还是骂吐得天昏地暗的李三顺!? 还是骂,在深夜的泾县奔跑着看到四点的太阳的周二狗!? 还是那个小娘养的贺显金!? 这些人,他……他都找不着骂点啊! 整个流程顺下来,他这讨骂,且纯属活该。 他花着钱,绕着弯,请着客,来受罪啊! 车厢内壁不够柔软的丝绸让陈老五手心麻麻砾砾的。 长随陆儿小心翼翼地看陈老五的神色,迟疑道,“咱们就这么回去了……?” 现在泾县铺子,多眼馋呀! 那白花花的银子咧! 刚过六月时,泾县送了账册到宣城,盈利可比肩城东的桑皮纸作坊,具体多少他们都不知道,这是机密,只有老夫人知道,可见老夫人看到泾县账册那笑,便能猜到数额应当不低! 如今这半年,那可是与日俱增啊!——做生意就是这样,找到了门路,就不是你辛苦找钱了,是钱主动背着包裹上门找你! 钱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有钱人,到了一定程度,是不用自己赚钱的。 钱会生钱,甚至会有钱主动扑上来,求你赚它呀! 就这么放手了? 陆儿继续低声道,“您让我蹲门口看店子的销路,我看了,去水西大街的多是读书人,买的是描红册和刀纸,去水东大街的‘看吧’就有点苗头了,尽是些穿锦着绣的姑娘、奶奶,多是泾县的富户,出来时人手一本厚厚的册子,我聘了个要饭的小姑娘进去看,你猜怎么着?店子还卖茶!” “我粗粗算了算,就冲这人数、卖价,一个月泾县的收益,至少这个数——” 陆儿比了个“一”。 陈老五眯眯眼,“一张票子?” 一张票子五十两。 保守,太过保守,保守限制了人的思维呀…… 陆儿摇摇头,“一百两!” 陆儿鬼鬼祟祟地低头朝四周看了看。 陈老五斥道,“咱们在骡车上!” 噢,除非有人藏在车底或是躲在车盖上…… 陆儿赶忙低头朝车窗外看去。 陈老五:…… 陈家招工,是不是存在什么不为人知的神秘标准? 比如脑子灵光的,不准来? “磨磨唧唧,快说吧!”陈老五明显动怒。 陆儿忙道,“且我打听到,那小娘们心眼子多得跟筛子似的,如今全泾县的印刷都得从她手上过,啥书呀、本儿呀,要找城东头的尚记印刷就得买陈记的纸……还有那各大私塾、书院的本子、纸张全从陈记走……那水东大街的店子先前是宋记的祖业,现如今变成个看书喝茶的地儿了! “您自己想想,读书人、女人、考生的生意,她愣是一个没落,全划拉进生意经——就这么一年,泾县除了擦屁股的草纸不是从陈记出的,其他只要跟纸沾边的生意,陈记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陈老五愣,愣之后就惊,面上却看着十分平静,眸光低了低,迟疑道,“……莫非,真是那小娘养的挣下的?” 董无波有几斤几两重,他是清楚的,有点本事,但没这么大的本事。 …… 刚回宣城府,陈老五一进宅门,便见陈二爷陈猜急急匆匆朝外走。 陈老五笑呵呵地搭上句话,“哪儿搁去呀?” 陈猜是个锯嘴闷葫芦,见到五叔,满脑门子官司却不知从何说起,“哎呀”一声便道,“城东,作坊出了点事!哎呀,说不清,等回来跟您详说!” 陈老五笑眯眯地点头,从袖兜里掏了两块拿油纸包着的丁庄米糕,“……多半没吃午饭,特意给你带的。” 陈猜感激地接过,“您记得我爱吃丁庄的米糕!” 陈老五亲昵地揉揉陈猜的脑袋,“你就是五十、六十、八十岁了,不也是五爷爷的亲侄儿吗?” 陈猜感动地摆摆手,拖着胖墩墩的身体转身笨拙地向外小跑。 待人走过回廊,陈老五侧身同陆儿轻声交代,“……去,问问哪个作坊、那间铺子出什么事了?别打草惊蛇。”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走,进正堂,便见瞿老夫人正吃午饭,长房遗孀段氏陪着用饭,二房的许氏站在瞿老夫人身边夹菜。 三房的孙氏,估计又躲在房间里打火锅。 陈老五笑眯眯,“嫂子,我回来了。” 瞿老夫人点点头,许氏忙转身见了礼,段氏抬眸看了陈老五一眼,神色很淡漠。 陈老五心头嗤一声,老大这都没了,这段氏还端着知府夫人的架子。 陈老五回头转念一想,男人没了,人儿子还顶事呢,一个陈笺方又能保长房长盛不衰三十年,便慈祥和蔼地同那二人都打了招呼。 瞿老夫人吩咐人端椅子放凳子,把拐杖往边上一顺,示意陈老五站近点,“可顺畅?这几年丁庄的草料越发紧俏,我听说福荣记的二当家入秋后就立刻去定了草料,一下定金就是三百两,我生怕你去晚了,啥也捞不到。” 陈老五想起丁庄的农户一听说是陈记来收,气氛之热闹,态度之热情,恨不能将一整个草场卖出来,甚至价格上也谈得很是公道。 就有一点不愉快。 有个庄头一听陈记就问他,“……咦?去年那个小姑娘哪儿去了?今儿怎么没来?若她来,我还预备杀了家里年猪,给她搞一顿正儿八经刨猪汤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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