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朝她身后寻人,却在看到桑宅后,眼睛一下就瞪大了。 这房子……好生别致啊。 那顶上是什么绿瓦? 那墙为何能砌得如此平整,还刷得如此白净? 那架起的廊阶平台,那与主宅联排的房舍相连,结构错落、蜿蜒曲折,简与复的结合,金色的余晖照耀其上,宁静幽远的感受,让他仿佛来到另一个国度。 而郑曲尺听了他的话后,人一下就呆住了,她猛地回头看向正走来的桑大哥。 他倒是不见意外。 “是我们家,登记吧,她外出探亲,过两日就会回来。” 谁? 谁去探亲了? “哥!” “这样啊。”乡佐一面心不在焉地答着,一面眼睛像粘在桑宅上面拔不出一样:“三日后,送亲队伍会来接人,如果缺席或病推错过,就自行到县衙交足未婚的税钱。” 桑大哥点头:“我们知道了。” 该登记的登记完了,该交待的也交待完,可乡佐却好像还有些不愿意走,最后还是被没了耐性的郑曲尺,面上客套手上强硬地推出了门,再“啪”地一下闭院。 她转过头,怒目圆瞪质问桑大哥:“为什么我们家会有郑曲尺的户籍?” 桑大哥一脸平静地告诉她。 早些年,爹娘斥巨资,将她男女身份一并在福县入了户籍,男为桑瑄青,工匠户籍,女为郑曲尺,是桑家养女,常年在外探亲。 郑曲尺:“?!” 还能这样操作? 还有那个常年在外探亲是个什么鬼? 桑大哥表示,只是对外的说辞,他们家又不是皇亲国戚,谁会在意挑刺些无关紧要的事。 “当初让你女扮男装只是无奈之举,你始终是女子,要恢复女儿身,你难不成当真要当一辈子男人,过着那种提心吊胆,随时会被抓去劳役的日子?” 问题不在这啊。 她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问:“哥,如果我嫁人,桑瑄青怎么办?” “自然是让这个身份消失。” 消失? 她垂下眼。 她敢打包票,如果桑瑄青在这个时候突然消失,只怕事情就大条了,轻则桑家的人被抓去严刑拷问,逼问桑瑄青的下落,重轻被人秘密地清理干净,不留任何后患。 尤其墨家那边,郑曲尺这个身份早就暴露了,但她猜测,对方应该并不清楚“郑曲尺”是女人的秘密。 但这些复杂麻烦的事,她跟桑大哥也说不上,他意识不到事态的严重性。 她只能用别的话术来打消他逼婚的念头:“可是没有一个男人在外赚钱,咱们这个家怎么办?” 桑大哥寸步不让:“我自会想办法。” 看他坚决的神色,郑曲尺也沉下声:“哥,我不能嫁。” 桑大哥好像早料到她会有这种反应,他也不跟她口舌争辩,只问她:“好,你不嫁,那你交得起两个人的税吗?” 一个桑瑄青不娶的税,一个郑曲尺不嫁的税。 早就看透她是一副财迷的性子,桑大哥一言就直击要害,打得她溃不成军。 好家伙! 郑曲尺表情一下就裂了。 她交得起吗? 她好不容易攒的点工资钱,为了修新房也挥霍得差不多了,她拿什么去交,命吗? “你若执意不愿恢复女儿身嫁人,可以,哥不逼你,税钱交不出,大不了咱们全家就去县大牢吃牢饭。” 他看着她,等待她最后的决定。 无论她选择什么,桑大哥都依她,只是他的确不懂她如此抗拒成家的念头。 郑曲尺烦躁地挠了挠头发,长吐一口气:“好,我恢复女、儿、身参加送亲队伍!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桑瑄青不能消失。”她正色道。 桑大哥讶然:“你难道,既当郑曲尺,还要继续当桑瑄青?” “对。” —— 继那天跟桑大哥的谈话,已过去了三天,送亲队伍如期而来,四个乡兵护送,领队的还是之前来登记适婚嫁女的乡佐,他叫柳文青。 “都准备好了?”他斯文地询问。 桑大哥拉着桑幺妹,挤着笑:“官爷稍等,马上就好了。” 内宅的门打开,只见一个黑皮少女走了出来,她一头羊毛卷左右分成两条麻花辫,穿了一件素色布裙,娇小的身材,因为皮肤太黑,五官不显,但抬起看来的那一双浅褐色的狗狗眼,倒是又大又圆,有点……可爱? 柳文青不确定地问:“郑曲尺?” “嗯。”不情不愿的声音。 这倒是有其兄,必有其妹啊,跟桑瑄青一脉的又矮又黑,倒是这桑老大高俊黄肤,不像一家人了。 “那走吧。” 河沟村这一批送亲队伍一共有十几名适婚少女。 有长得好看的,也模样普通的,还有一些谈不上好看又比普通样子耐看一些的。 但这都算正常,要说队伍中比较特别显眼的,就是一个矮黑皮,加上一个满脸黑斑的大龄。 她们可以算得上是此次婚介的一对卧龙凤雏。
第28章 女多男少(一更) 前头十来个花俏少女,无论穿衣、打扮都藏有自己的小心机,力求能够一次送亲就将自己嫁出去。 嫁不出去的女儿留在家中就是负担,甚至无论在家中还是村里,都会受尽歧视,所以每一次送亲队伍都是百花争艳,力争上游。 而队伍后头懒蛇一样挪动的两人,一个满脸黑斑的正一脸同情地瞅着黑皮。 “唉,咱俩今年估计又嫁不出去了。” 郑曲尺一听,神经跳动。 跟你很熟吗?就咱俩了? 况且她才第一次参加这种阶级社会性质的相亲好吗?她凭什么就笃定她嫁不掉了? 黑皮郑曲尺暗暗腹诽,嘴上却问:“为什么?” 这个微胖的少……应该不少了,瞧着应该有二十来岁了吧,她一脸的黑斑麻子的确不太好嫁,但这关她什么事? 黑斑女子眼神在她身上挑剔一番,叹声:“这一批竟有这么多好看的新人,竞争大啊,就你黑得跟个煤炭似的,哪个男的会希望自己孩子生出来是一个黑种啊。” 郑曲尺眼一瞪。 喂,你礼貌吗? 她又不是天生黑皮,只是“青哥儿”以前脸上炭粉涂久了,用水一时半会儿根本就洗不掉色,只要时间长了,她自然就能恢复白皮……吧? 吧? 噗通噗通—— 心脏忽然不受控制地快了起来。 郑曲尺开始心慌,有些自我怀疑。 ……这万一都腌入色了,以后她会不会就真跟个煤炭似的黑一辈子了? “你在想什么,脸色好像更黑了?” 郑曲尺眼一斜,嘴上也不客气:“你是不是就是那个嫁了几年都嫁不出去,最后家里变卖了全部家产才没被抓去坐牢的那个……黑斑女。” 来啊,互相伤害吧,谁怕谁。 黑斑女咬牙:“……谁叫黑斑女,我叫金多宝。” “听说连隔壁村的傻妞都有人要,为何你一直都嫁不出去?”她继续戳她肺管子。 不过郑曲尺也是真好奇。 金多宝这张脸虽然黑斑多些,但都是采桑下田的劳功人民,除了美丑外表之外,说实话更注重实用性。 村里像那种病弱残疾这类,才是送亲队伍中的长滞嘉宾。 这类难娶难嫁的人家,属于非主动性未婚,因此县里根据实际情况给予减半或减免未婚税。 金多宝双层下巴傲然抬起:“我金多宝要嫁识字的、容貌上佳,你以为随便什么泥腿子都能够娶得到我?只希望今年能遇到有慧眼识内在的男人了。” 郑曲尺闻言,神色佩服。 别的不说——“你的家人……脾气应该都很好吧。” 要知道乡村内识字的人,细数一下五根手指都占不完,她这要求跟现代才貌全无非得相985帅哥有什么区别? “你怎么知道?” 这还用问?金多宝能造作这么多年,还没有妥协择偶条件,除了家里原先有钱之外,还不是平日被宠坏了呗。 “随便猜的。” “哦,那你呢?” 郑曲尺拉了拉裙摆弧度,穿惯了裤子,总觉得窄摆裙子迈不开腿。 “随缘。” 她谁都不想嫁。 但为了不交未婚税,她打算去瞧一瞧这次相亲的男人里面,有没有那种无亲、无房又税重的穷男人。 一般来说,未婚税越交越高的,肯定是内心抗拒成婚,或者因为某种隐疾在身而不愿意娶妻。 这类人,不正好跟她志同道合。 更重要的是,他一定也被拖得很穷了,要不是被逼得无可奈何,肯定还是不愿来的。 让她嫁进男子家是不可能的了,对方如果无亲无房,她就可以趁机招个上门女婿,然后跟对方来一场互不干扰的契约结婚。 总之就是,既跟桑家长交待了婚事,又能够自由做她想做的事。 她相信,这种男人应该不难找……才怪! 当三轮送亲队伍都齐聚到指定的位置——福县的姻缘坪,只见夯平的宽敞场地上,隔挡的栏杆外早早来了许多村县看热闹的人,尤其是孩子跟妇人众多。 而这一次登记的适龄男来了三十几个,女子竟多达五十以上数量。 这完全不对等的数量,令女方求偶的竞争力一下就飙升到了紧张的地步。 不会吧。 郑曲尺站在众美中,毫不起眼,她抓紧时间问金多宝:“这是男子挑女子,还是女子挑男人?” 金多宝一听,一脸无语:“要是女子挑男子,我还能这么几年都嫁不出去?” 说得很有道理。 郑曲尺两眼放空。 她刚掐指一算,他们桑家或许、可能、大概……今年会有牢狱之灾。 —— 送亲队伍开始的前一天,王泽邦早早守在城墙上,只见前方黄沙土地传来越来越大的震动,践踏的烟尘成雾,一支骑兵踏破劲风,在秋溟暮色中平安归营。 “放门,迎接将军!” 王泽邦面露欣喜。 “将军,一切安然?” 宇文晟与身后一众骑兵利落翻身下马,取下灰尘仆仆的头盔,后面还有一个戴着头套的女子被人推着,跌跌撞撞前行。 “贺喜将军,这一次可谓是满载而归,我军得此器械将如虎添翼,战力自当更胜一筹。” 蔚垚也取下头盔抱在腰间,他奇怪地看了王泽邦一眼。 笑道:“你吃错药了?还会说这种奉承溜须拍马的话?” 王泽邦耳根子一红,怒道:“不会说话就闭嘴。” 横了他一眼,王泽邦立刻甩下他,去追已经先一步入营寨的宇文晟。 宇文晟解下猩红的披风,立即有人上前接过,又替他卸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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