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王燮笑着又行一礼,拿着题目下去了。 霖铃觉得手心有点热,似乎出汗了。她定定心神,继续念道:“江陵!” 下面又走上来一个男学生。这学生长得五官很清秀,平眉薄唇,皮肤白净,一脸恭逊,到霖铃跟前深深行一个弟子礼:“学生江陵见过李先生。” 霖铃对他立刻生出几分好感,在一堆题目中挑了一首自认为比较简单的,递给他说:“你做这首‘咏梅’。” “是,”江陵又恭恭敬敬地向霖铃行礼,拿着题目下去做。 霖铃对着名册一个一个点名。 “于竭!” “韩兮!” “简唐!” “简唐!” 叫了两遍,下面没有人应。霖铃皱起眉头,又大声喊一遍:“简唐是哪一位!” 后排有个学生推一把旁边伏在课桌上的人,原来是那个一直在睡觉的男生。 他被推醒后,一脸不耐烦地走上来,对着霖铃草草拱手,也不道歉也不说话。 霖铃心里有点光火,但第一次见面也不好发作,只能板着脸口头警戒他:“下次不许这样。” 简唐耷拉着脑袋也不回答。霖铃随便挑了一首诗给他,他拿过题目转身就走。霖铃对着他的背影干瞪眼,却也拿他没办法。 小样... 她把肚子里的火气强行压下去,继续点名: “左廷!” “张德龙!” “韩玉!” 走上来一个浓眉大眼,脸稍圆的年轻男孩。霖铃瞟他一眼,心里有点迷惑。 “你不是刚刚拿过题了吗?” 韩玉撇撇嘴,似乎有点厌烦这个问题。这时台下站起来一个男生,对霖铃拱手道:“先生,弟子韩兮,已经领过题目了。韩玉是我弟弟。” 霖铃对比一下韩兮和韩玉。这亲哥俩简直长得一模一样,唯一的差别只有头巾颜色:韩兮束了一条深蓝色幅巾,而韩玉选了一条红色的。 霖铃从来没见过长相这么复制粘贴的哥两,忍不住对韩玉笑说:“那你就做和你哥哥一样的题目,看你们两谁做的好。” 霖铃以为这个提议会被人叫好,谁知韩玉一听就隐隐皱眉,语气不满道:“先生,我能否另做一首?” 霖铃一愣,问他:“你想做什么题目?” 韩玉有些愤愤不平地说道:“只要与他人不同便好。” 看来这兄弟俩感情不怎么样。霖铃叹口气,将手边一张题目为“秋风引”的纸递给他:“你做这首,可好?” 韩玉行个礼,拿着题目下去了。霖铃对着他的背影叹口气,没想到古代学生这么难带,看来自己有的罪要受了。 点完最后一个名字,所有的题目也派发完毕了。霖铃对在座学生道:“各位都已经拿到题目了。请大家按题目做一首诗,做完把卷子交给我,就可以下课了。” 听到指令,学生们纷纷开始行动。霖铃站在讲台上俯瞰斋舍里的动静,只见这些学生各有各的状态。有的学生托着腮苦恼地望着窗外,有的在咬毛笔杆,有的已经开始磨墨,有的写了几个字又把纸翻过来重新写。 霖铃看着这些小孩儿,思绪突然飞到多年前的高中,自己也像他们一样坐在下面。当时她的班主任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老师。在霖铃记忆中,她总是戴一副黑框眼镜,颧骨高高的,脸上很少有笑容,对学生说话也是冷冰冰的。她还记得当时同学们给她取绰号,叫她灭绝师太。 霖铃当时很不喜欢她,但现在和她站在同样的位置,霖铃竟然对她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同身受。难道自己在这些学生脑海中也是这个形象? 她忍不住打个激灵,自己怎么能变成灭绝师太?要变也要变成小仙女,人见人爱的那种。 正在胡思乱想时,她看见那个叫简唐的学生朝她走过来,把一张写有四行诗句的纸塞到她手里。 她刚想说两句,简唐回头走到自己座位旁,又一头趴下去。 霖铃:... ** 等收完所有学生的作品下课,霖铃一分钟也没有耽搁,立刻骑马赶回曹娥镇的客栈,找李之仪帮忙。 李之仪还躺在床上,但脑袋,手,小腿等一些关键零部件已经可以活动了。不过他看霖铃的表情气鼓鼓的,把头别过去不跟她说话。 霖铃有点错愕,胡文柔连忙过来打圆场,说李之仪大病初愈,让霖铃不要跟他置气。 霖铃问了半天才知道,原来李之仪已经知道了她冒充自己去书院教书的事,对霖铃的行为很不满意。 霖铃心里有点委屈,对李之仪脱口而出:“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舅舅的病?要是舅舅身体安好,我又何必费那么大的力气坑蒙拐骗?还要惹舅舅不高兴!” 霖铃说这些话只是想发泄一下情绪,谁知李之仪一听,胡子一抖,竟然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这下可乱了套,胡文柔和肉哥儿赶紧跑过来,一个帮李之仪拍背,一个帮他擦眼泪,手忙脚乱地安慰了好久。 霖铃在一边都懵了。她没想到李之仪一个三四十岁的大男人,心理竟然这么脆弱。不过说不后悔也是假的,毕竟李是个病人,霖铃作为护士深知不应该和病人计较。 霖铃只好哄李之仪:“好了好了舅舅,我知道错了。但是我也不得不这么做,不然舅母和肉哥儿两个人,你让他们从哪里筹得这么多的钱?如今就先这么混着,大不了等舅舅病好以后,我亲自去向祝山长赔罪,然后把他发的薪钱都还回去,这样总可以了吧?” 听霖铃这么说,李之仪终于不哭了,脸色也稍稍缓和过来一点。霖铃赶紧凑到他脸旁边说道:“舅舅,我昨日上了一堂课,给我斋中的学生布置每人做一首诗。我不知道这些诗写得是好是坏,你帮我看看?” 李之仪板着脸看外甥女一眼,喉咙里发出“哼”的一声。 这应该算是答应了。霖铃赶紧从布包里拿出那沓学生的“作业”,清清嗓子念道:“第一首,《秋风引》: 秋风秋雨何所知?小园篱黄蘸露湿。归耕农夫虽无酒,晚来茅屋起烟迟。 砌下黄叶空凌乱,檐前冰溜压欹枝。饭罢闻杵三两声,若若空音惹秋思。” 霖铃读完,小心翼翼地问李之仪:“舅舅,这首诗做的如何?” 李之仪微微皱眉,张开嘴巴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霖铃还想追问,胡文柔在旁柔声说道:“我来说罢。这首诗做得还可以,字句用典虽简单了些,但好在清新朴实,且无苦味,读来倒是与别的悲秋诗有些不同。不过...” 胡文柔一边说,霖铃在旁一边用铅笔记录。听到胡文柔顿住不说,霖铃的笔一停。 “不过什么?”霖铃抬头问。 胡文柔呆呆地看着霖铃手里的笔,疑惑道:“这是什么笔?” “木头笔,极其好用,舅母你要不要试试?” 胡文柔:... 她尽量不去注意外甥女用的那些古怪玩意儿,对霖铃道:“不过此诗用的意象还是平淡了些,如黄叶,杵声之类,都是寻常意象,到底落了窠臼。” 霖铃只会“哦哦”。胡文柔又说:“还有中间两句,归耕农夫虽无酒,晚来茅屋起烟迟。农夫无酒和起烟有何关系,是有酒便不做饭了?农夫再贪饮也不会误了做饭,这么写便是不符合常理了。” “有道理!”霖铃一股脑儿全记下来,又转头去看李之仪。 只见李之仪闭着眼睛微微颔首,显然很赞同妻子的点评。霖铃赶紧在那首诗的旁边写个“良”字。 写完后霖铃又继续念:“第二首:赋得江边柳: 纤纤玉手栽,为盼春风来 娇姿逞柳眼,何须百花开。” 她还没念完,李之仪就皱起眉头,念完后更是躺在床上轻轻摇头。 霖铃回头问胡文柔:“舅母,这首写得不好哇?” 胡文柔没直接回答,而是扭头问肉哥儿:“肉哥儿,你来说说,这首诗如何?” 肉哥儿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奶声奶气地道:“这首诗题目是写柳,但读上去和柳树没什么关系。” “是了,”胡文柔满意地笑道:“此诗像是咏美人,像是咏花,却独独不像咏柳。而且题眼中的‘江边’二字也未顾及,可见破题功力一般。不过此生语感不错,用字琅琅上口,以后略加调教,应当还能再上一个台阶。” 霖铃一字一字都认真记下。她发现自己从现代书里学到的知识还没有胡文柔教她的多。如果胡文柔跟在身边当她的教学助理就好了,可惜不可能。 她记完胡文柔的点评,又继续拿起第三张答卷。 "这一首——《咏梅》: 昨暮轻疾雪,晨起掩柴扉。万籁银裹素,一树红絮堆。才将寒夜去,乍疑春色回。向来恶穷冬,忽此展笑颜。” 她读完以后,忽然看见李之仪的脸上破天荒地出现一丝笑容,嘴里支吾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好像是“不错”。 她眼睛一亮:“舅舅,舅母,这首算是好诗吗?” 胡文柔笑着说:“此诗用字典雅,意境也不俗。尤其‘乍疑春色回’两句,颇有孟襄阳‘以情入景’之妙。虽是写梅花,诗者脾性亦是跃然纸上,堪称佳作。” 霖铃高兴坏了。她读到这首诗的题目时,眼前立刻浮现出一副清秀谦逊的眉眼。在闻雀斋这么多学生中,江陵给她的第一印象是最好的。她忍不住想,应该只有最好的家教和生长环境,才能培养出这样皎皎君子一般的男孩吧。 她毫不犹豫地在江陵的答卷上写下一个大大的“优”。
第11章 韭菜馄饨 霖铃让胡文柔用毛笔把所有作业的评级和点评重新誊写一遍,又让李之仪重新拟了二十多个诗文题目。 李之仪的手已经可以动了,但笔还拿不太稳,歪歪扭扭地拟下题目后,胡文柔帮忙重写书写一遍。忙完后霖铃匆匆吃了一顿饭,又骑马赶回书院。 接下来几天的课时霖铃是这样安排的:先花半个时辰把李之仪和胡文柔的点评反馈给学生,然后讲一个时辰课,再让学生当堂做一首诗或者一篇赋。 她的讲课内容完全来自《大咖教你学古诗》这本书。霖铃一般头一天会想好第二天要讲的内容,比如破题,用字等,然后把书里的相关知识点抄在一本册子里,第二天拿到课堂上对着学生们念。等学生们做完诗,她再赶到曹娥镇,把作业让李之仪和胡文柔打分点评。 这个流程虽然累了点,但好在霖铃年轻,体力还跟得上。而且她内心深处还是有点不安,毕竟这些学生都是正儿八经花钱来上学的,自己要是真把他们带偏了也说不过去,所以她严格按照舅舅舅母的点评来指导学生,自己绝不胡乱篡改评级。 两周下来,霖铃和学生们都渐渐适应了这种教学方法和节奏。再加上胡文柔有时会主动派店小二过来帮霖铃传递卷子,霖铃的压力大减,有时甚至能在天井里晒晒太阳,当当咸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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