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霖铃打量一番四周的环境,问江陵道:“明远,这是你平时住的房间?” 江陵点点头,说:“我小时候住在这里,不过现在一个月才回来一两天。” 霖铃又看看他桌上的几本书,问他:“外面这么吵的环境,你看书看得进去吗?” 江陵笑笑说:“我从小也习惯了。而且--”他从旁边拿过来两团小布条,递给霖铃看。 “我拿这个塞在耳朵里,声音便小了许多。” 霖铃到此刻才明白,为什么张德龙他们那帮人会肆无忌惮地欺负江陵,因为江陵的原身家庭真的是太烂。但正是因为这样,才更显出江陵的可贵。 和江陵比,张德龙那帮人就像是胡作非为的小孩子,而江陵却已经有了一份和他年龄并不相衬的成熟和坚定。 霖铃正要说话,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热闹的人声。接着,三姐,玉梅和香兰三个纷纷鱼贯而入。 三姐一看见霖铃就笑着大声说道:“先生!三姐带着两姐妹给你赔礼来了。你千不看万不看,看在她们姐妹几个孤苦无依的份上,千万不要和她们怄气,”说着,便向霖铃曲膝福身。 霖铃赶紧站起来还礼,说:“三姐,我刚才不懂规矩,请你包涵。明日我一定把缠头钱亲自给你送来。” 三姐大笑着说道:“先生哪里说来!以后先生想来看便看,我们姐妹几个随时欢迎。只求先生在书院里对陵哥儿看顾些个,别让别人欺辱了他。” 霖铃和江陵互看一看,江陵忙对三姐说:“娘,没有人欺辱我。” 三姐在江陵身上拧一把,说:“你这孩儿有几根肚肠我还不知。从小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是瞒着不和我说。不过你从我肚子里出来,你的事我会不知道?哎要是娘有些个靠山,早就帮你出气去了。可怜咱们娘两是平地搭梯子,无依无靠,如今只能求先生替咱们做主了,”说着,她竟然拿着手绢抽抽嗒嗒地哭起来。 霖铃一看好家伙,这三姐像影帝似的说哭就哭说笑就笑,情感都不带过渡的。 霖铃只能打哈哈说:“三姐,我也是初来乍到,对精舍里的情况还不太了解。你放心,我以后会留心着,若是有人再为难明远,我一定会制止他们。” 三姐一听大喜,眉花眼笑地说:“多谢先生。玉梅,香兰,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给先生唱个小曲,谢先生不与你们计较。” 玉梅香兰互看一眼。霖铃正想说不用不用,香兰已经上前一步,开口唱起一支小令。霖铃没有办法,也只能听完,象征性地捧个场。 香兰唱完轮到玉梅。玉梅人更加活络,见刚才霖铃的兴致不高,眼珠一转笑道:“奴家给先生唱一支《斗百花》。” 她清清嗓子,扭动粉条般的细腰唱道:“ “满搦宫腰纤细,年纪方当笄岁。刚被风流沾惹,与合垂杨双髻。初学严妆,如描似削身材,怯雨羞云情意。举措多娇媚。 争奈心性,未会先怜佳婿。长是夜深,不肯便入鸳被。与解罗裳,盈盈背立银釭,却道你但先睡。” 唱完,她粉面含春,眼波流转地朝霖铃抛个媚眼。霖铃虽然一个字也没听懂,但看见玉梅唱得这么投入,人又长得漂亮,忍不住拍手赞道:“唱得好!唱得好!” 旁边的江陵却急了,把三姐拉到一边道:“娘,你怎么让玉梅唱这种曲子给先生听!” 三姐道:“这种曲子怎么了。我们棚里来的客人,最喜欢点的就是这支曲子。” 江陵无语至极:“娘!那些是来找乐子的风流子弟,先生与他们不同!” 三姐噗嗤一笑:“傻孩儿,你懂什么,男人都是一样的。你瞧,先生听得多高兴。” 江陵一看和他老娘说不通,急得手足无措。而那边香兰看风头被玉梅抢走了,也有点着急了,忙走上来也唱了一支类似的艳曲。两人你一支我一支,快要把肚子里的存货都用光了。 霖铃刚开始看得还比较起劲,到后来也吃不消了,频频作出要走的动作。三姐又是装模作样地一顿挽留。最后因为下一场戏要开演了,她才开口让江陵送霖铃出去。 江陵送霖铃走到瓦子入口处的地方,再次向霖铃深深一揖,说道:“先生,今日之事,求先生赎罪。” 霖铃心中一酸,连忙拉住他说:“明远,今晚的事不干你的事,而且——我在你家的瓦子里玩得很开心,真的,谢谢你和你娘的招待。” 江陵抬头看看她,脸上露出一点局促不安的笑容。 霖铃道:“你早点休息,不要看书看太晚,把眼睛看坏了。后日我们书院里见。” 江陵看着霖铃的眼睛点点头,道:“是。” 霖铃走出几十步,又回头看看江陵站的地方。只见江陵依然保持着目送她的姿势,一动也不动。他身上单薄的衣衫在灯红酒绿的背景下,看上去就像一株污泥中的兰草,那样弱小又是那样顽强地生存在这个冷漠无情的世界。 霖铃朝他挥挥手。得到江陵的回应后,她才叹息一声,转身走了。 ** 霖铃回到山上休息了一天。第三天开讲日,她又捧着自己的“教辅资料”去书院上课。 她走到书院门口时,看见那棵老松树下站着一对姑娘。其中一个穿着一件淡黄色褙子,下身穿浅绿色百褶裙,整个人看上去娴静又优雅,宛如一朵初春绽放的蓓蕾。 她旁边还有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孩。两人看见霖铃,那黄衫女子怯生生地走上前福身道:“冒昧求问官人,您可认得闻鹊斋的士子简唐?” 霖铃把她上下打量一番,问道:“你是他什么人?” 小姑娘脸色微微一红,说道:“我是他表妹。” 霖铃心头一动,在古代,“表妹”这个词总是给人一种暧昧的联想。她笑着说道:“我便是闻雀斋的教习,我姓李,简唐是我学生。” 对方一听,面露惊喜之色,立刻行个万福礼,道:“云娘见过李先生。我有一件物事想要带给简唐,不知能否请先生代我..代我..." 她说话声音越来越轻,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说出口。旁边的小丫鬟插嘴说:“我们小姐想送一份糕点给简唐表哥,是我们小姐亲手做的。” 云娘被小丫鬟暴露心事,脸上的红晕更深了,回头拉拉丫鬟的衣服角,轻声说道:“不要胡说。” 霖铃心里好笑又感叹。简唐这么个不靠谱的家伙,竟然有个对他这么上心的表妹,真是走了狗屎运。不过他烂泥扶不上墙,可惜了这个如花似玉的小美女。 她惋惜归惋惜,嘴上还是说:“没问题。我帮你带给他。” 云娘谢过霖铃,从丫鬟手里捧过一只金丝柳枝食盒递给霖铃,一边说:“劳烦先生。” “不客气,”霖铃从云娘手里拿过食盒,转身走进书院。
第23章 刺儿头 她走到闻雀斋后窗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音。霖铃停下脚步,拨开竹帘的缝隙往里面偷看。 只见斋舍中间站着一小圈人,有韩玉,左廷,张德龙,朱勉等等,簇捧着圈子中间的马子骏主仆和一个中年男人。 那中年男人穿着一件赭色锦袍,长着一张宽脸盘,表情笑眯眯的,看上去很慈祥。王燮站在他旁边,也是一副神气活现的神色。 霖铃一看这两,立刻猜到这中年男人应该就是王燮的老爹了。作为一个常年出海行商的大佬,王老爹看起来气色相当好,海风也没有吹皱他红润的皮肤,或者给他带来多少风霜的感觉。 此时王燮和王老爹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堆五颜六色的玩意儿,什么笔墨纸砚玩具器物都有,王老爹笑着招呼周围的人说道:“你们喜欢什么便拿去,不用客套。” 韩玉他们那帮人看起来和王老爹也很熟了,大大咧咧地在一堆小商品中淘货。连左廷也攥着其中一枚小铜镜,前前后后摩挲个不停。 王老爹看他喜欢这枚铜镜,便说:“这是我在三佛齐买的。” “三佛齐?”左廷抬起头问道。 “是。那边水道多得很,好多铺子都设在河上。而且人也长得奇怪,头上总是缠一块红布,僧不像僧道不像道的。不过那边女子俊俏的很,眼珠都是乌溜溜的,还有的连头发都是赫色的,”王老爹兴致勃勃地讲他的国外见闻,一讲就停不下来。 他说话时,左廷目不转睛地听着,表情格外认真。 王燮在旁边笑道:“子期,既然你喜欢这个玩意儿,那就送给你罢。还有你们几个,喜欢什么就自己拿,若是不喜欢这些,我家里还有其他的,明日再拿过来给你们挑。” 王燮在摆谱时,王老爹又笑着从衣服里拿出一个油包,递给子骏道:“衙内,这是我从新罗带回来的松烟墨,是用当地最好的胭脂松木制的,磨起来有股香气,比国内宣、歙出的墨还好些。我听燮儿说衙内平时爱写字,这几挺墨就送给衙内,也不值几个钱,就权当个玩物收着吧。” 子骏忙推辞说:“老爹,我这里不缺墨,多谢老爹记挂。” 王老爹不肯放弃,一门心思把礼物塞给子骏。王燮也在旁边帮腔说:“子骏,你就收着吧,就当是我送你的寿礼。你不收,我爹回去就骂我。说我平日总吹嘘你是我兄弟,关键时刻却连个小玩意儿也不肯收。” 子骏面露难色不言语。王老爹板起脸对王燮说:“你个小猢狲整日里只会搬口弄舌,一件停当的事也没见你干出来过。若是你有衙内半点出息,我就不用日日操着这条老命到处去打拼。如今别的事我也不指望,就指望你从衙内身上学到个一星半点,我就烧高香了!” 王燮被他老爹教训得垂头丧气,走过来搂着子骏的肩膀说:“行行,我凡事都向子骏学,子骏就是我的再生父母行了吧?” 子骏从背后拍王燮一下,让他不要胡说。王燮笑着把油包塞到常安手里,哄道:“常安,你替你家郎主收着。子骏,就这样了。” 子骏犹豫一阵,最终还是默许常安把礼物收下。霖铃一看时间差不多了,咳嗽一声走进了斋舍。 几个学生看霖铃进来了,纷纷回到座位上去。王燮一见霖铃,赶紧对他老爹说:“爹,这是孩儿的教习李先生。” 王老爹立刻堆着笑迎上来道:“李先生,再下总想与先生见面,可是不得机缘。今日好巧的机会!不知先生住哪里,一会下课后我去拜访先生,和先生说说话儿,不知先生得空不得空。” 霖铃对这位老辣的外贸大亨很感亲切,拱手笑着说:“王老爹客气了。我就住在碧螺山上的绿荫山房,老爹有空可以来找我喝茶,在下随时恭候。不过现在课时要开始了,请老爹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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