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辈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不让她做,她就绝不多做一点,只要能衣食无忧地活着,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只可惜林元瑾想过的平静的生活如今已被打破,且义无反顾地往肉眼可见的昏暗方向冲去。 就这样,不知不觉。 白驹过隙,时间如指间流沙,缓缓消逝。 自打皇帝赐婚之后,送来林府的帖子源源不断。 甚至许多人都不知道林琟音还有个妹妹,如今竟毫无悬念地大败了包括崔、盛家女在内的热门人选,马上要成太子妃。 皇帝早有册封太子妃之意,只是一直没定下人选,如今确定了人选,礼部迅速开始走六礼流程。 皇宫中派了礼官和嬷嬷前来林府教导,林府中一时之间来了许多从前鲜少有交集的官员,林大人自从赐婚那日起便满面红光,好似林府如今蒸蒸日上。 日复一日,林琟音不断地看到贺礼挤着送到林元瑾的院落里。 原本冷清的地方日渐繁复,原本没人搭理的妹妹在嬷嬷教导下日日学习着宫中礼仪,好似脱胎换骨,心中的落差也愈来愈大。 连向来向着她的林母也多次安慰她。 “元瑾她本无意于太子妃位,但皇帝赐,不可辞。”林母坐在桌前,手中端着茶杯,苦口婆心地对着眼前的林琟音,“母亲知道你心气高,但如今木已成舟,往后有她在,你的婚事也不会差的。” 林琟音嘴角一勾,眼底却毫无笑意。 不会差? 她要的可不是这个。 “女儿心中并无芥蒂。”林琟音浅笑着,状似担忧地开口,“只是女儿担心,长者严厉盼元瑾成才,她过去在家中常受苛责,若是日后去了皇家,心中有刺,可如何是好?” 林母一怔,像是从没想过这一层。 倒是在一旁品茶的老夫人皱了皱眉。 “不若寻个良日,让女儿陪妹妹上山去寺庙祈福,让我试探开解她几番,于她于林家……都大有益处。” 林琟音笑容体贴,眼底阴鸷,心中有了计划。 木已成舟?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第2章 刺杀 “这天怎么突然阴沉沉的。” 林元瑾捧著书,听到嬷嬷的话抬起头,透过撩起的车帘看到天空昏沉压抑的阴云。 “分明是大小姐要上山祈福,临出门了她倒是身体不适不去了。”旁边的婢女低声埋怨着,“夫人竟也就让您独自上山。” “你莫要自寻烦恼了,吃些点心吧。”林元瑾习以为常地笑了笑,只将手中的书又翻了一页,若是被宫中教养嬷嬷看到又要说她散漫了。 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 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与她想不想都没有关系。 好在她身边人不多,但都善待于她,今日陪她出来的也都和她情同血亲。 “已让车夫加快脚程了,应当能在落雨前到寺庙里。”嬷嬷屈身说道,言语里透着关切,看见婢女在吃着点心,笑了下,“您可莫要把她惯恃坏了,日后您若不在,没人要她。” “才不会呢!”婢女撇了撇嘴。 林元瑾笑了笑,宽慰道:“嬷嬷莫要紧张,哪怕迟了淋会儿雨也无碍。” 只是还没等她把手中的文字读进去,马车就猛地一震,险些把她甩出去。 林元瑾手被撞得通红,放下手中的书册,看着嬷嬷恼火地质问着“做什么”出了马车车厢。 诡异的是,车夫并没有如往常般回应。 车厢外骤然响起的,是兵戈相向的尖锐鸣声。 “小心!”“你们是何人?!”此起彼伏的熟悉惊嚷声响起,然而外面似乎并没有人回应。 “护卫!护卫!” 只有不断的击打与钝声不断破开空气,随之而来的是浓重且刺鼻的铁锈味。 林元瑾蓦然睁大眼,迅速意识到是袭击,甩开手中的书册,刚起身想透过车帘的缝隙观察外界的状况,就被旁边的婢女惊呼着“小心”用力地推开了。 从未想过的大力将林元瑾整个推到一边,撞到了木架上,胸口的痛楚让她眼前一黑,一切都来得太快,她根本来不及去思考。 刹那间,一支箭矢穿透了窄小的车帘。 箭尖银白如光,如破空之刃遽然刺穿了婢女的额心。 因穿刺力而溅出的温热鲜血骤然洒到了林元瑾的脸上、脖子上,几乎将她眼前的一切染得通红,时间都如同静止了一刹,她喉口的咳嗽戛然而止。 林元瑾瞳孔放大,双手突兀地停滞,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昔日熟悉的面孔瞳孔异样地放大,陡然失力,如断了线的傀儡,轰然倒在她的腿侧。 婢女的嘴唇一动一动,好像在说着什么话。 或许是想向她传递着什么。 林元瑾听不到,也看不懂,只是恍然地定在原地。 她想不起起因经过结果,哪怕是一个字都想不起来,思维断了线,向来敏感的心中连恐惧都来不及升起,只能看到死亡陡然出现在了眼前,笔直地向她逼近,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时隔十六年。 死亡,再一次向她招起了手。 林元瑾连呼吸都短暂地忘记了,脸色苍白得几乎发青,浑身条件反射地颤抖起来。 就在此时,一声诡异的重响砸到她身侧的车厢上,伴随着一个极其虚弱的声音,用尽全力地往她耳蜗里钻。 “逃…逃……” 求您,快逃。 听到将她从小照顾到大的嬷嬷的声音,如身体的求生本能逼迫她回过神,温热的液体顺着眼眶坠落,林元瑾如解桎梏,猛然咳出了一口气。 林元瑾瞳孔涣散地颤抖,忍耐着恐惧凑到车窗边,就看到铺天盖地的血色淹没了她的视线。 刀光剑影、血溅当场。 熟悉的人一个个倒在地上,山贼模样的人手中拿着长戟利刃,不断地收戮着护送她的侍从与护卫,杀完之后再堆叠起来。 他们不理财帛,只夺人命,将她视如血亲、从小就护着她的婢女和嬷嬷们都屠了个干净。 林元瑾不得不再一次直面更残酷的死亡。 她应该逃,可要怎么逃? 她……要逃吗? 林元瑾双腿失力,呼吸不畅地用手撑着木板,分明意识到她现在应该做什么,却根本想不到办法,也没有能力在杀人者的围剿之下逃跑。 她没有办法。 现实容不得林元瑾再多想,破损的马车突然一动,伴随着外界马匹被伤到之后的痛苦尖鸣声,车厢整个被胡乱扯了起来。 透过车帘,隐约能看到手中握着血漉漉箭尖的马夫被狼狈地甩在了泥地上。 “马怎么还活着?!”“你们刚刚都在干什么!” 恼火的咒骂声很快就被疾驰的马车甩在了后头。 林元瑾听到数根箭矢射到马车后面的木板上,自己只能死死抱着车厢里为数不多的扶手,感受着马车在根本不算道的山道上横冲直撞。 树杈扫过,撞到树干,马车在不详的路上变得千疮百孔。 林元瑾在马车里分不清东南西北,也不知马会带着她通向生路还是死路。 突然,一阵恐怖的腾空感升起。 林元瑾的后背撞上车板,眼前的一切天旋地转,她的手被尖刺划开,她的力气根本不足以拽住扶手,整个人被甩出了马车。 失重,坠落。 她看到稀疏的树杈,昏沉的天空,险些向她砸来之时被树干的冲力带偏的马车厢,冰冷的落在她脸上的雨滴。 她听到脑后在重击后响起的最后一声痛鸣,伴随着背后一阵让人五脏六腑移位的冲击,口中咳出一口血,以为她摔在了地上,但垫在她后面的温热的物时又比石块要柔软百倍。 林元瑾感觉自己呼出了最后一口气,在眼前上下不一的黑白之中,隐约看到身下抽搐着的马,彻底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 天上的雨淅淅沥沥地下。 潮湿泥土的混杂着浓重的血腥气,周围的呼吸声在不知不觉中已全部消失,破烂的马车横尸于野草边。 林元瑾倒在灌木丛后,视线模糊,艰难地看着旁边已没了声息的马儿,眼前一阵阵泛着黑色,胃里的饥饿在浑身的剧烈痛楚下都显得没那么突出。 雨水顺着脸颊滑到皲裂起皮的嘴唇上,碰到出血的伤口又是一阵密密麻麻的难受。 不知该是喜还是忧,林元瑾并没有死。 暂时。 但带着她逃出围剿,还在坠崖中救了她一命的马儿已经逐渐僵硬。 林元瑾侥幸逃生,心中却并没有半分快乐,只是茫然地回忆起来。 是谁要杀她?林琟音?还是谁? 为什么? 为了皇帝的赐婚吗? 雨水混着咸味,润湿着林元瑾火辣辣的咽喉,好似在强逼着她清醒过来,疼得她眼泪顺着雨水一下滑下,口中的呜咽破碎又嘶哑。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的性命好像从来都由不得自己。 但这也无碍,林元瑾只是想安稳地活下去而已。 只要能衣食无忧地活着就好,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但就现下而言,这竟也是奢望。 林元瑾蜷缩在冰冷的石地上,吸了吸鼻子,看着毫无知觉,动弹不得的双腿,实在怕落下残疾从此生不如死,竟短暂地生出了自杀的念头。 死亡,或许对旁人而言很遥远,但对于她而言一直都近在咫尺。 她从来不是杞人忧天。 这漫漫长夜里,她一直都在恐惧死亡的到来。 山贼一言不发,气势汹汹地杀戮的记忆在眼前反覆。 她像个破破烂烂的木偶,难以动弹却依旧辛苦地求生,喝着从天而降的雨水,试图等待着能有人来救她,但现实可能是想杀她之人先一步找到她。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现下还活着不过是一时侥幸。 然而无论是哪一方,都没有任何声响。 她从天亮等到天黑,生怕错过一点声响,为了一丁点儿不知道到底存不存在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呼救,身上的伤口因此开裂了一次又一次,血液浸红了身侧的石缝。 直至现下,距离她从山崖滚落已有一天一夜了。 虫豸爬过她的皮肤,脚踝肿得没了知觉,裙衫在滚落过程中被树枝划得破破烂烂,泥泞如附骨之疽般扒在她的身上。 林元瑾终于意识到没有人会来找她了。 或许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至少…那群凶恶的山匪暂且也不会特意来杀她了。 林元瑾酸涩弥漫在鼻腔中,身躯却已经分泌不出泪水了,每一次喘息都如同在胸口划开一条口子,如受凌迟之苦,体内的脏器仿佛不断在痉挛,提醒着她的脆弱与难堪。 她并没有掉在一个荒无人烟的悬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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