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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洛原是觉得母亲的体恤，正好让她轻轻松松地吃回到阳世的第一顿饭，刚要应下来让沁儿去回话，却又临时改了主意，“我的身子没什么事，还是去和父亲母亲一起晚膳吧。” 她许久不见父亲了，需要去和父亲说说话，找找往日的感觉。 父亲严厉又固执，要左右他的想法可不容易。
第二章 晚膳 萧家是钟鸣鼎食之家，晚膳的钟声敲过后，沁儿忙伺候萧洛更衣，整理发髻妆容，一切妥当，才移步前厅。 萧洛未忘家中规矩，进了前厅的门便径直走到右边侍立，静待父母。 对面站的是她的两位哥哥和一位弟弟，再后面一排是几位庶出的哥哥弟弟，她的身旁是两位嫂嫂和五妹妹，身后一排是庶出的姐妹。她是萧夫人第四个女儿，上头的三位姐姐都已出嫁。萧洛偷偷扫了一眼旁边的五妹妹，此时她还不到十岁，只是个身量未足小女孩。亦即是说，现在家里可婚嫁的嫡女，只有萧洛一个。 萧洛的父亲萧圣竹有一妻二妾，且都是好生养，三个女人，生了十六个孩子。萧洛的兄弟姐妹实在太多，有几位她十六年来都没说过一句话，甚至长相也不太能记住，与他们几乎是相逢不相识。 也因为府里的少爷姑娘实在太多，因而配给大家的下人与其他世家子女相比少了一半，嫡出的儿女只一位贴身照顾的并一位粗使的，庶出的儿女则只有一位贴身照顾的。 萧家是武将世家，祖上在本朝创立之初就跟着梁家打天下，功勋卓著，后世子孙亦不忘武将之本，如今的萧圣竹依旧是个上马安天下的将军，时常有公务要外出，去年剿匪今年赈灾的，很受皇上重用，甚至萧洛的两位哥哥也是武将，一位负责京城治安，一位在父亲麾下任职。 很有意思的是，父亲不苟言笑，但每次出公务都会带上一妾，待到功成返家，萧洛就会多一位庶出的弟弟或妹妹。而在家中时，父亲又鲜少去妾室的屋里，只与母亲在一块儿，于是就会轮到她的母亲怀孩子。 “老爷夫人到。”管事嬷嬷的一声唱，左边的孩子作揖行礼，右边的孩子福身，候着两位大长辈出现。 萧圣竹十分喜欢看家里人丁兴旺，子女有礼的画面，因而规定每天用晚膳的礼数都要做足。 萧圣竹在前，萧夫人在后，缓缓走进厅室，立于主位。 众人请安道：“父亲安好。母亲安好。”萧圣竹点头道：“嗯，用膳吧。”众人直起身，无声地移步至自己的食案，跪坐下来，待父亲起筷，他们才动作。 萧洛快要馋疯了，案上这些精心烹煮的菜肴是她过去的日子里最大的愿望，刚刚侍立一旁时就饿得不断咽唾沫，掐了自己好几下才能勉强自己静立于原地，不扑上前去。 本来为了避免这种状况，萧洛在晚膳之前就狼吞虎咽地吃了一盘绿豆糕，想着肚子不空了，对食物的疯狂渴望就能减少一些。 谁知一点也没有减少，几百个日夜积攒下来的渴望，不是几个绿豆糕就能填满的。 伸向切得薄薄的摆得整整齐齐的酱牛肉的筷子，不住地在颤抖，却又极精准迅速地一下子夹住了两片，深棕色的，筋肉分明的，丝丝入味的，完美的两片牛肉。 萧洛不顾形象，张大嘴，硬是把那两片有半个巴掌大的牛肉全部塞进了嘴里。 两腮圆鼓鼓地艰难咀嚼，食物无与伦比的香味在嘴里漫延开，萧洛微眯着眼，觉得自己愉悦得很是飘飘然，她当鬼魂的时候都没现在这么飘。 但萧洛坐在右边第一位，离主位最近，萧圣竹一眼就看到了她吃东西那副猴急样，出声提醒道：“洛儿，吃饭要细嚼慢咽。” 萧洛轻咳了一声，低头称是。 又吃了一阵子，案上的饭菜已空了一大半，萧洛想着是时候了，便对萧圣竹说：“父亲，今日女儿遇险，得六皇子相救，女儿心里感激，欲请父亲代女儿谢过六皇子。” 萧圣竹似已知道此事，眉毛也不抬就轻描淡写应了声：“嗯。” 萧洛在心里暗道不好，看父亲这不感兴趣的模样，梁戚瑀在他眼里竟无用至此。 她不肯就此闭嘴，又问道：“六皇子平日可有练武？女儿看他身手极佳。” 萧圣竹终于有反应，顿了顿筷子，说道：“不知，未见过他动手。哼，六皇子醉心于马球蹴鞠，玩乐得多了，练出些腿脚功夫也不稀奇。” 萧洛又道不好，不知父亲怎么会扯到那一层，父亲不喜那些消磨时间的玩意儿，练武一事只喜真刀实枪地上场切磋。 倒是萧夫人出言缓解了僵住的场面，“老爷还是要替洛儿去向六皇子道谢的，礼数要周全，六皇子的的确确救了洛儿。” “嗯，我又没说不谢他。” “那我备一份礼，老爷在明日上朝时拿去，如何？” “不用，六皇子近来有事要找我相商，常来府上，待他来了再送便是。上朝散朝时同僚多，不好同他说话。” 萧夫人奇道：“老爷怎的与六皇子走得近了？” “胡说，什么走得近，是他要办战马粮草的事，绕不开我。” “这可是稀罕事，六皇子现也任官职了？” “没有。这事你别管了，六皇子和我们家不会走得太近。” 父亲不肯在家中妇孺面前多谈朝堂之事，但在说话间总难免漏些风声，萧洛可凭一点端倪猜测外间形势。 梁戚瑀已经开始以商贾身份为朝廷买卖战马粮草了，此事重大，条目繁多，要完整地办下来须得费个一年半载，且后续的时间这生意若是仍要经梁戚瑀的手，那他与父亲之间的合作就断不了。萧洛已明白梁戚瑀为什么会求娶她了，她现在十六岁，再过一年，应是梁戚瑀可以确定长期置办买卖的时候，为了与父亲合作顺利，成为亲家是个优选。 但她的父亲不肯亲近梁戚瑀，从人品上和能力上都对梁戚瑀十分瞧不上。 梁戚瑀是游离在朝政之外的人，与他交往不会影响父亲在朝中的局势，饶是这样，父亲也不愿在同僚面前与他说一句话。 萧洛又想起白天看到的站在树下的梁戚瑀，玉一样的温润公子，将父亲的厌恶加诸于他的身上，都怕把他弄碎了，这样的人，她总是不情愿将带有偏见的猜测贴到他身上的。 或许，梁戚瑀所做的一切都是有隐情的，虽她此时看也看不出，想也想不到，但应该是有隐情的，她对这个人一点也不了解，理应了解清楚之后再做打算。 什么时候能再见到梁戚瑀呢，下次见到他，一定要同他好好说一次话。萧洛的思路中断了一小会儿，她想起了梁戚瑀在她耳边说话的声音，又沉稳又温柔，就像是一汪温泉，泡在里面时连骨头都是软的。上一世的萧洛是不在意那种温柔的，唯有现在死过一回的萧洛才会懂得并想要珍惜。 萧洛正聚精会神把碗里最后一粒米夹进口中，萧圣竹突然道：“洛儿，再过十日是俞尚书五十寿辰，父亲和母亲会带着你和栎儿前去赴宴。此宴由俞尚书的长公子一手操办，你与他相识，届时你见了他，可要好好道谢，莫忘了礼数。” 萧洛和萧栎皆低头称是。 萧洛一听到俞府就犯恶心，食案之下的双手攥紧衣裙，没成想会这么快，还有十日，她就要和俞城安那个畜生正面交锋了。 此刻父亲仍将那畜生视作她夫婿的最佳人选，她又不能狠狠拒绝那畜生，唯恐打了父亲的脸。她只知要避开那畜生，却不知如何不惹父亲生气地避开，真是左右为难。 满腔恨意与恐惧，皆不能透漏半分，只能咬牙吞下，萧洛如鲠在喉。 萧洛看了看身旁的萧栎，小女孩瘦弱的后背挺得直直的，正是一名坐有坐相的家教良好的世家女子。 萧洛有点伤怀，女儿家年纪小小就要跟着父母外出应酬，在一众高官贵胄面前展示自己的模样与教养，以供众人评定，像个货品一样。每个世家女子都是这般以自身端庄为示，告诉别人此家有女初长成，可作联姻之用。 但也唯有这般听命于父母，选择与世家联姻，才能保住一贯以来的荣华富贵，筹划得好的女子，甚至能借婚嫁一事帮衬自己的家，又使自己更上一层楼。这就是她们的事业。 萧洛年幼时也是这般长大的，跟着母亲和姐姐们去赴各种宴会，学着如何笑，如何附和，如何奉承。的确，这样的女儿们能帮到父亲，只是不一定能帮到自己。联姻一成，无言的契约便成，女儿们完成了她们的使命，眼泪再也不值钱了。 最好的结果就是如她的母亲萧夫人这样，嫁个敬重自己的夫婿，生儿育女，操持家事，安稳一生。 萧洛原是心比天高，想着自己嫁进尚书府，怎么也比母亲更出人头地风光无限，奈何，奈何，她所托非人。 用过晚膳，父亲会和哥哥弟弟们品茶议事，萧洛和萧栎则会陪着萧夫人闲逛一圈消消食，也说些体己话。 两个丫鬟提着大灯笼在前方照明，花园边上的石板路变得昏黄一片。母亲入夜后不喜走进花园，说是会惊扰院中花草精灵，也不许下人们提灯走进，因而入夜后，她们只在花园边上走动。 身前是灯笼，身旁身后也都是灯笼，萧洛只觉这个夜晚亮堂堂暖呼呼的，挨着疼爱她的母亲，慢慢走在自己家中，实在令人放松。 正享受着，萧夫人却突然说着要送一座番邦来的半人高的红珊瑚给俞尚书做生辰礼，萧洛一听到俞字就生气，张嘴想说那老头不值得，又作罢，只问：“那太名贵了，母亲从何得来的？” “你大舅舅送给我的，他从哪里得回来的就不知道了，我也没问他。” “民间有商家与番邦的人有生意往来吗？”萧洛只是随口一问，没成想萧夫人竟知晓。 “就是那位六皇子呀。” “六皇子？” “是呀，六皇子手段了得，番邦的人本来只献朝贡，他不知怎么说服了人家，让一些番邦的商人供货给他，他来卖。京城里几家卖番邦商品的店铺，都是六皇子开的。” “噢，他还真厉害。” “这点子厉害有何用，在要紧事上说不上话，这一生出不了头。” 萧夫人逛累了，正往回走，萧洛想探一探母亲心意，便低声问道：“父亲和俞尚书，关系很好吧？” “嗯，同朝为官的同僚，哪有关系不好的。“萧夫人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洛儿，我们是一介女流，前朝的事帮不上你父亲，但女人家的事，总要出点力的。” 母亲的话说到这份上，萧洛便知父亲此时要她与俞家联姻的意愿很强烈了。 将萧夫人送回房中，萧洛也告退回房了。 行过长长的连廊时，萧洛一直在琢磨萧夫人的话，既然父亲此时就十分想她嫁，为何要等到一年后，俞家主动求娶，父亲才应下亲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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