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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府的正堂萧洛只去过几回，皆是未嫁之时来此处宴饮，一如现在。 萧洛和萧栎静静跟在父母身后，从一众闲谈的人之中穿过，如鱼弯曲游动前行，直至游到主人家面前。 俞家夫妇带着他们的长子，正在喜气洋洋笑容满面地迎客。 俞瑾阳是个长相端正的小老头，中等身材，大多数地方都不甚起眼，唯那双凌厉的眼睛很是吓人，俞夫人不及丈夫长得好，是个长马脸死鱼眼阔嘴黄牙的妇人，两人结合生下的俞城安也不知是随了谁，一张瘦猴脸，一具骨架般的身体。 上一世时，萧洛嫁入俞府后，俞尚书与她相处甚少，倒是她的婆婆俞夫人，心眼芝麻大，睚眦必较，最爱挑她毛病拿她撒气，鸡毛蒜皮的小事要说上好几天，她衣服穿多了不对，穿少了也不对，珠钗戴了不对，不戴也不对，且日日选在用膳时训斥她，她在俞府几乎没吃过一顿安心饭。 眼前的俞夫人戴着一张笑盈盈的人皮面具，骗过了天下人，骗过了她的父母，剩一个见过其真面目的她，强忍恶心，强颜欢笑。 可站在俞夫人身旁的俞城安一朝她笑，她就有点忍不住了，汗毛倒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逃跑，又想不顾一切骑在他身上扇他巴掌。 这个人喝了酒就是这么笑着的，边笑边拿酒壶砸她，在她的腰侧和腿侧砸出了一大片淤青，还会用脚踹她，将她踹出门外，让她在家中所有人面前狼狈不堪抬不起头。萧洛记得那种惊恐和疼痛，也记得曾经的愤怒与憎恨，她双手握拳，双腿发抖，低下头不敢再看俞城安。 衣裙被扯了扯，萧洛往旁边看去，见只有她肩膀高的萧栎面露担忧地看着自己，“四姐姐，你脸色很差，是身子不适吗？” 萧洛得萧栎一打岔，缓了缓神，朝萧栎笑笑，“我没事，劳五妹妹忧心了。” 萧圣竹却不肯放过萧洛，一把将萧洛拉到俞城安面前，道：“城安，难为你办这一场这么盛大的宴会，太了不起了，我家的洛儿很是仰慕你。” 萧洛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牙根咬碎，挤出一个笑，“俞公子能耐，小女敬佩。” 俞夫人笑眯眯地称赞道：“洛儿长大了，长得多标致呀。” 萧洛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直嚷嚷老妖婆不许看我。 萧洛退了一步，缩回母亲身后，父亲给她使眼色，她装可怜，耷拉着眼角装害羞，躲过眼前的交流。 寒暄一阵，终于来了下一位贵客，萧洛可以暂时解脱。她不理会俞城安，脸一冷头一扭，跟着母亲到女眷歇息的厅室去。
第三章 寿宴（2） 一室的熟面孔，萧洛见这些昔日好友只觉恍惚，有几位她知道最终会嫁入谁家，有几位她知道嫁人之后过得好不好，如眼前这位亲热地走过来同她说好久不见的都御史蔡晨的二姑娘蔡瑜，她在几个月后就会嫁给燕成王爷的长子，婚后的生活还算可以。蔡瑜也心善，曾到俞府看过她。 萧洛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真心的笑，牵起蔡瑜的手，“好久不见瑜姐姐，今日的胭脂真好看，是自己调的吗？” “是呀，我和大姐姐一起调着玩的，能见人就好。洛儿今天也好看，比往常都要好看”，蔡瑜凑近些，低声问道：“这般用心打扮，是为了谁呀？” 萧洛害羞地笑道：“现在还不能说，以后姐姐就知道了。姐姐，听说皇子们都要来，不知是何时。” “差不多时候了吧，三皇子或许会晚些，但其他的皇子在马球赛开始之前一定到。” 萧洛今早忍着满心对俞府的憎恶，悉心打扮，只为给梁戚瑀一个好印象。虽然也不知道他以前对自己的印象如何，但从现在开始改变就好了，人总是愿意喜欢漂亮东西的，脸蛋也好，身段也好，让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一刻，就有多一分的机会让他看上她。 萧洛自知不是文雅清淡的长相，于是便往活泼明艳的方向靠，选了一条嫩黄色的衣裙，涂了一层淡淡的水红色胭脂，配上小巧的珠花和珍珠耳坠，打扮好后她对着铜镜微笑、露齿笑，正看，侧看，看镜里的鹅蛋脸，柳叶眉，大眼睛，花瓣唇，想自己笑起来也是清新可人，如枝头迎着朝阳带露初绽的月季，心里登时把握十足，定能让那梁戚瑀眼前一亮。 但真正窝在女眷的厅室里了，看一屋子钗环巧笑嫣嫣，萧洛又觉得自己美得不算明显，无法以色取胜，撇撇嘴，坐在食案后喝闷茶。 喝着喝着，沁儿凑在萧洛耳边说道：“姑娘，听外面的人说六皇子来了。” 萧洛醒了醒神，抬眼一看，众女眷无风无浪地继续着她们的交际。 萧洛的脸上慢慢爬上一个很犹豫的笑，这个没人要的六皇子啊，偏偏是她要腆着脸去求的姻缘，亦不知是福是祸了。 “走吧，我们去看看。”萧洛带着沁儿，偷偷溜了出去。 往外一看，乌央乌央的全是人。 本来客人就够多的了，还每个客人都带一个奴仆伺候着，再大的地方也变得拥挤了。 那些大人和公子们仍在说着话，要么谈正经事，要么谈风月事，偶有姑娘跑出来寻如意郎君，在边角处谈谈心，也算是给这一块男子气过重的地方添几抹亮色。 萧洛站在屋子的拐角处，在人群里搜寻梁戚瑀，直往浅色衣袍处看去，果然很快找到他。他今日换了支乌木赤金的簪子，比往日看到的他多了几分沉稳，不知在和几位大人说些什么，脸上虽有笑，却不觉他和顺。萧洛这时才看出一点属于他的天家气派来，喃喃道：“也对，再像个书生也不是真的书生，他可是龙子啊。” “洛儿妹妹。” 身后的一声叫唤差点吓死萧洛，她回头一看，更慌了，是俞城安。 这只猴一样的畜生问道：“妹妹在此处做什么？莫非是在寻我？” 萧洛定在原处，她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俞城安，在除了她以外的人的认知里，此时俞城安和她感情正好，双方父辈的联系也紧密，是有极大概率会结为夫妻的。她自然是想立即和俞城安撕破脸，满大街吆喝他们俞家的腌臜事，但她不能这么做，不能由她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出面扰乱眼前的风平浪静，就她这点微弱力量，什么风浪都掀不起来。而且在如今这个没什么问题发生的时候，她不想贸贸然惹父亲不快，不能让父亲觉得她是个没头脑的傻子，她希望以后可以在父亲心里争取到一点位置，让父亲听听她的话，在定下她的婚事之前，想想她的意愿。因而她现在不可轻举妄动，她要冷静一些。 萧洛面色凝重地盯着俞城安，俞城安被她盯得不自在，“洛儿妹妹，你怎么了？” 萧洛收回目光，不再看他，转身寻到梁戚瑀的所在，缓缓道：“我很好，我只是在想为什么马球赛还不开始。” 俞城安走到萧洛身边，“妹妹莫着急，马球和蹴鞠都是待二皇子来了之后再开局的。现下后屋正有几位公子在玩投壶，妹妹想去看看吗？” 萧洛没理他，抬抬下巴示意梁戚瑀的方向，“那位是六皇子吧？” 俞城安眯着眼看过去，点头道：“是六皇子没错。” “他不是没有官职吗？怎的和诸位大人相谈甚欢。” “六皇子不当官，但是有钱啊，诸位大人碍着官商分离的条规不可明着行商，唯有悄悄以各种名目跟在六皇子身后捡点芝麻绿豆吃。这些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不过妹妹还是将我现在所说的话咽进肚子里，莫要明言。” “我知道。那，如果六皇子兼了官职会如何？” “那便是不妙了，六皇子可要成为诸位大人的眼中钉了。” 萧洛咬咬下唇，吃了点胭脂，嘴里有桂花油的味道，萧洛又问道：“我父亲，应该不做这些生意吧。” “自然是没有，萧将军磊落，又得陛下恩宠，赏赐的金银与良田无数，无需走商贾的路数，亦能荣华富贵。” 萧洛瞥了啥都肯告诉她的俞城安一眼，这个人在没有成婚之前，待她是算得上关怀体贴的，也怪不得从前的她心甘情愿地嫁。 萧洛道：“这些大人们，靠着六皇子的买卖获利，却又不肯赞他一句，好似谁都要同他保持距离似的。” 俞城安正色道：“妹妹此言不妥，入仕为官方是男儿正途，定是不可以商贾末流为美的，且大人们亦能帮助六皇子疏通商路，双方是互惠互利，谈不上谁靠谁。” 正说着，小厮跑来在俞城安耳边通报消息，俞城安同萧洛说道：“二皇子到了，我要去迎他，妹妹且回屋吧，此处有风沙，莫要脏了妹妹衣裙。”说完便匆匆地离开了。 萧洛没有回屋，依旧站在那里，冷眼瞧着二皇子被一群人簇拥着走进来，场上所有人如她的池里见了鱼食的锦鲤，皆游向二皇子，请安的请安，问好的问好。 梁戚瑀没有走动，像即将枯竭的河里的一块石头，水渐少，缓缓显露出他来。 但萧洛看梁戚瑀挺得直直的脊背，恍惚觉得他亦在看戏，并不忧伤。 梁戚瑀似感受到了她的视线，转过身，寻了一下，寻到了拐角处的她。 天地间的一切都在吵闹，嘈杂声音不断，唯她和他两人安静不语，向对方投去探究的目光，不甚了解，又不甘心止于不解。 梁戚瑀笑了，是萧洛熟悉的温和的笑。 萧洛估摸不准时间，不知过了多久，那些人记起了梁戚瑀，回过头来找他，他才转过身去。梁戚瑀又在稍稍散开的人群里找到一条小径，曲曲折折地走过去，向二皇子行了个礼。亦不多话，行过礼便将位置让给别人，他自退到了人群之后。 大郢最尊贵的人都在此处了，可萧洛面对这群人时却生出了嘲笑之心，大人们又要瞧不起他，又要利用他，着实好笑，一群空有世家名声，却无贵族骨气的人。 萧洛伸手抠抠身旁朱漆立柱上的一颗漆块，想自己更是好笑，同样是想要利用梁戚瑀来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的，有什么资格嫌弃别人。 “哎呀！”萧洛突然叫道。 沁儿忙问：“姑娘怎么了？” “我刚才应该对他笑的。” “对谁？俞公子吗？” “不是。” 萧洛懊恼地回到屋里，见女眷们有不少都出去了，连萧栎也不见踪影，问了母亲，才知道大家都去给二皇子请安了，萧洛撇撇嘴，在萧夫人身边跪坐下来，边吃点心边听各位夫人们聊家常。 萧洛早饭没吃多少，有点饿了，普普通通的茯苓糕也津津有味地吃了三大块，正准备拿第四块，有个丫头进来禀告，说马球赛开始了，请夫人们姑娘们移步去观赛台。 萧洛喝了半碗茶，补了补妆，才搀着萧夫人，在丫头的指引下去到马球场。 是在府里辟出一块空地改建的马球场，规模比一般的马球场要小一些，但特意建了一个观战台，长辈们都到台上去了，爱凑热闹的小辈们则在场边搭的凉棚里观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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