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吝赐教!” “……” 季君皎依旧站在那里。 今日的季君皎,一袭墨绿金袍,眸底尽是清冷与风骨。 绿袍上点缀着金色的竹节,绣着祥云纹样,他发如墨,肤胜雪,冷眉霜目,清雅贵气。 他的手上拿着那段纯白的绸缎。 绸缎映透过男人修长白皙的指骨,显出几分漂亮的肤色。 他缓缓抬手,众人便也看清了他手上的季节。 秋。 一时间,正堂内万籁俱寂,什么声响都听不见了。 季君皎向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经天纬地的绝世之才。 他不过是比旁人多读过两本书,学得快一些罢了。 立意高远吗? 季君皎淡了淡眸光,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雨惊梧桐下兰舟,青衫衣袂透。” 是词。 男人淡淡开口,只一句,便似乎带着正堂众人,来到了曜云清爽的秋日。 “湖光凉月流萤逗,雨霁事事休。” 正堂中的文人才子纷纷闭口注目,感受着季君皎笔下的秋日。 但他话锋一转:“伽蓝古寺会旧友,奈何好景太短,山残水瘦。” 又一瞬间,那清爽的秋日猛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寒风冷雪。 “霜叶朽敝君知否?” 说到这里的时候,季君皎眸光晃荡,那双眼睛便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身边,秦不闻的身上。 “幸而,我只恋某,不恋秋。” 他将秋日写得太美了。 雨落,梧桐,兰舟,湖光…… 那样的秋日太过美好,也太过短暂。 眨眼间,山残水瘦,霜叶朽敝。 季君皎将秋日盛景尽数展现在众人面前,又写秋日好景短暂,不能尽兴。 任谁都会遗憾这样短暂美好的秋日。 而他却说:“幸而,我只恋某,不恋秋。” ——这哪里是什么描写秋日的诗,分明是首情诗啊! 诗的最后一句,将前面的所有秋景尽弃。 秋日美景的好或坏,他其实一点都不在意的。 ——他喜欢的,也从来不是秋日的风光的。 一时间,在场众人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秦不闻也呆愣愣地看向季君皎,对上了季君皎那双柔和的眸。 世人皆知,那高位上的首辅大人季君皎,高风亮节,怀瑾握瑜,是出了名的凡心不动,清明朗润。 这么多年,曾有无数的名门望族明里暗里地想要引荐自家女儿,与首辅大人结得良缘。 其中不乏气质长相出众,德才兼备的千金小姐。 但无一例外,都被季君皎婉言回绝了。 这位首辅大人的原话是:季某愚钝嘴拙,实在不敢耽误佳人。 可是眼下看来…… 这首辅大人哪里愚钝嘴拙了!? 出口成章也就罢了,竟然一首诗也在讨女子的欢心! 坊间不是传闻,是阿槿姑娘苦追首辅大人不得吗? 如今看来,怎么好像是调了个儿? 难道传闻并不属实!? 众人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惊地看向季君皎。 季君皎眸光平静,眉目微微上挑。 他看了秦不闻一眼,终于缓缓移开目光,面向众人。 他拱手躬身,端的却是一派清俊风骨。 “诸位海涵,季某天资愚钝笨拙,实在想不出什么立意高远的诗词。” 这话分明是假的! 只是这诗词的前半阙,便能见作者才华与资质。 季君皎起身,语气清冷淡然:“今日阿槿肯随季某赴宴,在下辗转反侧,乱了方寸,各位莫怪。” 这分明是道歉的话,可不知为何,众人也都听出了这话中的言外之意。 长安城流传的阿槿姑娘追求首辅大人的言论,不攻自破。 那一日,众人也终于得见,那向来孑然一身的首辅大人,一手牵着少女的手,眉眼缱绻眷恋。 ——他丝毫没有掩饰对她的偏袒与纵容。 那一日,明镜台挂了新的诗句:【我只一翁寒江叟,却似当年十万侯。】 也是那一日,长安城关于阿槿姑娘追求首辅大人的流言终于消失。 明镜台那般万众瞩目的地方,那一天之后,“阿槿姑娘”的风评骤转,所有人都知道了,是季君皎追求那位阿槿姑娘。 游诗宴快结束的时候,季君皎要与沈明庭说些什么,秦不闻识趣地下了楼,便见到了站在那红色腊梅树下的耶律尧。 耶律尧穿得不算厚,他抬眸看向天上纷纷扬扬的雪花,金色的瞳孔熠熠生辉。 已经是傍晚,明镜台的烛火长明,秦不闻便看到耶律尧站在那厚厚的雪地之中,嘴角微扬。 这人有病吧?大雪天的不知道躲一躲吗? 秦不闻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哈了一口热气。 听到这边的响动,耶律尧转头,看向秦不闻,眉目上扬。 “阿槿姑娘当真是个妙人儿。” 耶律尧抿唇笑着,眉眼弯弯。 他笑起来很好看,琥珀色的眸光好似碎玉。 据说,只有漠北王室,才有这种瞳色的眼睛。 秦不闻缩了缩脖子,嫌恶地开口:“你今天说话怎么这么怪?” 耶律尧并不在意秦不闻的嘲讽,他笑着挑眉,朝秦不闻伸了伸手。 “干嘛?”秦不闻一脸防备。 耶律尧勾唇:“阿槿姑娘,我的镯子呢?” 秦不闻好笑地翻了个白眼,向后退了一步:“什么镯子?我没看见。” 耶律尧不觉好笑,他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向秦不闻:“阿槿姑娘,不问自留视为偷。” 秦不闻毫不惧怕:“大皇子殿下,用金子砸人也是犯法的。” 啧。 耶律尧笑意更深。 牙尖嘴利的,他竟然讨不到什么便宜。 他轻笑一声,摆手作罢。 不过一只金镯子而已,不妨事。 秦不闻生怕耶律尧还继续这个话题,便主动转移了话头:“你怎么还不回去?” 耶律尧闻言,微微抬眸,看向天空飘扬而下的雪花。 “孤还未见过雪呢。” 秦不闻愣了一下,突然想起,耶律尧生活在大漠之中,确实应该没见过雪天的。 “若是……他在这里便好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秦不闻似乎听到了耶律尧话中的遗憾与惋惜。
第179章 阿槿,你没有心吗? “谁?”秦不闻明知故问。 耶律尧缓了缓神情,目光终于又从那漫天的雪花,落在了秦不闻身上。 “你们曜云人,雪天都喜欢做什么?” 他没有回答秦不闻的问题,反问一句。 秦不闻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开口道:“在家睡觉。” 耶律尧好笑道:“你怎么总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雪天寒冷,秦不闻恨不得在被子里窝着。 耶律尧看着秦不闻,眯了眯眼睛,嘴角笑意淡了几分:“阿槿姑娘当真心悦季君皎?” 秦不闻慵懒抬眸:“为什么这么问?” 耶律尧认真分析道:“就孤对季君皎的了解,他认定的人,若是到最后背叛了他,下场可能会很惨哦。” 秦不闻轻嗤,歪了歪头:“那是我的事。” 耶律尧挑眉,啧啧两声:“有时候孤觉得,阿槿姑娘实在有些可怕。” “谁都知道,季君皎从不赴这游诗宴,今年赴宴,又在众目睽睽下表明倾慕于你,想想便也知道,他是为了挽你名声。” “此情义感天动地,就连孤这个局外人都不免赞叹。” 耶律尧眯了眯眼睛,金眸晃动:“阿槿,你没有心吗?” 秦不闻依旧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大皇子这话说得好没道理。” “阿槿自然是心悦首辅大人,此生唯大人不嫁的。” 秦不闻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甚至没有任何起伏与情绪。 耶律尧轻笑一声,长长的卷发随风飞扬。 “孤很期待,阿槿姑娘被识破的那天。” 说完,耶律尧朝着秦不闻摆了摆手,转身离开。 秦不闻伸了个懒腰,转身便见宴唐坐在不远处的位置,笑着看她。 她招招手,宴唐笑意更深,让明安推着,走到她跟前。 挥退明安,宴唐这才开口。 “殿下冬日犯困的毛病,怎么还是改不了?” 宴唐眉眼温和,哑然失笑。 当年殿下也是,每每到了冬日,便总是提不起精神来,若是整日无事,便能从天亮睡到天黑。 秦不闻打个哈欠,眼泪都挤出来了。 “我看到你作的那首诗了。” 宴唐笑着:“殿下以为如何?” 秦不闻煞有介事地品评道:“只能说一般吧,跟我的文采相比,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宴唐笑意不减,丝毫不带一丝愠怒:“殿下提点的是。” 秦不闻这才微微倾身,认真地看向宴唐道:“宴唐,不要为我做任何事情。” 宴唐眼中的笑容淡了几分。 却还是勾唇看着眼前娇弱怜惜的少女。 他没应话。 秦不闻目光定定。 风雪飘扬。 是宴唐先开了口。 他拍了拍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抬眸勾唇,笑意温和清浅。 “殿下看到属下这双腿了吗?” 秦不闻抿唇不语。 他便自顾自地开口:“属下双腿知觉尽失时,想过要自尽的。” 那时,他被马匹踩断双腿,本也就是个废人了。 他醒来的时候,是被一户好心农家所救,只是那时他也已经心灰意冷,没什么求生的欲望。 是那家的农户恨铁不成钢道:“孩子啊,虽然老汉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你这样寻死觅活,你在意的人不会难过吗?” 会吗? 宴唐眸光晃动。 殿下会难过吗? 应该是会的吧。 殿下看上去冷血无情,坚不可摧,其实怕疼怕冷还怕黑。 若是殿下知道他这般模样,估计会恨铁不成钢地把他一脚踹下床。 他要活下去的。 ——他要替殿下,守着宋谨言。 后来,他病情好转,将身上值钱的物件都给了那家农户。 他自己造了一架木质的武侯车,从浔阳城,一路来到京城。 他甚至自己都不清楚,那将近半年的路程,他是如何走过来的。 他的手上磨了很深的茧子,将厚茧剪除,再覆一层,便不会再痛了。 他到达京城时,武侯车已经破旧得不成样子了,似乎只要稍稍一动,便会散架崩坏。 后来他揭了榜,入了宫,见到了宋谨言,表明了自己身份。 他其实是恨着宋谨言的。 ——如果不是宋谨言,殿下身为亲王,又有三十万承平军傍身,活得比谁都要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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