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蝶衣听身旁人的叹气声,垂在身侧的手也暗自收紧,虽然有了他安然无恙的消息,却还是放不下心来。 “人无事便好无事便好。” 他自顾自呢喃着,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说给别人听。 三人出了贺家,来到梨园。 饶是五十大寿,梨园也没半点改变,还是照旧的那群弟子,不变的师傅。 他手握长尺,端坐在主座前,大院里都是练功的孩子,三人的出现引起一阵低呼声,到处都是“师兄们回来了!” “瞧瞧,那就是程蝶衣,霸王别姬里头虞姬,整个年轻一代里,他算是亮了相了,咱以后也得成角儿!” …… 三人面上端着师兄的架子,带着礼物走到关师傅面前,关师傅不理会他们,伸出长尺敲打在桌面上,发出啪啪两声:“都静心,练功走神便是大错,一个两个的都稳不住心罢,改明出了丑便莫说是我关鸿弟子!” 这话一出,底下人便瞬间安静了下来。 段小楼跟小癞子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出了无奈。 这话术跟曾经教导他们时是一模一样。 “近况如何?”关师傅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便悠哉悠哉开口问道。 小癞子嬉皮笑脸的凑上去给关师傅捏肩捶腿,谄媚笑道:“都好着呢,师傅。” 关师傅斜斜睨了他一眼:“倒是一点没变,还是跟以前一样,没点正经样子,好不容易成角儿了,便端些架子,莫让人低看了去。” 小癞子哂笑:“哪儿呢,这是在您老面前,可不得做小伏低呢。” “小子讨打!” 关师傅拍了下小癞子,倒是没再为难他,他抬眸扫了眼段小楼根程蝶衣。 “你们二人呢?” 段小楼摸了摸后脑勺,爽朗笑道:“师傅,我们有了新名,也带了好运道,我们有空就学着签名。” “会写了吧?” “写的不好,蝶衣倒是写的有模有样的。” 话头抛给了程蝶衣,程蝶衣接话:“有人教过,写得也就那样。” 关师傅瞥了眼他,见他眉眼精致,如同画上的人,由见他过于谦逊的样子,指尖摩挲茶壶上的花纹,最终没说个几句。 良久,他似叹又似欣慰:“成角儿了。” “我们不忘师傅调教,唱的好,都是打出来的。” “戏得师傅教,穷得自己开。”关师傅又问:“你们唱的最好的是哪出?” 小楼很神气,扬眉道:“是霸王别姬。” “贵妃醉酒。”程蝶衣。 “你呢?小癞子?”关师傅问。 “还得是夜奔,师傅,您说我当初练这出戏练了多久,又下了多少苦功夫,这出戏啊,我是闭着眼睛倒背如流了!” “噢,那么卖力一点,千万不得欺场,不然就是砸了自己的招牌!” 说完,他挥挥手,让风尘仆仆的三人下去休息了。
第84章 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轰!”一瞬闪光刺目。 镜头下程蝶衣跟段小楼紧挨着彼此,段小楼身量高大,蝶衣低他半个头,看起来像是依偎在他怀里。 “好,二位少年裘马,甭管穿什么衣裳,什么款式,只要一上身管保都体面,标致。” 这话一出,不等蝶衣跟小楼有什么反应,小癞子盗先不乐意了,拿着件大氅比划,抽空插话道:“瞧你说的,把他们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小爷我也不差吧?” “哈哈哈哈,那是那是,先生也不错,道上谁不尊你为当世第一小生。哈哈哈哈哈”那坤打着哈哈。 小癞子不乐意了:“这些戏迷好没眼光,我明明是唱武生的,偏偏给我封个小生名头,怎么?我武生演的就那么差?” 那坤笑眯眯不接话。 那厢,段小楼喊他:“来照合照,争这些个有的没得有啥用?还不如多唱两场戏,赚点花头。” 小癞子换好衣服骂骂咧咧回答:“武生好名头都落你身上了,你当然不晓得我的苦……” 路过阳台,一声玻璃的碎响,吓得他跳起来。 照相馆馆主急匆匆上前,外头闹哄哄的叫喊声不绝于耳:“反对日本增兵华北!”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还我山河国土!” “遭了遭了,又是那群学生们!”馆主拍着手,既气恼又无奈,他下着楼,让人看顾好店面,防止让人全砸了去。 又一阵,一行人这才往外走,游行的人太多,轰轰烈烈的,手里或是拿着示威的旗帜,又或是举着横幅,所有人都一副振振有词的样子。 “嚯,这些学生逛庙会呢?”小癞子最不着调,对这场面可有可无的态度。 “哪是逛庙会啊!这是给政府示威呢!”小楼看的明白,嘴里哼笑,眼底却是对这种行为的无尽嘲讽。 才刚一露面,就有人认出了他们:“诶!这不是照片上那仨戏子呢嘛?!” 话音一落,所有人涌了上来,堵住了他们的路。 程蝶衣第一次应对这种扑面而来的恶意,一时不知所措,段小楼跟小楼站在他身边,大差不差脚步一动,就将他让至身后,看起来就像是他的保护者。 “眼瞅着要当亡国奴了!你们知道吗?!” “这妖里妖气的!你们唱什么戏?!” “没家没国的,你们有没有中国人的良心?!” 眼瞅着学生们的怒火越涨越涌,那坤推了下眼镜,正想当和事佬,忽听身后段老板开口。 “诶!都看清楚了,这是正经八辈的中国人!” 他脸上笑着,下一秒怒喝一声:“你们都他妈看清楚了!” 人群一瞬间暴乱,想冲上来给他一拳。 程蝶衣也想拦住他,却被小癞子拦住了。 小癞子脸上带笑,是真真正正的笑面虎:“诸位诸位,都是中国人,您们把怒火撒我们身上,那日本人也不会退兵不是?” 他还想说什么,那坤急忙接话,生怕这位爷看热闹不嫌事大,说些激怒人的话:“诶诶!我们都是中国人,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学生们没有主见,跟着人喊了两句,又转移了矛盾,一行人这才匆匆挤出人群。 “一个个都他妈忠臣良将的样子,” “这日本兵就在城外头!打去呀!” “敢情欺负的还是中国人!” “瞎哄呗,学生们不都没娶过媳妇吗?火气壮,又没钱找姑娘,总得找个地界煞煞火不是呢吗你说?”那坤发表着自己的想法。 程蝶衣摇头,纤细的手指不得闲的翻飞:“学生们太激进,没人正确引导,空有一腔爱国心不知如何撒气,也就只好把火气撒在中国人身上。” 小癞子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害!甭管怎么说,只要这火不洒在我们身上,我就权当没看见。” “哈哈哈哈,小癞子你倒是爽快。” 忽的,小癞子看见糖葫芦串,他道:“你们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登台唱戏的时候吗?” “那驴年马月的,谁还记得?” “段老板,这您不能忘!那不张公公府上的堂会吗?我保的二位小爷嘛,二位的发祥宝地呀!” “听说那儿现在成了棺材铺了。” “我昨儿刚去的。” “又去找那把剑去了不是?” 小癞子手接过随从买来的糖葫芦咬上两口,咀嚼两口,龇牙咧嘴的:“怎么跟从前味不一样?这么酸的?” “你啊,吃太多甜的了,这味啊尝不惯了!丢掉吧。” “或许是吧。”小癞子没丢掉糖葫芦,一口一口吃完:“吃着这口,总能想起小恩公,也不知他还好不。” 无人听到他这句话,或许听到了,却无人理会。 …… 又一场了,自师傅过了五十大寿后,程蝶衣就再没收到过那人的来信。 他日思夜想的盼,生生熬红了眼眶,若非还有名旦风采,早早就在戏迷面前丢尽了脸面。 “蝶衣,你最近日子是怎么了?别人看不出,我同你搭伙这么多年还能看不出?” “身形僵硬,就连你最拿手的舞剑也不如从前,今儿若非我扶你那一把,你怕不是要在台上厥过去?” 下了台,外头还是炸窝子般的雷鸣掌声,戏台后,却是段小楼遣退众人,留了个安静独处的空间。 好歹是出了名,再不像从前那般当着众人面便骂了出来,他斟酌着语句,问他。 程蝶衣正在卸妆,闻言,眸子落在镜子中的那人身上,他沉默几秒,不知要怎么开口才好。 若是直白说出,师哥会不会猜出他心中所想? 或是,他已经看出,不过是给他留了分面,没说出来罢了。 不论是哪一种,程蝶衣都不打算说出真相:“师哥,我就是这几日没睡好。” 段小楼瞄了眼他眼眶里的红血丝,松了一口气:“最好是如此,若你心散了我该如何跟师傅交代?” 说着,他大阔步朝外走去。 门被人推开,小癞子从外头走了进来,穿着一身蓝色衣衫,进了屋便抖落肩上的风雪,又是摘了帽子,走近才发现二人气氛不对,人也散的干净。 他一边将帽子放好,一边支出空隙看他们,笑容不变:“怎么了?这是?这般严肃,上场戏演砸了?” 段小楼深深看了程蝶衣一眼,扭头去了别处卸妆,动静那闹的很大,瓶瓶罐罐的碰撞声令小豆子挑了挑眉头:“嚯,火气这么大?” 他走到程蝶衣身后,望着镜子里的少年问:“怎么了他?这是吃枪药了?” 程蝶衣摇头,也没解释,卸完了妆就朝外走。 人背影消失不见,小癞子又凑到段小楼面前:“发生十么事了?小楼?” 无人理会,小癞子无趣的摸了摸鼻头。 …… 出了戏院,程蝶衣坐上黄包车,想去寺庙再求几张平安符。 一路平稳,可还没到半路,就突然冲出一伙人,手里拿着枪杆子,昏暗灯光下,上面挂了一面太阳旗,十分刺目。 太阳日落,这旗帜却更像是想要顶替天上的太阳,主人倒台,这些往日摇尾乞怜的狗便通通化作恶犬,想要上来撕咬一口。 他们迅速围了城,逼迫每家每户挂上太阳旗,大多数人不肯,半夜里传来几声压低的咒骂,到了第二日还是挂上了那面旗。 黄包车师傅见到握着枪的黄皮子,吓了个激灵,脚步一转就拉着程蝶衣往旁的小巷跑去。 “这些日本人,打着东亚共和的旗帜,却干着侵略的勾当,简直是婊子立牌坊,不要脸!” 黄包车师傅拉着程蝶衣往无人的小巷跑着,嘴里骂骂咧咧的。 没听见程蝶衣的回应,黄包车师傅转了话题: “程先生,您是名角儿,应该是见识过不少外国人吧?听人说,国外的人都是黄头发绿眼睛的,您见识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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