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真退身回来,前方镜子里映出了她绝美的脸,她抚着平滑到犹如凝脂的脸庞,精致到无以复加的眉眼,忍不住呲牙咧嘴,对镜扯出几个不可思议的表情,直到确认这张脸是完全凭自己支配的,才善罢罢休。 真是稀奇,“借尸还魂”这种事,竟然是真实发生在她身上的…… 借着月光,她打开衣橱,从一堆粉嫩颜色的衣衫里翻了件相对深色的换上,而后轻悄悄地推门走出庑廊。 “姑娘!” 她的贴身丫鬟碧玺提着灯笼从耳房那边走来,看到她后不由惊呼:“您怎么起来了?” 傅夫人身边使唤的人不见得全部忠心,因为掌家权在她手上,宁家财产也在她手上,傅筠会挖空心思在她身边塞人,而她还无法杜绝。 但傅真和弟弟傅嘉身边的下人几乎都是傅夫人亲自挑选的,好些人的父母还是傅夫人带来的陪嫁。 这是因为姐弟俩无甚要紧之处,傅筠也没有在这些事上浪费精力。好在如此,傅真才得以拥有了相对自由。 傅真没有刻意瞒她:“我睡不着,出去转转,你帮我把个门,别让太太知道。” 碧玺紧张得不行:“大半夜的,您去哪儿转悠啊?奴婢陪姑娘去罢?” “不用。回头让人知道倒不好了,你就听我的,在这儿等着我。” 碧玺还想说什么,傅真却已撇下她,快步地出院门了。 碧玺还从来没见过自家姑娘腿脚如此利索过!…… 傅家防卫不算严,从前梁宁连梁家的护卫们都能躲过去,这几个粗把式自然不在话下。 出了傅家,她沿着胡同徒步前行。 她的武功虽然带来了,但傅真的体质太弱,从前的功夫其实只能施展出三四成。当日在崖下之所以能绝处逢生,纯粹是求生欲过于强烈罢了。坠崖那一瞬间她都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怒意,恨不能立刻将同样恶毒心肠的傅柔给杀死。 只是再后来她向傅筠出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力度虚了不少,直到末了发现换了具躯体,才恍然大悟。要不然先前她又岂能只把傅柔打翻而已?少说得打落她几颗牙,让她去做爬到嫡长女头上来的春秋大梦。 她得赶紧把这副身体养起来。 这么多年其实原主到底得的什么病,也没个准确的说法,统一的认知便是她自胎里受了亏损,导致先天体弱。梁家人最会养娃的,她不信这个躯壳落在她的手上,还会早早消亡。 月下的街道安静得连脚步声都很清晰。 不知不觉走到了拐弯处,抬头一望,护国大将军裴家后花园的角哨就在前方。 她凝望了两眼,加快了些脚步往前。 裴家那一边就是燕子坊,燕子坊里住着抚国大将军府梁家。 周皇当年杀入京城,梁钦是围攻四大城门的主帅之一,他负责的西城门为最先攻破的缺口,皇帝后来便指了西城门内的燕子坊一块地给梁家敕建府第。 因为当时梁老爷子也一身功勋,虽然长子梁钦功勋更重,但宅子还是算在了老父亲头上,左右将来也是传给梁钦,反倒显得梁家几代英名赫赫。 归家的路刻在了灵魂深处,傅真几乎是一路飞奔着到了燕子坊,当看到熟悉的“抚国大将军府”的匾额赫然出现在眼前,她满眶热泪也不由夺眶而出。 这就是她的家! 她父亲母亲的牌位都还在西边的祠堂里供着,她灵魂在世,身体却回不去了。 她靠着门前大香樟树下一块石头坐下来,看着不远处紧闭的朱漆大门,高悬的灯笼,想想从前无数次曾在这里踏着满地的落叶晚归,然后经常被大嫂逮到臭骂,然后又被大侄儿梁郴护短。 那时候还没过门的大侄儿媳妇苏幸儿是她的手帕交,苏伯父是常年驻扎在北地的边将,苏幸儿有一年生病总也不好,就被梁宁大嫂接到了梁家帮忙抚养了三年,养到白白胖胖才送回去。 后来苏幸儿和梁郴的婚事还是她这个小姑姑促成的。 她怀抱着石头,想着过去这些零零碎碎,手指轻车熟路地摩挲着上头刻着的几个字。 她出生那日,刚好赶上圣上举行登基大典。 因她是所有老将的子女里头唯一一个出生在建国元年的,皇后便抱着襁褓里的她赐了乳名为“太平”。后来她的老父亲在建造完毕的将军府前立了这块大石头,刻了“太平宅”三字,这三个字,还是两个哥哥拿刀子亲手刻的。 而怀中这块大石头,小时候是梁宁攀爬玩耍之处,后来就成了梁宁的拴马石。 没想到如今,却成了她此刻唯一能触摸到的东西。 “吱呀——” 正当她沉浸在往事里,这时东南角上传来了门开的声音。 几束灯笼光自门内泄出来,照亮了跨步走出来的几个人。 傅真迅速收敛神思,藏身在石头后方,小心地露出了一线目光,朝着那方打量。
第18章 嘁,牛得咧! 是郴儿! 傅真一眼认出来,身着青袍的高壮男子,正是她的侄儿梁郴!而在他身边的端庄少妇,则是她的侄儿媳妇、也是她的挚友苏幸儿! 她心潮翻涌,手指紧紧抠住面前石头。 他们夫妻是出来送客的。 来客是个与梁郴不相上下身材的锦袍男子,看身姿十分年轻,且因为过于挺拔,跨门时都不自觉地低了一下头。逆光的缘故,看不清他的脸,但那浑身的肃杀之气,却是傅真最为熟悉不过的。 这是一种独属于沙场金戈铁马浴血奋战练就的威慑之气,他一经出现,仿佛就坐拥了千军万马。 难道这也是从前的熟人? 可朝中良将名将傅真俱都认识,这年轻的武将的身影,她却没有印象。 “……这小子实在太淘气了,今儿要不是婶母拦着,我非狠狠揍他一顿不可!看他搞得你这一身乌糟,对不住啊,改明儿我一定让人重新做身新的给你来!” 梁郴打着哈哈的声音随着夜风传来。 他口中的“小子”,想必是傅真那小侄孙梁瑄。 她默默算了算,六年过去,瑄哥儿得有七岁了,的确是猫嫌狗厌的年纪啊! “你说的这话,你自己信吗?” 客人接住了侍从递上来的马缰,声音清越,但懒洋洋的,“上个月那小子祸祸了我一树的桃花,你就说过要把你那两坛藏了十几年的酒赔给我,一个月过去了,酒呢?” “啊?哈哈哈……你看我这记性!” 梁郴一拍脑门,声音更响亮了:“这回你放心,半个月后你们老太太的寿宴上,我一定带几身锦服来给你!” 就是绝口不再提那两坛酒。 “德行!” 男人似乎是给了他一个白眼,然后跨身上马,掉转马头后朝着傅真的方向走来。 傅真纹丝不敢动。 即便如此,嗒嗒的马蹄声却还是在她身旁放慢了速度。 她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石头很大,足够挡住她身子,且有树荫屏蔽,她对于匿身又有经验,按理说是绝不可能露出马脚的。 果然,那马蹄声只停顿了片刻,便又恢复速度驶向了街头。 傅真重新露出面目,只见门下的梁郴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儿嘟囔:“这家伙,倒是会算计我,他那劳什子桃花树,长得都快有瑄哥儿儿那么粗了,瑄哥儿一小屁孩能祸祸得了吗?还能给他祸祸完了? “分明就是栽赃。他就是惦记我那两坛酒!” 苏幸嗔怪道:“那酒还不是你自己捅出去的?你不说他怎么知道你有?” “嗐!当年我也不过随口一说……” 梁郴一面念叨,一面揽着妻子,转身进了门中。 门庭前很快恢复了寂静。 傅真走出石头,来到院墙下,侧耳听了听风声,而后掏出一块深色布料蒙住了脸,攀爬上了香樟树,站在树顶府瞰着她的家。 没有了好的体魄,爬这棵树都只能用小时候的笨法子了。好在视线所及,能见到府里大半个前院,跟从前也没什么两样,只除了前院里没了那匹时时等待着她的小红马,也没有了那盏为了她晚归而随时亮着的灯。 如意门内里有灯光向府宅深处移动,应该是梁郴和苏幸儿正回房。 两个哥哥牺牲后嫂子们就都退居了后宅,将军府正院由梁郴夫妻当家,因此便由他们住了。 此时府内多已熄灯,只有大嫂所住的荣福堂方向还有光亮,不知何故还没睡。 一时间不知哪处院子又传来了稚童啼哭,又有灯火移动,想必是她哪个侄儿又添了子嗣,正处在难搞之时。 一切物是人非。 傅真内心像晚风下广阔的湖面,涟漪一波接一波地生起。 过了许久,直到所有移动的光亮全都静止,熄灭,她才摘下了手边几片香樟树叶,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 只要知道家里都还安好,她也就踏实了。 换个角度说,总有一日她会死去,只不过早死了一些,可如今却还能借着傅真的双眼看到他们的安好,也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她起身下树,计划下一步行程。 当抱着树干往下滑,却在还离地三尺的地方,她蓦地停住了…… 树下不知几时站着一个人,正双手负在身后,微微昂首,冷冷地瞪向她…… 傅真此时四肢并上全抱着树干,加上扭着发呆的脸,活脱脱一只壁虎。 她眼没瞎,第一眼就从衣着认出了他就是先前跟梁郴他们寒喧的那人!——他原来长着这样一张冷硬又利落的脸。 但他刚才明明走了,怎么又回来了?! 傅真本能地想蹿回树上溜走。 她当下干的勾当,可是宵小们的勾当! 要想解除误会,只能表明她是梁家姑小姐的身份! 可她现在顶着傅家大小姐的脸,认亲是绝对不可能认亲的,谁会相信世上真有借尸还魂这种闻所未闻之事呢? 认不了亲,那她就只能被扭送回傅家,说实话,自打日间拿程夫人的名号整治了一番傅筠和柳氏,她还打着日后继续借着从前在京中权贵圈里混得倍儿熟的便利占点便宜,这要是被当场抓住暴露了身份,还怎么行事? “你不跑?” 男人懒洋洋地挑高了尾音。 傅真当然想跑,可也她跑得了不是吗?! “阁下,怎么称呼?” 反正走不了,索性她定住了心神。 男人几不可闻地低哂了一声,吐出来的话语跟寒冰也似:“倒有几分胆色!” 当下很明显双方实力悬殊,傅真觉得,他想抓就抓,想拿就拿,摆出这么一副冷冰冰的面孔看着她玩儿,跟猫儿戏鼠似的,她不太高兴。 “还不下来?” 傅真手指甲正扣着树皮的时候,他冷冰冰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313 首页 上一页 10 11 12 13 14 1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