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了。” “可惜了,”徐璟作遗憾状,“本还想邀你一同再走走的。” “去哪?”乔琬看眼天色,不是托词,“恐怕这会再去,灯都没了。” “就沿外城走走罢,好么?” “徐司业相邀,不敢不从。”她露出谨小惶恐的表情来。 阿昌看得一愣一愣的,然后就听见自家爷对他道:“你随吴伯的马车回去吧,一会我自个回。” 得,白等了。 阿昌幽怨难以自抑:“爷,我也想看灯来着。” 徐璟轻蹙眉看着他。 乔琬替其翻译道:“阿昌是说,您下回有事早说,白让他空等。” 徐璟依旧冷漠:“我早说过不必来接了,又离得不远。” 阿昌委屈:“还不是担心爷。” 远远的,乔琬似乎瞧见后门偏处有辆些许眼熟的马车,青顶朱轮,贵气逼人。 停在稍显陈旧的偏僻墙根处,执拗而沉默。 她问徐璟:“吕七郎...已回去了吧?” 徐璟道:“似乎是。” 乔琬幽幽一叹,看来姜五娘子又要苦等无果了。 二人就沿着后门这一条长长的坡路散步下来,乔琬好奇问道:“徐府在哪儿?” 徐璟伸手为她指了指一个方向,并距离:“大概与老师府上隔着三四条巷子,靠近这块。” “噢,”那实在不远,乔琬不免嫉妒,“徐司业一个人住大宅子,难道不觉得冷清。” 她要在汴京置业,得打拼多少年才行阿。 遑论这样大的宅子。 听说原本先帝赐的时候就是为了好让公主在里面大婚,按着公主府的规格来的呢。 她“哼”一声,一脚踢开路边的石子。 没收住力气,石子蹦起老高,弹到一户人家靠着路边的墙上,竟不想那房子是豆腐渣工程,这一脚就掉下来许多砖头渣,细细簌簌,恐怕这户人家明天得补好一会。 乔琬吓了一跳,连忙拉着徐璟逃离了作案现场。 “你真是...”徐璟无奈了,又不能像训学生们一样训她,又看不下去这做法,张着嘴好一会,才憋出轻飘飘几个字来,“稚童莫过如此。” 乔琬狡辩:“那户人家还得谢我呢,这墙若不修,再住阵子也得塌,不是更麻烦么?” “你们现在住的院子是旧了些,要么在我宅子附近替你们物色一间...”徐璟却说起上一件事,思索着可行性,“我俸禄虽不多,但赁个二进的院子还是负担得起的。” 乔琬睁大眼睛忙道:“不不不...” 徐璟叹气:“你不必考虑钱的事,我一个人哪里用得完,更何况这些年积蓄也不少...” “搬走还得起更早呢,现在挺好的,虽小旧了些,胜在野趣啊。” 徐璟没说完的话憋在嗓子里,咳嗽起来。 半晌,平复下来后,叹气道:“只是觉得你这样太辛苦。” 乔琬差点点笑出声。 少年人矫情,辛苦什么有钱还有吃喝玩乐,真是想多了。 不过人家好歹是关心自己。 乔琬唇边漾起一笑,假乖巧,实真心道:“做饭、做好吃的饭是我喜欢的事,怎么能算辛苦呢。” 她看着四周旺盛生长的野草,没有土壤和人悉心照料,甚至周围居民每年都会想方设法将其铲去、用火烧,但倔强的它们年年依旧重新冒出来。 或许文人见了会咏一首“野草吹不尽,春风吹又生”,而她见了,立马联想到其中长着的蕨菜用来炒辣椒很好吃,咯吱咯吱的脆嫩口感,下粥、下饭都很好。 她又把这例子举给徐璟听,试图证明她真的喜欢现在的生活。 徐璟也被她混不吝的语气给逗得失笑,无奈而怜惜地看着她。 乔琬又道:“于我而言,能看见旁人吃到我做的饭食露出满足的神色,是件极爽快的事。凭双手本事挣钱,更不丢人。” “总归,也没人认识我的出身嘛,不算辱没了乔家门楣。” 她说着说着,以玩笑口吻自嘲起来。毕竟现在又有谁会在意她是否辱没家门呢? “当然了,奴不是说徐司业瞧不起商人的意思。” 徐璟想说什么,抿抿唇,到底点头道:“好。” 他眼底浮起些笑意:“果然,从小承平兄就说,最头疼你性子,长大愈发了。” 提起温柔潇洒的兄长,乔琬眼底的笑多了几分真心实意,争论道:“阿兄自个才是,为了溜出去跑马,骗阿娘带我去玩,一出府却又立马将我丢到给锦书姊姊,自个跑了——归家时,忘了隔壁还有个我,直接被阿娘揭穿了好吧。” 那时候她四五岁,乔大郎十二。 她一直觉得很难得的是,乔夫人身居高位久了,冰天雪地里见到一个不明来路的女婴,竟然就这样因为怜悯而收为了养女。 并且对她和对自己亲生的孩子是真的做到了一视同仁。 乔相夫妻恩爱,就连两位姊姊乔嫦、乔媛,兄长乔堰,也都是很好很温柔的人。 以至于她时常想不起来自己还有一对素未谋面的亲生父母,出宫后,也从未想过去寻他们。 很简单,那两人当初她刚出生没多久就被他们弃养,明摆着是要冻死她的,难道现在回去就能激起他们微不足道的亲情了吗? 大抵是心情好,乔琬又与他说起最近参透的饮食要义。 甚么夏天吃太清淡也不好啦,出汗多了,得多补充些盐分才有力气,到了秋天,虽说是贴秋膘,但秋冬干燥,也得注意些别吃太多羊肉,上火。 又说到冬日最适合吃羊肉锅子,到时候上了,她非得给每人都推荐一番。 清水萝卜汤底,其他什么也不要,就是葱姜就够了。再准备羊身上嫩滑爽口的部位如里脊、上脑、羊筋肉、羊腱子,都要各来一盘。手切的鲜羊肉以做到“薄如纸、匀若浆、齐似线、美如花”为佳。 其他的配菜,她最喜欢白豆腐,粉丝和霜打过的白菜也很合适。 徐璟听得微笑,道:“介时某再去店里,恐怕不得落脚处。” 乔琬一愣,反应过来他竟在开玩笑。 她接茬笑道:“徐司业可要花小钱定个专座,奴每日替您留着。不贵也就五两银子一月,毕竟现在一座难求呢。”说是这么说,若徐璟真要来吃,哪个监生敢跟他抢座位。 两人吹着夜风,悠闲信步,徐璟将乔琬送回了家。 阿余与阿年已睡下了,院内一片漆黑,只有院中池塘在月光下泛着波光粼粼。 徐璟眼看着乔琬闩好门、进了屋,点起灯,他才慢步回去。 乔琬观察发现,监生们中爱吃酸的群体虽然不显眼,不像吃辣群众每次来都热热闹闹的,但人家是实打实的实在啊,口味不够重,默默加醋。 她准备的一大坛子,两天就能见底。 又或许是接近夏天的尾巴了,太阳愈发毒辣,这时候吃点酸辣的反而开胃。 故乔琬就想起了一道虽然小众,但风味十分独特的锅子——糟粕醋。 因海岛地域特性,这等美食知道的人并不多,是用酒糟发酵的酸醋和辣椒熬成,独特的酸辣味火锅刺激着年轻的味蕾,令人食欲大增,深深俘获了西北、西南一带来的学子的心。 就连出身岭南,向来对辣口敬而远之的柳廷杰,也破戒了。 吕穆笑他:“怎得不说上火了?” 柳廷杰斜好友一眼,强词夺理道:“一没炒、二没炸,如此清淡地烹饪方式,怎会上火。” 糟粕醋是特别的“健康”,难得的不用炒、不用油的锅底。涮菜以海鲜为主,各种鱼虾蟹贝、海带蛏子... 特别是海菜,很多监生们来了之后都会每人单点一盘,否则不够吃,说脆生生的,最是清爽。 当然,为了监生们的荷包着想,乔琬会建议他们辅以平价百搭的木耳、韭菜、豆芽等素菜,其实涮在汤底里也毫不逊色。 新鲜的带子浸饱了酸辣的汤汁,肥美异常,鲍鱼煮过则是非常有嚼劲的那种,咬下去还会微微爆汁。 最新发现是,除了辣锅,鸭肠尤其适合涮在糟粕醋锅底里。此时的鸭肠保留了脆的口感,滤掉了本身的腥膻,融合了醋的酸香、谷物的米香、辣椒椒香,再蘸一蘸专为糟粕醋锅底特调的蒜蓉酱...妙不可言。 吃完后打个饱嗝,全身都在冒汗,却异常舒畅。 再喝上一碗清甜解暑的绿豆沙,结束这场征战。 这样鲜香酸辣的味道,如不是在这种街边小店,定会被一些酸腐士子抨一句上不得台面,但乔琬这里只是个连雅间也没有的小店,甚至在几个月前,这儿才是个露天摊,大家只要吃得畅快、高兴,就够了。 只是规模再小,这样爆火的生意,又持续了几个月,总会惹来同行的注意。 隔壁两家邱娘子跟刘管事倒还好,毕竟挨得这么近,有些排队的监生不耐等这么久,就会选择到他们家去,算是沾了光,并不会嫉妒乔琬。 但国子监内学生就这么几百号人,加上博士也才几十个。 除去至少一半吃食堂的,和一部分家境一般、选择吃小摊的,剩下的人里原本大多都是在黄记、郑记两家食肆解决的,如今被乔琬抢去不少生意。
第32章 乌鸡煲火锅 虽说黄家、郑家家大业大,不会把一个小食肆的营收专门放在心上,但这是哪儿? 国子监。 并且管事们的月钱、还有明年能否在主家面前继续得脸,都跟自己手底下铺子的营收息息相关。 他们便想着做些什么抢回食客。 一开始模仿的烤鱼中道崩殂,不少客人吃过之后觉得难吃,再也不点,反而让乔琬收获了一批忠实回头客。而过了鱼肉肥美的那段时间,她就直接将烤鱼从食单上撤了下去,更加勾得监生们对她这的烤鱼念念不忘,也让没来得及学透的黄记、郑记措手不及——没得抄了! 两家关系素来亲厚,铺子离得这么近,两个管事之间也有几分交情。 于是在某天夜里,黄记的张管事提着一壶酒、二斤卤肉,敲响了郑记的胡管事家的门。 二人谋划了什么,乔琬不得而知,她忙着高兴糟粕醋火锅的反响不错。 自从那天灯会后,又过了几天,大概是中元节前后的某天,柳廷锴亲自来接弟弟下学回家,彼时柳廷杰正在挑选钵钵鸡准备打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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