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过碗,撒些茶枯粉,弯下腰在一旁的大肚水缸里舀出盆水来洗碗。 乔琬靠在门边看他动作沉稳细致,打量起他来。 平安个子瘦高,长相清秀,只是总拧着眉头,一副苦大仇深模样。 乔琬忽然起了好奇:“平安,你之前是主人做什么的?” 平安手下动作一停,很快又恢复常态,平声道:“没有,小娘子是第一个买我的人。” 乔琬觉得奇怪,看他干活利索样子,分明不像......这么说大概有些冒犯,说出来像旁人天生适合做奴仆的一样。 平安大抵是猜出了她疑惑,淡定道:“小娘子见我时,我刚被卖给那奴隶商人第二日。不过也没什么分别,从前没被卖时,我也是要做这些活的。” “你爹娘或许也有难处。”乔琬安慰他,或许是觉得这安慰不痛不痒,她又补充道,“日后,阿岁他们就是你的亲人依靠,我也一样。” 平安难得笑了笑:“我爹娘早死了,从小我住在舅舅家,后来家里遭了灾,逃难路上他们嫌我累赘,便丢了我,又被一老鳏夫捡去,收作义子,后来他染上赌,便把我卖了。” ...... 乔琬听得直皱眉,这身世,比她还坎坷了,又是寄人篱下,又是逃荒的,赌博的养父,破碎的他......难怪平安整日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了。 皇帝设坛祭天后,过不几日,八月廿八,果然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雨,自京郊开始蔓延,最厚最大的那片云飘来了国子监的上方,很不幸还是场雷暴雨,将人拦在屋里,原本定好的日程只能改日。 却没有人抱怨这雨来得不是时候,所有人都在为这场及时雨而高兴,当然除了那些趁难疯炒粮价的黑心粮商。 而不久后,朝廷打南方调来的赈灾粮也到了,由府衙统一发放,每人凭户籍可领两袋米、五袋白面回去,黑心粮商们此前囤的货烂在手里不说,后来还受到了监市的惩罚,附近州县的商会全部清洗了一遍。 这场雨不仅是百姓的及时雨,也是朝廷的及时雨,皇帝为此拔去不少吃空饷的蛀虫,里面就有郑家的几个子弟。 一时间,郑家的处境大不如前,连带着家主郑和远都接连被弹劾,他陈情陈得麻木,皇帝倒未见生气神色,只是关心他道:“郑卿进来似乎累得很,不如在家休沐几日吧,手上的事情放一放,最近都不必来上朝了。” 却不知陛下是真的和善,还是有意架空他的权力......族中最近也是人人自危。 郑和远有心找黄郸密谈,他二人是连襟,亦是多年老友。 黄郸却接连几天都被召进宫面圣,他连谈心的人都找不到。 他如今进不了宫,不能得知这小厮口中所言真假,在又一次被拒之门外后,心里终究存了个疑影。 难道......陛下真有意治罪郑家,于是收拢黄郸,要他帮着欺瞒算计自己? 他满腹心事地坐上马车。 当马车转过街口,绕到黄府后门,正巧风吹起帘子,从车窗瞥见外面景色。 一年轻娘子身边的丫鬟正与门房交谈:“劳您通传一声,是黄尚书叫我们送锅子来的。” “我看看。”门房懒懒地掀开食盒检查了眼,见里面确实是吃食,这才放她们进去。 郑和远心猛地一坠,阴沉着脸回到家中。 郑夫人迎了上来:“老爷,可见着人了?” “哼!”郑和远摔了她递来的茶盏,怒道,“你的好妹妹,好妹夫!以后就当没这门亲戚!” “这......”郑夫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那一边,乔琬接到黄尚书府的外送也很意外,思索之后,她应了下来,并决定自己亲自去送。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虽如今她做不了什么动作,但送上门来的机会,能多了解对手一点,也是好的。 郑和远其实是误会黄郸了,他是真被召进宫了,也不做什么,这几日就光陪着皇帝下棋赏画,简直比贵妃伴驾的时间还多! 今日是与皇帝闲话家常时,皇帝忽然提到上回宫宴上哪火锅,并笑问看他那日没怎么动筷,可是不服气了? 黄郸赔笑,又以托词含糊过去,皇帝便让他叫家里夫人也尝尝。 “臣,臣休沐日便带拙荆去这火锅店尝尝。”黄郸应付笑道。 一边也被召进宫伴驾徐司业却提起:“倒也无需等到休沐日,这火锅店有外送的。” 皇帝的贴身内侍笑道:“黄尚书这几日不能在家中陪夫人用膳,何不今日便点个外送锅子以作赔礼?您这般体贴,夫人一定高兴。” 三人夹击,黄郸虽不解陛下此举何意,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 他不会操作,徐璟很乐意代劳:“阿昌随黄大人的仆侍前去吧,一定要将黄大人的心意带到。” 这才有了方才那一幕。 至于皇帝为何这般清楚郑和远的行程,便要从他以祭天之名,安排人手时,暗中安插了几个内探在民间,专盯着几家府邸开始说起。 两人都被皇帝摆了一道,还蒙在鼓里。
第62章 乔妘心思 宫城门外,认亲和哭泣声此起彼伏,御道两侧都是抱头痛哭的百姓。 夹杂在这些声音里,还有不少感念当今天子仁德,哀民生之多艰,便接连减免了秋税、以身作则缩减宫中份例的。 放宫女的诏令前月就贴出来了,但凡家中当年有女儿入宫的、住得近些的,都来接了。虽没张贴名字,但多数抱着侥幸心理——万一这放出来的就有自家亲戚呢? 乔琬看见有不少刚被放出宫的宫女头发已经花白了,看来是入宫日久,上一回没轮到她们,这一回再轮不上也太说不过去了。 这些人少说也有十几年没和家人见面了,可不哭得动容么? 动情之下,又连声赞扬皇帝善举。 更多的则是还在苦等的,等的时候一边羡慕地看着身边亲人相认场景,幻想着一会儿自己是否会哭的这样惨。 乔琬也不例外。 她在人群中踮脚张望宫门方向,可眼前一望无际的人龙,乌泱泱一片,又有禁军在边拦着不许她们这些亲属上前,什么也看不清。 眼见着已经有不少的宫女被放出宫了,她担心和乔妘错过了。 这时候没有联系方式,要在偌大汴京找一个人可不容易。 好在徐璟将阿昌留给了她,又提前安排好了碰头地点,就在这大树下,故乔琬虽着急,也不敢随处走动,怕错过了。 阿昌看出乔琬躁动,已经是第十一回 安抚她了:“五娘子别急,我们爷说了,他已经托那小黄门告诉过四娘子了,您就在这儿等着就行,四娘子出来后知道该往哪走。” 阿余也很有信心,跟着安慰:“小娘子放心,咱们这棵树最大最显眼,四娘子一定找得到!” 乔琬也知道急是无用的,核验的流程极慢,她不过是有些近乡情怯罢了。 其他被放出宫的宫女忙着认亲时,乔妘紧紧攥着手里包袱,贪婪地呼吸着外头新鲜空气.....她终于出来了。 不知怎得,明明是同样的一片天,在宫墙里,她就觉得喘不过气来,在这外面,却连风也是甜的。 真好......一切都是那么陌生。 十余年之久,这一次多亏了徐司业,若不是他平日总托人照拂,那汰换宫女的太监又怎么会看得起她那几两碎银?不过是卖个人情罢了。 她看着瓦蓝天上丝丝缕缕的云,周边气派平整御道,或挑担或骑马的路人,说着熟悉的汴京话,个个鲜活生动,一切又似乎与她进宫之前没什么分别。 乔妘的眉头舒展开来。 乔妘已经看见乔琬了,虽然久未相见,不,其实去年才见过,她替她们贵人点膳,远远地见过她一面,所以今日才能一眼认出。 只是那时两人都有事务在身,乔琬正在灶台前吩咐着烧柴火的小宫女什么,她匆匆扫过一眼,没敢上前相认。 她们贵人常年无宠,脾气也变得古怪,对下人非打即骂,而她因为容貌格外秀丽,挨的打也最多。 对比之下,五娘是那样意气风发,她自惭形秽。 而今她又要寄人篱下...... 乔妘的脸一白,神色复杂,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眼尖的阿昌已经看到她朝向他们的眼神了,冲她使劲挥起手来:“这儿!四娘子,我们在这!” 又扭头对看过来的乔琬兴奋道:“五娘子,四娘子在那儿!” 乔琬和她目光相撞,遥遥对上。 ...... 乔妘打量着小院砖房,脸上带些愧疚神色:“五娘,日后少不得麻烦你了。” 乔琬一面用掸子掸去床柜灰尘,又拿出自己的换洗被褥替她换上。 其实这间屋子她一早就打扫出来了,只是总还觉得不够,似乎简陋了些,怎么也比不得原先府上的。 听乔妘反而先不好意思起来,她笑道:“阿妘姊姊与我用不着说这种话,今日只是你先来,日后,阿媛姊姊、阿嫦姊姊还有阿姝姊姊......都会团聚的。” 乔妘忍下眼中泪,见她这般旺盛模样,嗯了声,一同笑起来。 她让乔妘一个人在屋子里休息,自己则去准备晚食。 汤是一定要有的,深秋喝些热汤,最舒服了。 今天送来的萝卜不错,后院自己养了不少家禽,便杀了只鸭子来,炖萝卜鸭汤。 和酸萝卜鸭汤相比,萝卜鸭汤更加清,汤色也是清淡的白色,而酸萝卜鸭汤则是浓腴的金黄色。萝卜削皮切滚刀块,这时候的萝卜比春夏时水分多多,脆甜多汁的萝卜炖汤最合适,汤里亦有淡淡清甜。 炖了鸭汤,又取了前面烤炉里一只烤鸭出来片好,再蒸上一些小饼,薄薄的春饼和荷叶饼都各来一些,任喜欢哪种口感的,都可以找到满意的吃法。 趁煲汤的功夫,乔琬走到挂了长长短短腊肉的梁下,看中了其中一根,便取了一旁铁签子打算挑下来,阿余买回来了日用品给乔妘送去后,刚好看见乔琬踮着脚,便走过去:“小娘子,我帮你。” 她走到乔琬身边,乔琬忽然发现这孩子半年长高了不少,去年刚来的时候只到她耳下,现在就已经超过她半个头了。 想想这都是自己投喂的成果,乔琬与有荣焉,不过,想到她自己也是这么吃的,怎么就不能再长长呢? 她忧伤地对比了一下二人的身高,十七八岁,还能二次发育的吧?要么最近多补补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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