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北地这一役,乔琬功劳不浅。 皇帝明明考量好了,要给乔琬什么赏赐,却偏偏要先故意绷着脸,沉声吓唬她:“乔氏,你为罪臣之后,却欺瞒君上,该当何罪——” 乔琬不慌不忙跪下,先磕头行礼:“陛下前岁放掖庭宫女出宫,便免了民女过往之罪,民女何罪之有”态度不卑不亢,也不见惶恐。 皇帝讨了个没趣,却不生气,复笑道:“小娘子颇有乃父之风。” 提起那名清官能臣,皇帝也有些遗憾,但也不算太遗憾——那会,乔相背后支持的实则是五皇子,就算当时不被黄郸构陷,在之后的夺嫡争斗中恐怕也会因为站错队而被牵连。 不过,最多也就是外放左迁了,不至于落得满门抄斩。 想到自己这位五兄,皇帝难得的尊重,确实是位文韬武略治国好手,可惜 可惜被当时其他的皇子党害死了。 他们互相倾轧残害,到头两败俱伤,皇位被他捡了便宜。 皇帝目光宽和下来,和蔼道:“你的几位姊姊,朕已下令安抚。乔家大娘在浣衣局,前月染了风寒,眼下皇后已派了御医为她看诊,乔二娘照顾她。等痊愈后,不日便能出宫归家。” 乔琬谢恩,又提到:“民女的二叔——便是先工部侍郎乔裕槐,尚有一幼子存世。当年冤狱,因年纪尚小免于死刑,如今在朔方军中。”她向赵莽打听过乔垣这个人,赵莽却没印象。 也是,朔方军编内万余人,哪里那么巧的。 她只寄希望于乔垣改了名、或是二人不相识,不希望是旁的。 “乔家的后人,朕自当妥善安置。” 乔琬再谢恩。 皇帝清清嗓子:“乔家案与黄卿——黄庶人息息相关,如今黄家其余大小案情尚在审查,乔家案也在重审,还需再等一等。” 乔琬来之前已经听徐璟说过了,也和乔妘买醉过了,此时不过是比之前稍郑重些行礼、谢恩:“陛下圣明。” 她这般稳重,倒是阶下一名曾经受过乔相恩惠的小黄门有些热泪盈眶,借着抬手行礼的功夫拭泪。 皇帝看她稳重模样,忽然生出几分感慨。 想想乔相几位女儿,那样的环境,那样的磋磨,竟也长成了,有筋有骨。 就是一直在浣衣局为宫妃洗衣裳的乔大娘,据说教了好一批小宫女学会了认字,也算是功德一桩。 就是听闻她们的姊妹早她们出宫,也只关心她过得可好,没有嫉恨。 这便是风骨。 最后说起给乔琬赏赐,皇帝打了胜仗,自认为并不是自己一人功劳,要论功行赏。 听说了贵妃她们在朔方主动放下身段,榜乔琬一起赈济战乱后受灾百姓的事迹,皇帝赐金百两,贵妃却不要,甚至主动捐银五百两:“陛下刚刚收复北发,城中百姓一定比朔方还艰难,这是臣妾一点心意” 江婕妤紧随及后,刘丽妃依旧骂骂咧咧沈贵妃心机,却也自掏了腰包。 皇帝感动得不行。 贵妃是自己女人,对乔琬却不行,先时说好了的条件,他平白拿了人家那么多方子,除了重审乔家案,总得再给些什么。 银子——又是不去年那时候了,人家赚了不少。 商户虽不缺银钱,但身份依旧低,否则黄郸也不能想抓就抓了。 皇帝笑眯眯地,脸色很和煦,像与自家女儿说话一样和蔼:“朕册封你为山阳县主,享食邑俸禄。山阳县——就拟为你的封地,日后,不会再有人敢欺辱你。” —— 乔琬趴在榻上发呆。 春末夏初之际,汴京又潮湿起来。 她成了山阳县主,不仅有了自己的封地,皇帝还将原先的乔府赐给她居住。 她搬进了原先的院子。 当她花了几天功夫重新适应了眼下的身份,宫里却又传来了消息。 原先所有人都以为,李祭酒致侍后,接任祭酒之职的就是徐璟了。 可眼下却成了康司业。 还没等监生们松口气,就听说徐司业左迁邺县。 京官外放,又是从四品下一下到了八品县令,这落差 这是触了多大的霉头啊! 就算是监生们过去害怕徐司业,但有先前留学生和赵若炳那一遭,大家背地里都一致认为他是位不畏强权的好官,虽说人板肃了些......实在是 罪不至此啊! 邺县是什么地方? 朔方之南,山阳之北。 乔琬回想当日陛下待她之神情,提起徐璟之神色,似乎并未生气啊。 为何要隔了一个多月一候,黄郸行刑之前,忽然来这么一手呢? 难道,他还是觉得身为皇帝发号施令的权威被挑战了么? 邺县邺县,她随御驾北上之时,曾路过邺县,那儿地广人稀,人口远不如隔壁两县,似乎是某一年受了灾,大部分百姓都成了流民。 李叔打听回来的,说是上任、上上任知县都只干了一年,就因为各种原因被罢了官。 这样的地方,唉... 三年任期满,要怎么才能得甲上呢? 乔琬趴在床上,翻了个身。 不会就此得罪皇帝,翻不了身了吧? 要等到今上...少说得二十年,那时候...... 潮湿的雨气吹乱了桌角翻了一半的书,又吹起床边藕色的纱帐,一如她满心的烦乱—— 偏偏她知道的时候,那人已经闷声不吭不响地赶去上任了。 阿年进来替她收拾东西,见她早一个时辰便说要睡午觉,却还在辗转便停下来仔细端详她,忽然道:“小娘子挂心徐——知县,不若去看看。” 乔琬愣了一下,随后伸手捏捏她头上发包,笑斥道:“胡说什么?”谁放心不下 她咬唇,就这样无牵无挂,养一只猫,一条狗,和她们几个终老,岂不妙哉。 阿年认真:“那小娘子这几日是因为春天多雨才失眠,”她眼神落在乔琬眼下青黑上,“阿年这就去请大夫来为小娘子诊治,开一剂安神药。” “欸——” 乔琬放弃了,嘟囔道:“真拿你没办法真拿你没办法” 与阿年抿唇对视,又笑起来:“你眼下简直比阿余还难缠!” 她没和她们说自己的谋划,便是不想牵连她们。 但当她锒铛入狱、不告而别三个月后,旷久再见,阿余哭了一场,反倒平日看着沉默内向的阿年更为稳重,盘问得她满头是汗,和平安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逼得她当下立誓有事再也不瞒着她们。 惹不起,内敛的人惹不起。 从她成了山阳县主后,原先火锅店里的客人好像对她更客气、更尊敬了起来,来吃火锅,还要特地问候她。 好处自是有的,进账多了不少。 但权势一加身,眼下瞧着她是因为先贤遗孤的名头,炙手可热,但君心难测,有徐璟的粒子在前,难保这不是皇帝对她的捧杀。 乔琬觉得自己患上了一种名为被害妄想症的病,看见个衣着普通的客人来,都能联想到是皇帝派来暗访的钦差,捉她的错处。 ...... 她决定逃避一段时间,趁吃过晚食问她们:“我要去山阳一段时日,那里的宅邸应当建的差不多了,我想——在那儿再开一家火锅店,你们可有想出去玩玩散心的?” 从前她为她们画过饼,日后赚了大钱,带她们想去哪去哪玩。 眼下虽不是想去哪去哪,但从山阳回来之后,想下江南、逛长安,也是可以的。 阿余自不必说,最积极踊跃的一个,阿年现在也说什么不离她。 阿岁想去,但是平安硬把他留下来和自己一起照看店里伙计,并语重心长教训他,管事再好用,终究是外人。 不久前乔垣方动身回京,乔妘怕路上错过了,选择留在汴京等阿弟。 乔嫦多年操劳,身体不好,不便奔波,还在养病阶段,乔媛要守着大姊。 倒是阿杏一脸兴奋:“我我我!” 但这样,路上便全都是姑娘家,又不大安全。 阿余晃了晃拳头,手臂上肌肉毕现:“谁来打得过我?” 阿余身手虽好,却双拳难敌四手,最后还是去李府上“借”了两个身手颇好、外表颇魁梧、性子颇敦厚的家仆来,正好当作车夫。
第80章 八卦 日暮之前,皇帝身边的内侍派车驾将乔琬送出了宫。 浓云渐消,天边残有最后一抹余晖,他坐在侧殿目送她离开。 日暮以后,又有小黄门从文德殿中出来,脸上挂着释然的微笑,袖口似有湿痕,上前对他道:“徐司业,陛下请您去。” “好。” 从侧殿到正殿的路很短,他却走得很快,快得连呼吸都微微急促起来。 —— 如上种种,已经是一月以前的事了。 徐璟站在刺骨寒风中,任风刮过,他无意闪避,背挺如松如鹤。 他脸上神色很淡,不足以让人窥见他的心思,一双琥珀色眸子扫过周围环境。 他刚刚抵达邺县,去过了县衙,见了县丞、主簿等一干班底,就在县衙后的知县府邸住下。 杨县丞——没错,在国子监时,杨俨是他的下属,如今在邺县,巧的是又碰见了与他同枝的杨家人。 杨县丞继承了杨家人一贯的圆滑脾气,并不像其他属官一般有些敷衍他,还道:“县衙老旧,从前两任知县都是住在白员外的别业里,徐知县若住不惯,也可将那别业修缮一番——” 这是什么话,徐璟严肃地拒绝了他。 杨县丞只一笑:“舟车劳顿,徐知县先休整几日吧。” 北地的风不同京城,朔风如刀,无孔不入,若是碰上下雪,便会发出犹如兵戈相撞的金鸣声。 在京城里,再冷可以点炉子,多少都会暖和一点。可在这儿,或许真是这府邸年久失修,久违人居住,炭盆很容易熄,需要人时时照看。 他来未带多少家仆,只惯常亲近的十余个仆从,阿昌算一个,管家荀常算一个,人手很不够。 除去这些,县中的景象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了。 他曾见过北方逃来京城的灾民,故在他的印象中,北地不说饿殍满地,至少大多数人应该是面黄肌瘦的。但今日入城,却见大家精满满、干劲十足的模样,走在路上,似乎连这割人的风都不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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