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明达暂且说不出话,只能摇头,又推开乳母的手。 等她终于流着泪把这股气平下去,车已停在理国公府门前。 王嬷嬷忙先下车,再同人把奶奶扶下来。 奶奶又在车里坐了一会。 王嬷嬷便不由得看向了自家大爷。 大爷已经先下了马,却只闲闲站着,没有一点过来扶奶奶、问奶奶是不是有什么事的意思。 一起长大的亲表姐弟,便没有男女之间的喜欢,又从小互相看不顺眼,总也有些亲戚情分在。更别说新婚第二天的早上,大爷还看奶奶看呆过,还对奶奶动心动意过。这明明不是处不好的关系,夫妻间的事也没少做,怎么才两个月功夫,就成了现在这样? 今日二姑奶奶回门,在安国府门前下车,是二姑爷扶着。一起去见礼,是二姑爷牵着二姑奶奶的手。回去上车的时候她没亲眼见,但听说二姑爷醉了,又是二姑奶奶扶着。 哪怕是做样子给人看,可这不才是夫妻吗? 连老爷、太太出门的时候,老爷都愿意扶太太下车,奶奶多年都是见过的,怎么到自己身上,就全不觉得有不对呢? 王嬷嬷终于等到了纪明达向外伸手。 她忙用力将人扶下来,看见奶奶已经擦干了眼泪,除了眼圈还有些红之外,一点看不出哭过的样子了。 但纪明达张开口,低声说的是:“嬷嬷,去替我告诉大爷,请他替我和老太太、太太告罪,我身上不大舒服,不能去请安了,先回去了。” 王嬷嬷惊得忙拉住她的手,上下看她还好不好。 从奶奶懂事起,除非病到醒不过来,不然什么时候在长辈面前缺过礼数!十一岁那年,奶奶学骑马摔着了腿,受惊发了三天高烧,还不忘了叫丫头去给老太太和老爷太太请安呢! “嬷嬷别看了。”纪明达推开乳母,“快去吧。” 王嬷嬷只得不放心地转身去找大爷。 温从阳早已等得不耐烦。 但对着王嬷嬷,他仍耐住性子,问了一句:“她怎么了?” 大爷连声“大奶奶”都不愿意说。 王嬷嬷越发难受,赔笑道:“奶奶说身上不大好,请大爷替她向老太太和太太告罪,就不去问安了。” “她身上不大好?”温从阳重复了一遍。 王嬷嬷正想该怎么解释,大爷已经大步向大奶奶走了过去。 她心道一个不好,连忙追上去,温从阳却已经开了口,问纪明达:“上午出去还好好的,现在为什么不舒服?” 看到他的脸,纪明达又不禁想起二妹妹。 她又想吐,眉头便控制不住皱起,眼中也出现厌烦,只勉强忍着,说:“大爷别问了,替我告罪就是。” “呵!”温从阳忍不住发出一声嘲讽。 他也不再给谁留颜面,就直接当着旁边侍候的众人冷笑说:“我是不配知道奶奶贵体如何,可老太太和太太难免问我,我说不知道,又要怪我不关心奶奶,或许还要骂我没伺候好奶奶,把奶奶给气着了!还请奶奶别为难我,到底怎么样好歹给句准话——” 纪明达脸色更加苍白,越发显出愤怒。 温从阳心中快意,便又上前一步,笑问:“还是说,奶奶的不舒服不能明着与人说,是见不得人的?” “大爷都在胡说什么!”纪明达要拼命才能忍住给他一巴掌的冲动,“大庭广众还没到家,大爷就一点体面都不要了吗?!” “体面?”温从阳笑容更大。 “奶奶满口‘体面尊重’,自己的心思又有多体面!” 他攥住纪明达的手腕,把人往车旁扯了一步,用只有他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慢声细问:“奶奶敢不敢发誓?发誓说,你现在身上心里这些不舒服,没有一点与遥妹妹过得好有关?” 纪明达耳中似有雷鸣。 她脚下站不稳,退后两步靠在车壁上,才堪堪没有摔倒。 看着她神色变幻,却就是不敢发誓,温从阳大笑出声。 什么国公之女、什么京中第一闺秀!不过也只是个见不得亲妹妹高兴的人而已,不比他这无能纨绔高洁尊贵到哪里去! …… 天光渐暗了。 虽是在自己书房里,崔瑜却生出几分坐立不安之感。 他没令人进来掌灯,自己出去找了火种进来一盏盏点亮灯烛。 看火苗在兄弟眼前晃动,他却仍一声不吭,崔瑜着实无奈。 放下手上的蜡烛,他叹问:“你说有正事与我商议,把我叫了出来,到现在又不说一个字,阿珏,你这——” “你嫂子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我问,”他自己拽了把椅子,在兄弟旁边坐下,笑道,“可都这样了,我少不得问一句——你是……和弟妹不高兴了?” 他小心窥探着兄弟的神色。 “……没有。”崔珏否认。 这不算说谎。 他出来之前,夫人还在对他笑。 他也未对夫人有任何不快、不满。 所以——他已经思索了然——这份不悦与怏然,是对他自己。 但为何他心中仍不通明。 他终于开了口,管这两个字是真是假,总归算个开始。 崔瑜轻轻推他,示意他看窗外天光:“离晚饭都过去小半个时辰了。你便不饿,也先陪我吃了饭,咱们再说?” “是。”崔珏这才恍然,竟已临近入夜。 再有至多半个时辰,夫人就该睡下了。 今夜,他想,夫人会睡得好吗? 夫人晚饭用得怎么样? 兄弟望着西边快成了望妻石,崔瑜也已经懒得管。 他嘴里念叨着:“不知你嫂子她们吃了什么。”令小厮拿酒过来,又拿了两只酒杯。 给自己斟上一杯,崔瑜笑问:“都说‘借酒浇愁’。你也吃些?” 他知道兄弟并不爱酒,寻常在外与人交往免不得用些,私下是几乎不饮酒的,只是调侃一句。 但崔珏拿过酒杯,给自己倒满,一饮而尽,又倒一杯,才说声:“大哥,请。” 崔瑜告诉自己,没必要惊讶什么。 阿珏毕竟也是个人……是个未及弱冠才成婚的毛头小子。 陪着兄弟吃过三四杯,崔瑜赶紧按下他还要倒酒的手:“吃些东西垫垫,先垫垫再喝。” 他一手按着兄弟,一手夹菜,笑道:“真这么喝坏了,还得你嫂子来照管我。还是你想弟妹来看你——” 崔珏把手指从酒杯上移开。 还是别扰了夫人的安眠。 见他开始吃饭,不再没感觉似地一杯接一杯喝酒,崔瑜也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更担心。 草草用了晚饭,他叹道:“你再不说,我同你坐一晚上倒容易,只怕你嫂子和弟妹都要挂心了。” “是要说。” 崔珏平铺直叙:“今日安国公仍执意要我劝谏陛下立嫡,勿立淑妃为后。我装醉未应,安国公又找来夫人——我夫人——要她劝我。夫人虽被安国公刁难,也未曾应。” “都混过去了,这不是好事吗?”崔瑜仔细想了想,才问,“你是怕弟妹再回安国府,还被她家里为难?” 安国公若心中不喜,孝道一压,即便弟妹已经出阁,也少不了受些委屈。 “只要安国公还有一日认为我可争取,夫人回家便应不会太过为难。”崔珏尚有几分自信。 但他仍似有未完之语。 “哎呦我的天!”崔瑜又去把酒杯酒壶拿来,满满倒上两杯,笑道,“你嫂子还总说我把你当孩子看,你现在不就是个孩子样?有话不直接说,还扭捏起来了。” “拿着!”他把一杯酒塞给兄弟,笑说,“喝吧,借酒壮胆吧!” 崔珏接过酒杯,只闻了闻就放下。 崔瑜一杯酒已经下肚,笑问:“怎么不喝了?” 还以为今天阿珏真来兴致,真要借酒浇愁了呢。 “我想——”崔珏整肃开口,“我想将家里的打算全数告知夫人。” 兄弟如此端正,崔瑜也不免正襟危坐起来。 听过这话,他立刻意识到,阿珏说的是“他想”,而非问“他能不能”。 崔瑜就没有很快给出回复。 深思许久,他才也郑重说:“若你主意已定,那便说罢!” 他又摇头笑了笑,感叹道:“你毕竟已经长大成婚了,与弟妹之间,就全看你自己了。今后也不必再问我。” “多谢大哥。”崔珏起身长揖。 “行了!”崔瑜抬手,“这算什么,快起来。” 他笑道:“我听出来了,你方才还有弟妹心疼你、宁可被她父亲刁难、也不替你乱应大事的意思,我也知道她是个好孩子。” 他又问:“你还喝不喝?不喝我就收了,我得回去找你嫂子了。你也赶紧——” “大哥。”崔珏下定决心。 他问:“我记得当年大哥婚假时,带嫂子出去了几日。” “是出去了!”崔瑜当然也记得,笑道,“你嫂子本想带你一起,你懂事,说不去。” 他“嘿嘿”笑了几声,才忽然明白过来:“哦——你是也想带弟妹出去玩几天,是不是?” “好小子!”崔瑜兴奋,“你可真出息了!” 他一点没藏私,挑挑拣拣把能说的都说了:“……你嫂子的骑术就是我从那几天开始教的……弟妹会不会骑马?” 崔瑜挤眉弄眼:“弟妹若不会,你去教她,这一教一学,不就亲近了么!”
第41章 他是新婚丈夫 温从阳已经在父亲书房跪了两个时辰。 在家门外嘲笑纪明达之前,他已经想到会有这一跪。不是在这里,就是在祠堂,都一样。 那毕竟是父亲的亲外甥女,是家里当纯金的宝贝一样给他求娶回来的学识过人的女夫子。他平常敢在夫子上课时走神偷懒已经是不识抬举,竟还敢当众对夫子忤逆不敬吗! 真是孽畜! 没福气的王八蛋! 当年就不该把你生下来! 败家破业的东西! 想到父亲翻来覆去骂他就是这些话,隔不上两三次就会重样,温从阳就想笑。 他也的确没忍住笑了一笑。 可他虽没笑出声,却正被时刻盯着他的理国伯瞧见。 “你不知反省错处,竟还敢笑!”理国伯拿了茶杯就砸过去,“你不认错,就一直在这跪着罢!” 温从阳一寸未躲,盯着茶杯从他头上擦过去。 瓷杯落地,在他身后发出碎裂的声音,茶水湿淋淋倒了他满身,还正从他头顶流下来。他发间额上都挂上了茶叶,不必想已是狼狈至极,他却还是想笑。 父亲怎么没砸在他脑袋上。 除了骂,除了打,除了罚他跪,父亲还能把他怎么样呢。 跪废了这双腿,他就更不用去应付纪明达了,竟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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