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一个时辰!!”宝庆大声抱怨! “幸好她知道我们说不到一起,也没拉着我说话,预备了投壶给我玩,又让宫女来陪我。”她蹬掉靴子,往床里爬过去,一面仍在说,“可什么东西在宫里都没大意思,我玩一会歇一会,总算捱到回家了。” 躺下之前,宝庆又先确认:“里面是你睡,外面是妹夫睡,是不是?” “是是是!”纪明遥赶紧承认,“你快躺下吧!” 正事还没说完,宝庆拍拍身边,让她也来躺。 纪明遥摘掉发簪,放在枕边。 两人一起躺好,宝庆便继续说:“回去我娘就和我说,这是陛下欲立淑妃娘娘为后,想在宗室近亲里找一个领头簇拥的人。可立后这话提了有小半个月了,为什么偏在你成婚之后叫我们去?定然不是淑妃想拉拢崔家,便是陛下在试探。我娘和我看,还是陛下的意思多些。淑妃娘娘宫人出身,自身在朝中毫无根基,若无陛下准允,怎敢在宫里有此暗示?还不如让秦王殿下去找崔府丞和妹夫呢。就算秦王在户部,与崔府丞和妹夫没甚往来的机会,让王妃或王妃娘家找你和你嫂子也更容易啊。” 纪明遥先应一声,表示自己明白了。 沉默片刻,她问:“姐姐今日过来,将此事告诉我,是公主已经决定好做这个领头的人了吗?” 若非如此,想来广宜长公主也不会急着让宝庆姐姐过来传达皇帝的意思。 宝庆呼吸一顿。 她忙坐起来想解释。 纪明遥却也坐了起来。 按住宝庆的手,她笑道:“姐姐放心,我不是怪你的意思。” 看着明遥妹妹的毫无责怪之意、更无气愤的双眼,宝庆叹出一声。 她不由垂下脸:“你说。” 纪明遥笑:“姐姐也说了,陛下或淑妃娘娘想试探崔家,并非只有一种办法,更不是只有一两个人可用。既然迟早都会被试探,崔家早些知道,也能更早有应对之法。再者,由公主和姐姐来说,比秦王或王妃来都温和太多了。所以姐姐不用愧疚。” “可是——”宝庆懊恼,“让别人说就只有崔府丞和妹夫为难,你是弟妹,家里有还长嫂,想来秦王妃也不会找到你身上,就免得你夹在崔家和娘家和我之间难做——” “我不为难。”纪明遥说,“我有什么好为难的?” 她笑说:“我在安国府是出嫁的女儿,便没出阁时,你看我们老爷难道会听我一句话?我在崔家更是才过门的弟媳,最多是替陛下、娘娘和公主传个意思,至于他们听过要怎么定、怎么走,我就是想参与,只怕说的话也没分量,何况我又不想管。” “所以,怎样都随他们,”纪明遥重新躺下,“只要别耽误我吃饭睡觉就行了。” 宝庆愣了一会,才说:“你这……你也想得太开了!” 她也又躺下,问:“你就不怕崔家犟着不肯站在陛下身边,他们兄弟两个前程有损,也连累你吗?” “姐姐若要听实话,那就是不怕。”纪明遥笑道。 对宝庆姐姐,她不介意透露出些许真实想法。她说:“一来,陛下不是为一件事与臣子意见不合便怀恨在心、不肯再加任用的昏庸之君,我也信以大哥和他的能为,不会让陛下舍得厌弃。二来,前程是他们自己的,他们再身居高位,我也只是凭封荫有诰命,与他们的比,都是虚名而已。我做一品诰命夫人,和我做六品翰林的娘子,除了奉承的人多些,凤冠霞帔更重些,好像也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既然没有太大区别,”她问,“那我还有什么怕的?” 宝庆把这话琢磨了好一会。 “其实,你说的竟也不错……” 若不在“三从四德”“贤妻当与夫同心、尽心辅助丈夫建功立业”上想,她还真挑不出明遥妹妹话里的一点不是。 而她身为公主之女,除了姓氏从父,其余自幼皆是从母。即便皇外祖父去了,陛下也从未管禁过她什么,谁还敢让她温良贤淑、从父从夫?她看明遥妹妹这样也很好。 “但我这话只是说我自己,”纪明遥补充,“可不是说公主。” “那我自然知道了!”宝庆笑道。 她想一想,又往明遥妹妹身旁挪了挪,小声说:“我娘是想抓住这个机会的。毕竟你知道,皇外祖父在的时候,她才是京里最风光的公主。方才你嫂子说起我打顾阳辉的事,可我娘那年说,若家里还是十年前一样,那顾阳辉连给我提鞋都不配,还敢和我动手?他敢露出这个意思,早把家里的祠堂跪烂了,他全家长辈都得上我家磕头!” 今时今日,是和以前差太多了。 皇外祖父走的那年她才七岁,对家里的变化感受不算深,也还记得从七岁就是个界限。 在那之前,富贵荣华无极。在那之后,一天天就寥落下来了,往来家里的都是些旧人,再无新贵。 宝庆枕在明遥妹妹肩头。 纪明遥搂住她,忽然说:“怪不得。” “什么‘怪不得’?”宝庆忙问。 “怪不得我们老爷那般坐不住。” 纪明遥笑了笑:“想来,他从小是国公之孙、国公之子,祖父和父亲都大权在握,独他虽任右都督,权势却日渐稀薄。他看着齐国公立功封爵,把女儿嫁给了陛下做皇后,自家却因先皇后去世,夫人连宫里都不大去了,他怎么能甘心呢。” 虽不如广宜公主府一日之间从天至地那般明显,但从她来到这个世界,至今十六年,安国公府的威势的确在缓慢下滑。 或者说,不止安国公府,所有勋贵家的地位基本都在下滑,几乎无有例外。 “可他又不似公主是顺势而为、谋定而动,只知乱来。”纪明遥懒得多说这个人。 就算撇开一切感情因素,她也不认为安国公所作正确。 宝庆当然也清楚安国公的打算。 她忍不住又一叹:“正是因为他,所以我娘不让我把这话告诉你娘。明遥妹妹,你也别和姨母说去,只说是我想你了,所以赶着来看你。” “不说。”纪明遥答应,“让太太知道,也只是多添一重担心。或许还会让他以此为难太太,让太太找咱们做什么。真有变故,他才不会顾在太太的情分上对你我留手。反而你我好着——尤其公主越好,太太也多一条路。你请公主放心,我不会说。” 宝庆沉思半晌,也说:“怪不得呢。” 这回是纪明遥笑问:“什么‘怪不得’?” 稍有犹豫,宝庆才说:“怪不得我娘从前说你心宽又、又心冷,生在安国公府,真是可惜了。” “但我娘说这话的时候真是在夸你!”她忙忙地找补,“真的!” 她说:“你知道,她们大人有时看人看事和咱们完全不一样!” 心宽又心冷吗。 品了品这几个字,纪明遥笑道:“我心冷不冷,我不知道,可我知道,我的手冷了!” 她对准宝庆姐姐的胳肢窝就动手! “啊!”宝庆防备不及,被她得手,立刻尖叫起身,“你个坏丫头!!” 论力气和体力,纪明遥当然不是宝庆的对手。宝庆只用了三五分力,就很快让她兵败息鼓。 “好累!”纪明遥拿手帕给自己扇风! 今天的运动量够了! “你那得扇到什么时候去?”宝庆下床给摸来扇子给她扇,一面问,“再快些还是慢些?” “正好、正好!”纪明遥赶紧躺好享受。 但看她发丝都被吹起来了,宝庆还是稍稍放缓速度。 “忘说一件事!” 她突然想起来:“你知不知道,陛下和淑妃娘娘曾想让妹夫做二公主的驸马?” “嗯?”纪明遥半坐起来问,“隐约听过。怎么了?” 她知道但从前没在意。 如果皇帝和淑妃真执意要让崔珏做驸马,一开始就不会有安国公府的事。而以这两位疼二公主的程度,若是二公主执意要嫁,崔珏就算已经定下亲事,也能让退了。 现在崔珏都成婚了,应该,更不会有问题了吧? “我自己想了有两三天了,连我娘都没说。”宝庆也不大拿的准,“那天二公主和我总共也没说几句话,倒有三四句是问你。问你和妹夫成亲之前见过没有,好不好,我都糊弄过去了。我本以为这是陛下和淑妃娘娘让她多提崔家,可回想起来又总觉得不对劲。” “除了这些,还有吗?”纪明遥忙问。 “没有了,”宝庆又仔细想了想,确定道,“一共就三句。” 她就详细地一句一句说:“第一句,她问我:昨日崔翰林和纪二姑娘成婚,你去看了?我说去了;第二句问:崔翰林远行一年,今日才成就好事,不知成婚之前与二姑娘见过几面?我说是不算多;第三句就问,你可知他二人好不好?我说新婚燕尔,自然是好的。” 纪明遥又慢慢滑在枕头上,仔细琢磨。 看她不热了,宝庆就停了扇子。 又见她想得两眼放空,宝庆不免好笑,便说:“我看你也不必太担心了,她真有那意思,还等到你们成婚吗。” “我也是这么想的。”纪明遥打了个哈欠。 运动太剧烈,又躺了这么长时间,有点困了。 “这才多长时间,妹夫就这么让你牵肠挂肚的舍不得了?”宝庆不禁问。 “不是牵肠挂肚他。”纪明遥又打了个哈欠,“是我在想,若是宫中强令他休妻再娶,我该怎么走才能没那么丢脸……”她问,“陛下和淑妃娘娘应该不会要我的命吧?” 历史上是有先杀驸马元配再让人娶公主的事啊。 她不评价这些权势纠葛爱恨情仇,但不想做这倒了八辈子霉的元配。 “怎么会!”宝庆惊得一笑,“你也想太多了!” 纪明遥眼皮发沉,懒得张嘴。 宝庆自己又想了一想,也叹:“可你这忧心也不是全无道理。像我,都说我在外面横行霸道,可到了宫里,再怎么不耐烦也得忍着。真是人比人,就总觉得自己过得还没那么好——” 可她偏头一看,明遥妹妹竟要睡着了?? “哎呀,别睡!”她赶紧推人起来,“我好容易来一次,下次又得十天半个月才来呢,你就睡觉?” “不睡……不睡!”纪明遥强行睁眼,让自己坐起来,靠着床头。 宝庆又倒一杯茶,塞在她手里:“快喝两口精神精神。” 纪明遥就低头喝茶。 正事都说完了,宝庆挤在她身边,嘻嘻笑说:“还没问你呢,成婚三四天了,妹夫和你到底怎么样?我看你们是拉着手去的,妹夫还吃我的醋,他是不是对你还不错?” “姐姐都看见了还问!”纪明遥把茶杯塞给她。 宝庆放了茶杯,又打量她一回,笑道:“我看你只戴那两根簪子,就知道你过得还算自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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