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宅颇为小巧,松太公居住的院落很快便到。 松仪与妻子在院门处止步,并不入内,只躬身笑道:“二哥,二嫂,请。” 纪明遥随崔珏还礼,走入院中。两人随侍之人皆留在院外。 院落宽阔,映入眼前的是一条不宽不窄的青石板路,和两边裸露的泥土上栽种的蔬果稻麦。 黄瓜长势很好,看上去已经能摘了。拍了拌点蘸料或者切片炒鸡蛋,都是夏日消暑不错的小菜。 小白菜虽然还不高,倒也水灵灵的。最简单的做法是拍点蒜瓣进去素炒,就足够爽口鲜脆。加三肥七瘦的新鲜肉片先煸炒出油,再放酱油料酒、放菜一起炒,也很鲜美下饭。 豇豆就还差点意思。不过,如果有去年的豇豆干,和排骨一起炖,不管清炖还是红烧也都很美味哇! ——以上是一个呼吸内,纪明遥脑中闪过的想法。 如果中午不在松家吃饭,回去她就和厨房点排骨炖豆角! 路的尽头是五间青砖正房,两边仍有耳房、厢房、游廊,竟与园中蔬果粮食甚为和谐,并非故意捏造的田园之气。 堂屋门前只挂着一道素帘。先有小童出来,踮脚挂起门帘,便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负手走出房门。 “太公!” 崔珏忙握住夫人的手,快步上前。 至廊下,他先看一眼夫人,方松开手,长揖至地。 纪明遥亦蹲身见礼,随他称呼:“纪氏拜见太公,给太公请安,恭祝太公福寿康宁。” 她没说任何“久仰山斗、终于得见”之类的尊崇、溢美之词。 看了他二人片时,松句抚须道:“起来,进来说话。” “多谢太公。”崔珏起身,便去搀扶夫人。 他都如此动作,纪明遥没有拒绝的道理。 堂屋内亦是青砖铺地,桌椅家具虽然朴素,也并无造作之感,只显清爽大方。 松句自在上首落座,看这对年轻夫妻告了坐,并排坐下。 崔珏满眼呵护之意,未曾遮掩分毫。 小童上茶,置于几上,纪氏并无惊异躲避之态。 他便令小童退下,直言道:“当日张尚书找我做媒,求娶的并非纪府二姑娘,而是大姑娘。其后以妹替姐,满京风言风语,虽陛下明令不许议论,今日我却要问个清楚明白。” “太公!”崔珏立刻起身,“请容回禀——” “你坐下。”松句命。 “太公!”崔珏却坚持说完,“此事绝非内子之过,还望太公明察。” “那你就站着吧。” 松句只说:“纪氏,你不必起身。” “是。”纪明遥安坐不动,索性正面直视松先生,等待提问。 “倒是有胆色。”松句笑。 他便问:“本是长姐所定亲事,却由你嫁:纪氏,这其中,确无你与崔珏私情之故吗?” “确无。”纪明遥亦直言答,“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亲事落定前,我与——” 称呼“二爷”不妥。还称呼“崔翰林”,更不妥。 她斟酌了片刻,才决定好如何对松先生称呼崔珏。 “我与,夫君,”她说得不甚习惯,“在亲事换成、重过定礼前,绝无私情。” 松句虽已过八十高龄,仍耳聪目明,此刻不由多瞥了一眼崔珏。 只因一句并非对他直接说出的“夫君”,他已两耳血红。 而纪氏也已两颊微红,独有一双眼睛明澈依旧,莹莹生光。 “既是如此,”松句继续发问,“为何成婚尚不足十日,崔珏便已对你爱护如心头至宝?” “太公!” “你闭嘴。” 崔珏便看向夫人,示意为难便不必答,其余一切有他。 但纪明遥并不为难。 “成婚虽尚不足十日,定亲至今却足有一年。”她道,“定亲后,我与……夫君数次相见,皆相处和睦。且成婚之后,既为夫妻,自该相敬、相让、相近。夫君愿爱我如至宝,是我之幸。但若要问,此桩婚事从头至尾是否有人有错,又都是何等过错——” “那也绝非我与夫君之过!”纪明遥问心无愧,斩钉截铁!
第50章 清白名声 太阳已经挂在半空。明朗的日光从窗棂透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素雅清爽的阴影。 话音也似落地有声,清脆绕梁。 一阵清风穿过堂屋,吹得纪明遥蝉翼般轻薄的裙角微微飘起,连她耳垂下的明珠也稍有晃动。 她的神色却依旧宁静、平和,眼中并无一丝对高位之人直言辩驳后的惊慌恐惧。 而松句只露出一瞬欣赏的笑意,便又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你二人月内新婚,我还未送贺礼。”不等两个小辈再有应对,他又忽道。 “初九那日,世叔亲至,已送了贺礼。”崔珏便回。 “他那算什么!”松句起身,“他是他,我是我,他送的就当我的?” 他命:“你二人随我来。” 说着,他向东侧过去。 崔珏仍不收敛对夫人的维护,亲手扶她起身,才一同跟在太公身后。 东面是书房,当地放着一张朴素长案。 纪明遥在书架旁站定,看松先生亲手挑了一卷纸,裁成匾额大小,铺在案上。 崔珏已熟练地接水磨墨,在旁侍奉太公笔墨。 松句蘸笔,沉吟片刻,挥笔写就四个大字: “贤夫佳妇”。 他写下落款,搁笔,看了看字,平淡的语气中略有惋惜:“虽有陛下明令,却难以禁得住人心。我于文林中略有声望,有此四字相送,在朝读书人或可多信你二人之清白。” “多谢太公!” 一瞬间,仿佛有什么沉重的负担从纪明遥肩上移开了,让她倍感轻松。 她心甘情愿地蹲福行礼。 是,虽有皇帝金口玉言,不许京中朝中诋毁谣诼崔家与安国公府的婚事,可即便不说出口,那些似有似无的暧昧目光,高低起伏的含糊叹息,又哪里比言语隐晦多少? 只不过,旁人不敢直说,她也乐得装傻。 何况安国公府在勋贵集团中素来强硬,交际场上略知轻重的人便不会放肆。而过于无礼、尤其敢于在纪明达面前过分的女眷,下一次便不会出现在安国公府的人眼前了。 可崔家的亲友与安国公府的交际圈几乎不重合。 文臣清流高官看着崔珏长大,不会怀疑他的人品清名。那,对婚事的质疑会落在谁身上? ——自然只有她。 崔家现官位不高,崔珏又是小辈,将来,一但,万一,若因此事与诸长辈夫人起不快,崔珏会陷入两难,而她只会更难。 不是每个人都会像松太公一样直言相问,相信她的清白。 也因是要给她作保,所以太公才只问她,不许崔珏回答。 有此一匾,从今之后,她都不需再为此忧心了。 以松太公的名望、地位,足以让朝中所有文臣心服。 崔珏亦甚有感触。 他不悔应下安国公府的换亲之求。 但如今的他,尚还不能独身护住夫人免受损毁。 “起来罢,起来。”松句笑问崔珏,“怎么不去扶你媳妇了?” “这便去。”崔珏应下了太公的打趣。 “真是……”松句看得高兴,“我看这亲事换得挺好!” 这两个孩子,合该有这段缘分。 “纪氏,”他问,“你家中长辈都如何称呼你?” “家中老太太和老爷多唤我是‘二丫头’,或‘二姑娘’,”纪明遥走上前去,笑回道,“太太则大多只叫我的名字,‘明遥’。” “明遥。纪明遥。”松句重复两遍,笑问,“你这一辈都从‘明’?” “是,姊妹兄弟都从‘明’字。” 行至案旁,纪明遥不禁细看这功力雄浑深厚,笔法天成自然的“贤夫佳妇”四个字。 老天,什么时候她的字才能写成这样! 挂上,回家就挂上! 她回去就写信和宝庆姐姐炫耀哈哈哈哈!! 松句毫不在意纪明遥的一心两用,又笑说:“崔珏和他兄长的字都是我给取的。他兄长字‘子珺’,他字,“明瑾”,如此一看,岂非早与你家有缘?” “二爷的字是‘明瑾’吗?”一松懈下来,纪明遥又叫出了习惯的称呼。 “是。”崔珏攥了攥手。 他还未来得及说与夫人知晓,竟让夫人从太公口中听见。 越看崔珏,松句眼中笑意越深。 “二丫头,”他又问,“你当还无字吧?” “尚无。”纪明遥照实回答。 松句便略作思索。 崔珏挪动半步,在长案下握住了夫人。 能得太公赐字,是何等幸事,他该为夫人高兴。 在敬重、且还不算熟悉的、曾祖辈分的长辈面前牵手。 纪明遥暗暗嗔了崔珏一眼,低下头。 她脸能煮鸡蛋了。不用配园子里的黄瓜就是一道菜。 半晌,松句抚须微笑:“二丫头,你字写得如何?” “尚能入目。”纪明遥赶紧把手抽回来。 和太公的字一比,这四个字形容她自己真的已经不算谦虚。 “方才在外相见,你祝我‘福寿康宁’?”松句笑问。 “是!”纪明遥忙答。 “写罢。”松句让开案前,“写给我看看。” 崔珏不知太公究竟何意,只能忙帮夫人挑纸裁纸,又从案上笔海中挑了一支夫人应能顺手的笔。 蘸墨试了试笔,纪明遥深呼吸。 不要把现在当成考试。她对自己说。只当是写给长辈的寿礼。 她正式落笔,一挥而就,又稍停了两个呼吸,才放笔细看。 ——是她最好的水准。 但有太公的字珠玉在前,再看自己的字,难免便有虚浮、乏力等种种不足。 松句却已点头赞许:“倒很不错。比崔珏十六岁时强得多了。” 崔珏完全赞同:“是,夫人在书法上的天分远胜于我。” 纪明遥脸上更烫。 她的字练了两辈子啊。 上辈子是远远不如这辈子练得多,也写了十二三年呢。 松句便问:“二丫头,你可有号?” “尚无。” 纪明遥如实答完,便笑问:“敢请太公赐我一号?” “我正是此意!”松句大笑几声,指着崔珏说,“你的字,还是留待你们夫妻自己商议去罢!” 看着满面羞惭的崔珏,松句通体畅快! 这小子,从小严肃正经,比他还像个老头,从没有过这样有趣的时候! 他这媳妇是娶得好! “你二人婚事虽颇有波澜,终究已经过去。只盼将来秋月春风,岁岁如意,长宁永安。”松句并不咬文嚼字,只用朴素的言语陈述,笑道,“便送你号,‘岁宁居士’,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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