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珏转身,没再看他。 张文霄却抬起头,望着他的背影走向后堂。 他今岁十七,崔翰林方十九,只差两岁,差距却已似无底鸿沟。 “四哥,四哥?”张五凑过来,小声说,“咱们出去送送二妹妹和妹夫?” 虽然没指望了,可是能见一面,也能解一解四哥心里的苦啊。 二妹妹自小敏慧可爱,越长大越如芙蓉出水,家里年岁差不多的兄弟几个,谁没为二妹妹动过心? 可他们一则自知般配不上,二则也知祖父之心,三则,亦知二妹妹对他们没有男女之间的喜欢,所以未敢妄想。 独有四哥是兄弟里最出色的,也敢去为自己求了祖父。 只可惜,连祖父都松了口,温姑母却不同意,要把二妹妹嫁回理国府。 理国府是勋贵,张家是文臣,门第高低不好说,但四哥是比温大爷少了爵位。从公论,那温大爷生得虽然不差,可也并不胜过四哥。若只看个人的本事能为,四哥哪里不比那温大爷强!也叫人叹没缘分。 可二妹妹竟又改定了崔翰林,这就叫他们再无可想了。 这一年,二叔写信来,托请祖父祖母给四哥说亲,四哥只说尚无功名,不敢成亲。可天下能似二妹夫一般,十八岁就中探花的又有多少?若四哥一科考不中举人,还就三年三年的不成亲吗? “咱们是同辈兄弟,今日已算正式相会,不去送才亏了礼数。”张五又劝。 “我不去了。”张文霄轻声道,“你们去罢。” 何必为了那一眼、一面,给二妹妹带去本不该有的烦难。 说到底,只是他不够分量,不似崔翰林,能让温表姑赐嫁二妹妹而已。 怨不得旁人。 …… 崔珏抱起夫人下了车。 纪明遥本想下来自己走,可崔珏竟不放她。 她只好小声说:“明远还在呢!” 这人一路没说一句话,只是抱着她,她还以为他累了呢!原来还这么有精神! “明远不会看。”崔珏抱紧夫人,大步迈入家中。 望着姐姐和姐夫的背影,纪明远呆了半晌。 他本以为,张四表哥为人稳重,不会似温表哥一样让姐夫吃醋,便没事先提醒什么。张四表哥今日,也的确没与姐夫多说一个字。可怎么姐夫还是醋起来了,还比见温表哥时更醋? 他担心二姐姐。 但过来之前,娘叮嘱过他,夫妻间的事,只要没闹得太大,他千万不要插手,会越管越乱。 谨慎权衡后,纪明远只能当没看见,独自回房。 崔珏已经抱着夫人回到了卧房。 没人跟进来。 将夫人正放在床上,崔珏半跪在床边,捧住夫人的脸。 夫人眼里只有茫然,没有抗拒。 当然没有抗拒。 这是他的夫人。 崔珏吻了上去。 纪明遥被亲得一塌糊涂。 发簪横斜,她艰难回应着。 崔珏一面亲得更深,一面手已伸向她发髻,竟是很完美地替她摘去了簪钗,没有让她感受到任何发丝被拉扯的疼痛。 他略抬起头,眸光幽深。 纪明遥大口喘气,从他领口里看见了昨夜她留下的痕迹,又看见了他身后窗外的景象。 还在白天,午后。虽然天色阴沉得很,似乎要下雨了。 他是,要破戒了吗。 他怎么了?是在张家发生了什么? 可是,四表哥……应该不会啊。 夫人在走神。 崔珏也看向身后。 尚在白日。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旁人恋慕夫人,又与夫人何干。 崔珏将脸埋在夫人颈间,试图平复自己。 他竟要为旁人的妄想不尊重夫人。 “明日,我便要上朝随侍了。”崔珏找出话说,“寅初即起,只怕会吵到夫人。” “你,”纪明遥还没喘匀气,“你这几日不都是五更就起的吗——” 她震惊问:“难道你要回书房去睡!” 她猛推崔珏。 崔珏忙支起身体。 目光相触,他只能说出:“不去。只要夫人不怕吵,我便不去。” “那你不许去!”纪明遥立刻就说。 夫人在瞪他。 崔珏却蓦地笑了。 “不去,不去。”他亲夫人的面颊与额头,“就与夫人在一处,不去别处。” “什么呀……”纪明遥浑身又烫起来。 她难道是这个意思吗? 可恶! …… 这个晚上,纪明遥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 入睡前,她最后的记忆是,崔珏从背后抱着她,在她耳边哄她,说快好了,就快好了。 骗子。 窗外风雨大作,也直到她睡前还未停息。 - 已入盛夏,端午将至。 安国公府。 女儿退烧后,温夫人已在家中歇息了数日,却仍觉体虚,略劳累些便头晕乏力,只能连许多人家的相请都推了不去。 每日两三个太医来诊脉,都只说她这是劳累过度,伤了元气,须得慢慢调养。 温夫人也只能耐心养着。 安国公便替她在徐老夫人面前告了假,她不必再每早去请安。但安国府的日常大小事务却不能交给徐老夫人。 纪明德还在自己院中“病”着,纪明远住在崔宅读书,又尚未娶亲,温夫人不可能将家事交给姨娘姬妾,独自又着实支撑不住,便叫纪明宜暂停了上学,先每日到她这来学掌家。 她才十一岁,便要领这样的重担,叫她姨娘张氏忧心得睡不着。 纪明宜却道:“太太正有难处,不得已托付于我,我若此次不敢应,只怕就没有下一次了。” 她又安抚姨娘:“二姐姐在家的日子,就和我说过许多掌家的道理,太太又定会尽心教我,不怕什么。” 张姨娘也只得看着四姑娘装成大人样子,磕磕绊绊管家。她也帮不了姑娘什么,自己还要侍奉太太的汤药饮食。 如此熬了三四天,竟快把端午节的礼理顺了。 温夫人才松了口气,正打算厚赏四丫头,这日安国公回来,却说:“三丫头的亲事定了,就是禁军后军柴指挥的第三子柴敏。本月三十,柴家来提亲,夫人先与三丫头说着亲事吧。” 禁军后军指挥柴兴安,官阶从二品,掌禁军后军共一万两千员精兵,虽然身无爵位,官阶也比安国公的正一品五军都督府右都督低了三阶,论起手中实权,却强得多。 对于纪明德,这自然不算高嫁,但只从家世上看,也并不算委屈了她。 温夫人仍觉得这门亲事结得太好了。可她着实没精神、也没把握再说动安国公换人家,只能答应下来。 细问过安国公,次日,她便传纪明德过来,与她细说柴家。 “柴敏今年十八岁,十月十三的生辰,是柴指挥夫人嫡出的幼子。据老爷说,他体貌伟健,弓马娴熟,称得上是英伟男子。房中虽有两三个丫头,都不算柴敏很心爱的人物,柴家已经答应了都打发出去。” 被关了快一个月,纪明德心内本存了许多惊慌惧怕,若不是老爷仍按时叫人给她送了银子,她几乎要跑出去找老爷诉苦! 太太突然找她,和她说亲事定了,她本也忐忑,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家。可才听了开始的这几句,她心里就涌上许多不平——这可是关系到一辈子的大事,太太怎么能如此敷衍她! “太太!”纪明德掉泪,“我与那柴家的人连面都还没见过一次——” “是你老爷定的。”温夫人揉着太阳穴,“你不喜欢,就找你老爷去吧。我也不管了。” 纪明德哭声一停。 拿手帕捂着脸,再四偷看了太太几眼,见太太满面疲乏,竟似心意已定,她心里飞快筹算,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能直接和老爷说,她不喜欢这桩婚事,那转圜就还是只在太太身上! “太太!”纪明德离开椅子,跪了下来。 她哭道:“我自幼承蒙太太的恩德,得以养在膝下,心中感激不尽。可同是庶出的女儿,太太只把二姐姐放在心头,我心里嫉妒,的确做出了许多不妥的事,不想看二姐姐和大姐姐好,挑拨是非,我也知错!太太怎么罚,我都领了!我也再不敢了!可我还是想问太太,一样看了十六年,为什么太太又是给二姐姐挑温家的表哥,又是让二姐姐替大姐姐嫁去崔家:温表哥是自幼相识的;定亲之前,二姐夫也是见过的。独有我,亲事都要定了,却连人的影子都没见过?太太,求您给我解惑吧!” 她哭得梨花带雨,温夫人看在眼里,却没有丝毫心软。 这丫头长得可真像她姨娘姚氏,也是一样的做派,哭起来娇弱极了,让人心疼。 姚氏,曾想把小产栽赃到她头上,妄图说她嫉妒,犯“七出”,让老爷休了她,搅得这安国府整日不得安宁,还曾害死了明遥的姨娘。 “你要和明遥比?”温夫人就笑问。 “那我就告诉你吧。”她说,“若是明遥换成你现在,事情已经落定,无可更改,她绝不会像你一样,还质问我为什么,凭什么。”
第54章 母与子 纪明德被送回了静舒院。 丫鬟把她带走前,温夫人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家里四个女孩儿,老爷从来最疼你,连你大姐姐在家的日子,都没月月得着老爷的贴补,只有你有。柴家可是老爷亲自给你挑的亲事,难道还能委屈了你?你回去好好地想想,可别辜负了老爷的一片心。” 这句话她本不想说,该看着老爷为三丫头闹心去才是。但三丫头不肯应嫁,老爷难免还会找她,她没精神再应付老爷抱怨了。 纪明德也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她脸色苍白,只有应“是”。 她一走,屋里没了烦人的哭声,温夫人耳边一静,无力倒在了靠枕上。 柴家五月三十就来提亲,只剩一个月功夫,还不知婚期定在什么时候。但看老爷的样子像要急着发嫁三丫头,只怕就在今年了。 嫁妆倒好预备,大体按规矩来,其余老爷想怎么添,只要不太出格,就让他添。可成婚大礼,必不能交给四丫头做妹妹的。 她这身子,也不知多长日子才能养个大概。 难道叫她为了姚姨娘的孩子损耗身体吗? 温夫人闭目摇头,发出一声嗤笑。 可若交给老太太,她是省了事,老太太借着办亲事,在家里各处安插人手,也好应对。只怕老太太又寻出借口撮弄明远,叫他和徐婉有了什么,那就如烂泥沾身一样,再甩不脱。 若在以前,或许还能叫明遥回来帮手,现在……怕是不能了。 温夫人陷入两难。 …… 纪明远正处于为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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