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全子脚步急急,一路朝书房走去,不过片刻功夫,就见书房门口师父担心和询问的眼神。 门是打开的,师徒二人只来得及交换一个眼神。 屋子里,四爷坐在案几后,琉璃盏中的烛火照在折子上,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批复。 小全子顾念着身上尘灰不敢靠前,进门不过三步便悄悄跪下,还没跪稳当便听见上头传来轻咳声。 他悄悄用眼角偷瞥主子爷的面色,恍然间似乎从面无表情的脸上瞧见一丝焦急,小全子慌忙垂下眼,又不小心看见捏着折子的手骨节发白。 上首处又传来轻咳声,似乎在提醒什么。 小全子额头紧紧贴在地上,防止再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他把心中斟酌了千遍的话又过了一遍才吐出来,“耿主子一切安好,就是看上去清瘦了不少,提及府上才两句话耿主子就避回内室,看着倒像是……” 小全子伏趴在地上,自然错过四爷紧绷的身躯和前倾的姿态。 “奴才没看真切,只瞧见帕子上沾了湿意”。
第159章 琉璃灯的灯光忽明忽暗, 四爷颓然靠回椅背,素来挺的笔直的脊背微不可见的塌了些许。 帕子上有湿意——宁宁是哭了吗? 四爷摸着腰间的荷包,他还记得那年去江南巡查河工, 她也是这般, 在没人的时候将一双杏眼哭成了核桃形状,却不肯显露人前, 也不肯叫他担心。 悔意如同薄纱一般网住他的心, 心尖一抽一抽产生微微的颤意。 屋外的苏培盛一字不落的将小全子的话全都听在耳中,这位耿主子在府里素来是千娇万宠的, 如今在庄上却凄凄惨惨落泪,连他听了都觉得不忍, 更何况…… 他悄悄往里头瞥了一眼,明暗的烛火下,主子爷面上的心痛一清二楚。 四爷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若说不生气、不怪她, 那是假的。 怪她太倔, 倔的不像是后院里的女人。 怪她太胆大, 太肆意,也太过刚烈。 怪她像春日里肆意绽放的桃花那般夺人心魄,也怪她像蜜桃一般, 剥去懒散的外表, 里头的桃核却能崩碎牙齿, 但即便再多的怨怪, 他也只想让她知道他的为难之处,想让她稍微乖一些……他从不愿意委屈了她。 庄子上的吃食她吃的习惯吗?日子会烦闷吗?天气这样热, 她能受住吗? 她能……不伤心吗? 无数的话在心头翻滚,却一句也吐不出来, 他抬头,窗外月色如水,如同五月十五日那晚的圆月。 人还在屋里坐着,心却飘到了远方,明月变成了人的笑靥,明灭的烛光像是明媚的杏眼在眨啊眨,折子也变成了她手里常拿的那本书。 他认输般谓叹,“备马”。 又是这句话,苏培盛的头都要大了,只是有了上回的教训,这回他片刻也不敢耽搁,甚至苦中作乐般想着,若是动作能再快些,月色再亮些,说不定还能在庄子上歇上小半个时辰。 至于明日的差事?反正人一两日不睡觉,是死不了的。 * 耿清宁一觉睡醒已是金乌西垂,她眯眼看向身边,夕阳将卧室的墙壁染成了暖色调,光线穿过树叶的缝隙,绘制出一副斑驳的油画。 她静静的欣赏了一会儿,只觉得心情无比平静,所有的烦恼都在这个时刻全部消散。 葡萄蹑手蹑脚的进来,见耿清宁半靠在床头,从外头端了盏温茶给她,口中还不忘问道,“天色不早了,您不是说要去看凌云台吗?” 耿清宁猛然坐起身,睡得天昏地暗的,竟然把这事儿给忘了,这么多银子都给扔进去了,可不得见见成品。 主仆几人动作极为迅速,不过一刻钟,耿清宁就站在了凌云台边上。 凌云台出自《洛阳伽蓝记》,实际为汉魏时期宫城避暑之处,形制为高台建筑,其实可以理解为当时的王孙贵族专门建造了一个裸天的大露台。 耿清宁读的时候就觉得分外熟悉,描述的这么高端大气,实际上不就是小时候睡的平房屋顶吗? 小时候的夏天,白天先在院子里晒上一盆水,傍晚就在这盆里洗澡,洗完后拿着凉席,顺着木架爬到房顶上,一家人就可以数着满天星星睡觉。 若是睡懒觉,就会被第二天早上的太阳晒醒,若是感觉到雨点,眼睛还没睁开就得跳起来收被子。 那些美好的时光虽然回不去,但只要人或者,就可以为自己创造更多新的、美好的回忆。 最重要的是——她有钱,建个二层小楼而已,不费事。 耿清宁挑灯夜读几日,最终选了傣族吊脚楼的样式进行仿造,但因其最上层仍旧是个露天的大平台,便学了古人的雅称,也叫它凌云台。 她抬头一看,整个楼除了些细微之处尚需打磨,大体框架已然落成,底部架空一尺有余,圆木为骨,翠竹为身,看上去就让人心生凉意。 除此之外,整个一楼二楼的四面均是活动的格门,装上是屋子,撤下来便如方亭一般,四面开阔,视野极好。 最别致的要数最上层,耿清宁说要一个能睡的楼顶,工匠们就做了一个三开间的小轩,单檐卷棚歇山顶,晴天引风纳凉,雨天倚榻听雨。 “今晚能不能睡这儿?”耿清宁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她要一盘蛋炒饭,这些工匠们竟然给她上了满汉全席,想想都觉得激动。 葡萄有些为难,毕竟是个半成品,总觉得委屈了主子,但她没想到于进忠那边已经一口答应下来,“主子放心,奴才肯定给您办妥当”。 在于进忠看来,主子又没说今天就要整个搬过来,不过是想在这边稀罕一晚上罢了,就这点小要求,他们还能拒了不成。 耿清宁兴致更盛,又吩咐人去叫些好酒好菜,前儿请的戏班子也叫过来,今日,她就要奢靡一回。 院子里的人全都忙活起来,有熏虫蚁的,撒硫磺的,还有开箱子取纱做帷幔的,取酒叫膳的,个个忙得脚不沾地。 耿清宁并不待在这儿耽误他们做事,外头暑热稍退,不若趁着这个时间带孩子们去碧池采莲。 庄子外头的池塘有俩个足球场那么大,瘦长如腰,看着并不方正,却有些袅袅之姿,中间用栅栏将其一分为二,一侧碧波清荡,用来养鱼、虾、鳝、蟹等各类水产,另一侧则是荷韵清幽,花影摇曳。 一阵风吹来,湖面泛起涟漪,有两条小船若隐若现,其中一小船慢悠悠地往荡倒了好大一截距离,另一条还在岸边原地打转。 弘昼指着滴溜溜直转的小船拍手直笑,耿清宁也笑得直不起腰,她在现代好歹也是公园划船项目的常客,单楫双桨都会一点,而甯楚格自出生起接触最多的水应该就是浴桶里,地地道道的一个旱鸭子,哪里知道如何划船。 岸上的徐嬷嬷急得比湖里的船转的还快,一个劲的吩咐身边的人注意着些,但凡二格格落水,需得第一时间将人救上来。 甯楚格有些挫败,一时间将手里的船楫抡成了风火轮一般,只是不仅没有效用,反而让船打转的更快,就连陪在她身侧下盘极稳的张凤仪也免不了晕头转向。 “主子,两边都要划”,张凤仪忍了又忍,仍是挡不住腹中翻江倒海,趴在船壁上,“呕——”她老家在京城还要北边一点,在见识水这一块儿,跟甯楚格差不多了多少。 甯楚格素来敬重这位张姐姐,见她几乎将胆汁呕出,强行按捺下心中急躁,待船身稳定之后,方才按照张凤仪所说,左右交替划桨。 片刻后,小船虽摇摇晃晃,到底是往前动了些许。 甯楚格大喜,怪不得先生总说,身边可以绝不可独独倚重一人,原来只有一家独大之时,便是船团团转之时。 她对着岸边大喊,“嬷嬷,再叫人制一个桨来”。 双桨并进,想必很快便能撵上前方仍在捂肚大笑的坏心眼额娘,而额娘这般模样,定是早已把龟兔赛跑的故事忘得一干二净。 果不其然,甯楚格率先到达中间的分界线,得意的冲着额娘和弟弟做鬼脸,“如何?懒惰的兔子们!” ‘三心二意’的弘昼委屈的瘪嘴,看向骄傲的不得了的姐姐气哼哼道,“弘昼花花,不给你,都给额娘”。 耿清宁毫不客气的将船中荷花全部归拢到自己这处,“谢谢弘昼,额娘收下了”。 弘昼数着自己手里的荷花,“一、二”,又去看额娘那里数不清的花花,终究还是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耿清宁素来说话算话,满舱的荷花全都赏给了兰院众人,准备举行第一届‘兰院荷花灯大赛’——彩头是她腰间的花丝镶嵌对开香囊。 此香囊虽名叫香囊,实乃是金饰,上有玛瑙松石点缀,内部镂空,可放香片,既香又轻,最适做为夏日压襟所用。 金子的重量其实没多少,但工艺却足足有十二道,采金为丝,妙手编结,嵌玉缀翠,是为一绝。这可是妥妥的皇家御用品,谁若是能得上一件作为传家宝,那绝对是祖坟冒青烟才有的福气。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从上至下,从积年的徐嬷嬷到庄子上伺候的仆妇,没有一人不精心对待。 待到月亮高挂在夜空之时,凌云台上已是繁星点点——楼内各色花灯闪灼,亮如繁星。 耿清宁换了件新衣,挨个欣赏众人的心血,有钉在墙上的荷花瓶样式的高照灯,有吊在廊下的花开富贵连荷灯,有提在手里的荷花荷叶灯,甚至有人还搬来了阔口的浅缸,将荷花灯置于其上。 各个都精致非常。 耿清宁并不觉得为难,劳动人民的智慧不容小觑,这花灯之冠自然也得是人民的选择,她打算采用不记名投票的方式选举,最后再开奖。 楼外的民间小调咿咿呀呀、淳朴可爱,杜丽娘梦中与爱人相会,订鸳盟,两相欢。 楼内张灯结彩,一楼摆着投壶与射箭,投中或是射中,就能从一旁的盘子里拿茶果子吃。二楼则是摆着‘人马转轮’,拨动转盘,上面的小人就会骑着马儿跑动,最终停在不同的图案里——以此来获得奖励或是惩罚。 耿清宁在这里连灌了三杯酒,吃得小脸通红,精神愈发亢奋,赌徒心理更是让她舍不得离开,没想到这回马儿跑到了盲人摸象的图案上。 依旧是个惩罚。 葡萄取来纱巾蒙住耿清宁的眼睛,扶着她走向一旁的玩偶堆里,她需得摸出三个玩偶的形状才算过关。 耿清宁摸啊摸,第一个毛茸茸的,短耳朵长尾巴,肯定是猫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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