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5分钟时间,桦树族长便又带着工达罕转向杂树林里单独圈着的枣骝神马。 杂树林与营盘相隔十几米还远,林雪君却瞧见桦树族长抬起头面色凝重地朝她这边望过来。 林雪君心有所感,下一刻果见桦树族长带着工达罕快步出杂树林,急迫地穿过人群朝她走来。 转头拉住还在跟琪娜哈闲聊的衣秀玉,林雪君低声道:“去取我的药箱。” 衣秀玉收回戳捏琪娜哈手臂的手指头,表情瞬间郑重起来,她看一眼林雪君,没有问为什么,便快步小跑向他们放包裹的地方。 桦树族长和工达罕走到林雪君跟前时,林雪君已擦净了手,摸一摸一直揣在兜里的小本子,她没有问‘发生了什么’,桦树族长便已率先开口: “林同志,神马没有恢复,它咳嗽的症状愈发严重。 “而且——” 桦树族长的表情愈发沉重,他咬了咬后槽牙,腮帮子鼓起又凹陷,仿佛一瞬间便苍老了许多: “其他好几匹马也咳嗽了。” 林雪君瞳孔一缩,想到老话‘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挑苦命人’,脑内思绪一转,她便开口道: “收集柴灰、炉灰洒在拴马的桦树林和杂树林。立即把所有还不咳嗽的马牵到其他地方,并且都隔几米分开拴。” “我这就去办。”照顾马的工达罕是桦树族长的儿子,他常跟着父亲出入公社和下辖的生产队,知道汉人的兽医很厉害,有非常多的给动物治病的手段。之前他听琪娜哈讲过林雪君兽医的故事,也在赶过来的小段路上听父亲介绍过林雪君兽医,是以对方一开口,没有任何迟疑地便要去执行。 桦树族长点点头,又叮嘱:“带上其他兄弟一起干,快一些。” “知道了。”工达罕头也没回地跑去忙,事关马匹们,一分一秒都不敢耽搁。 这时衣秀玉已找到林雪君的药箱,小跑回来。 林雪君接过药箱,抬头目光灼灼地问: “现在我能给马治病吗?” 桦树族长皱着眉,将林雪君带到营盘外围,与她单独谈话: “林同志,我是走出过森林的人,我明白兽医在专业上的权威,可我的族人与我不同,他们没有出去过,他们对许多事情都有自己的一套认知。 “如果你贸然走过去检查马匹和治疗,会引发他们的紧张和恐惧。 “尤其神马对我们来说意义非同寻常,我不知道你是否能理解,我们是不能让外人轻易碰触神马的。 “但现在萨满的治疗不奏效,如果……如果神马和所有马都先后死亡,我们……” 桦树族长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族长,我能理解,您慢慢说。”林雪君朝着他用力点了点头。 “这件事干系重大,如果你没能治好,或者治疗的过程中发生了一些不可控的冲突……”这个责任没有人扛得起。 林雪君脸色也郑重起来,民族团结面前没有小事。 “那怎么办呢?”她忙点头应声,桦树族长的考虑很周全,这是很重要的事,可是…… 搬家可以让大家精神上觉得远离了厄运,但却治不好病马。迁徙劳顿奔波之下,马匹们的疾病只会越来越严重,甚至能救的都可能因此死掉。 前世林雪君实习时就遇到过因为宠物主人个人问题或牧主怕花钱之类的原因,导致能救治的动物不治死亡——这是最令兽医痛心的事。 林雪君自认无法做到眼睁睁看着悲剧慢慢发生而什么都不做,如果她医术有限治不了,可以通过学习和努力慢慢成长,有心结也能渐渐解开。但如果是遇到了却没救,尤其—— 目光微转,小男孩安巴又找了个平坦的地方在玩嘎拉哈,琪娜哈正为了彰显自己的大力跟她的哥哥争着搬运一个水缸,身体亏空厉害的老太太佝偻着背脊却仍笑呵呵地参与着力所能及的劳动…… 桦树族长望着面前好像比他还着急的林雪君,心里有些发酸。 这是他部族面临的困难,本应该是他来请求她的帮助。 这些年,鄂伦春族经历了太多。一个像他们这样的群体要想在森林中好好地生活下去,并不是容易的事。他们并非处在世外桃源,在震荡中,他们最经受不住摧折。 如今,他们曾受的苦难被看见,他们的特殊之处被理解,活下来的每个乌力楞都得到了关照。最艰难的日子过去了,脆弱的小小群落也在国家迎接朝阳、日日变好时,被温柔地拥抱。 林雪君同志拥有连公社都认同的兽医技术,来到他们的乌力楞,没有居高临下的批评,没有简单粗暴的不认同,而是设身处地的关怀。 一切真感情,都能被感受到。 站在岔班莫眼前的年轻女孩因为她的情感,而显得如此宽厚可靠。 “可以治。”岔班莫深吸一口气,恳切道:“但请成为萨满吧。” …… …… 散发着药材味道的撮罗子里,瘦小的老萨满捋着胡子,拿出自己的桦木箱子,把里面的行头一样一样地取出。 鄂伦春组并没有脱产的萨满,他们的萨满平时也要参与劳动,只有需要的时候才穿上萨满袍子为族人祈福。 他们的萨满并非代代相传,也不由上一代萨满指任。 新的萨满往往由生病的人,或病人家属许愿而担任,常常也使用药材,作为土兽医为族人开方治疗简单的疾病。 林雪君答应了岔班莫的请求,认真做了祈祷,然后来到白胡子老萨满的撮罗子里,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一应物品。 长发被盘起,用兽皮帽子包裹住。 穿上铜镜子和贝壳装饰的长袍,捋顺上面垂坠的每一根彩带布条,和拴着铜铃的每一根线绳。 拉正仿佛承载了一整个大森林的华丽披肩,又将指甲修整干净,净手后接过老萨满递过来的面具。 林雪君深吸一口气,轻轻将之戴在面上。 微苦的木材味和皮子味涌进鼻腔,林雪君朝老萨满倾身,由对方为自己戴上遮头遮面的流苏顶。 她伸出左手,手鼓‘文图文’被放在她掌心。那是一个用狍皮蒙面、背装有铜环的单面鼓。 她伸出右手,接住狍皮包裹、狍筋制成的鼓槌。 老萨满低声缓慢地介绍起舞步,每说一段,便询问她:“记住了吗?可以跳吗?” 林雪君从不草率应承,总会细细询问要领,最后也总是轻轻点头,慎重地表示可以。 夜幕已完全降临,乌云遮蔽月华,四野黑洞洞伸手不见五指。 堆有半人高的篝火已熊熊燃起,撮罗子外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头的事,静静看着篝火。乌力楞里的族人们已得知了群马生病的事,各个愁眉不展。有的时不时向天祈祷,有的则对着火焰恭敬低语。 祭品已摆上祭台,所有客人们的手电筒都熄了灯,四周只有来自火焰的光芒,和大自然的声音。 萨满的撮罗子里忽然传出铜铃清脆的响声,所有人目光望去,便见萨满执手鼓和鼓槌穿出桦树木柱间敞开的门,接着以狩猎般的舞姿小跑至篝火四周的空地。 今天的萨满没有唱请神的调子,可鼓声阵阵,仍传达过神灵的旨意。 铜铃随着舞动清越叮铃,应和着鼓声、火焰熊熊声和夜晚大自然中不时响起的空灵兽吼,仿佛来自远古的呼唤。 围着篝火,萨满一脚独立,一脚正面高抬一尺多高,自内向外画圈,双手在头顶不时击鼓。 四周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火光闪烁,萨满的身影在摇曳的火光中忽明忽暗。萨满面具时而被火光照得亮晃晃看不分明,时而背在阴影中仿佛挂有怒容,令人生畏。 萨满双腿大幅度向旁跳跃,落地时双脚合拢下蹲,双手上下击鼓。 在其围着篝火移动跳跃时,彩带、布条翻飞,不同的眼色闪烁交替,令人眼花缭乱。 围在人群外的阿木古楞目不转睛地看着跳舞的萨满,待目光捕捉到对方跳起时彩带、布条袍摆下露出的短靴,他目光忽然滞住,随即便盯住那双短靴移不开视线了。 这双靴子怎么…… 萨满的舞步越来越快,鼓声也越发紧凑,族人们内心激荡,渐渐的,没有人再关注今天萨满的与众不同,大家齐声祈祷,请求神明的护佑和帮助。 舞蹈持续了很久,直到萨满的舞步开始蹒跚,才缓下鼓声,结束了舞蹈。 族人们虔诚地追随萨满走向生病的神马。 外来采药人们旁观了这一场动人心魄的请神仪式,久久无法平静。衣秀玉咬着拳头,怔怔随人群走向杂树林,待停下脚步才恍然自己竟已来到病马所在的树林外。 因为身高问题,她根本看不清人群包围中正发生着什么,便跑到一棵老树边,踩上老树冒出地面的粗根,再伸长脖子张望,终于看到了杂树林中的场面。 围观的族人们止步在枣骝神马三四步外,萨满大步行至神马身侧,伸手凑近神马口鼻,神马轻轻嗅了嗅萨满的手。 衣秀玉歪头皱眉,这不是林同志教给她的给病畜治病前,先让病畜熟悉自己气味、放松警惕的方法吗? 揣着疑惑,衣秀玉再次抬头,便见萨满请神马嗅闻过自己的味道后,伸手轻轻抚摸过枣骝神马的脖颈。 不算很大的手掌轻柔地擦摸过神马枣红色的漂亮短毛,那动作仿佛充满了喜爱,像在缓慢地感受到神马皮毛下律动的生命。 衣秀玉微微怔愣,莫名在这个细微的动作里,体会到了温柔和感动。 下一刻,萨满仔细地检查了神马的口鼻和耳朵,又背对着众人,在神马肚腹上摸听了许久。 最后,萨满行至神马身后,动作熟练地将马尾递给站在她左侧的看马青年工达罕,又接过站在她右侧的桦树族长递过来的麻绳,圈住马左后腿后,使绳绕兜过马右后腿,并将麻绳塞回桦树族长手中,示意对方拉紧麻绳。 衣秀玉眼睛微眯,慢慢吸入一口凉气,口中嘶嘶啧啧,双眉压低,表情越来越疑惑。 接着,在所有人好奇的目光下,萨满右手戴上胶皮手套,接过桦树族长递过来的胰子抹了抹手臂,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手缓缓插进了马屁股。 四周抽冷气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看得双目圆睁,屏息静声。 只有人群外大树根上站着的衣秀玉在短暂的怔愣之后,猛拍了一下大腿。 她无声地大喊,双拳紧张而激动地紧攥,高举在胸前,不时因情绪而小幅度摇摆—— 是她!林同志!是林同志!!!
第116章 心灵震撼 黑暗中有两点幽绿色的光忽然亮起。 一把把掏出马粪, 直肠清干净了,终于可以清楚地摸到马的内脏,林雪君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手指手掌上, 细细地感受马内部脏器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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