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肉和炒菜,他吃得眼泪汪汪,丹田里热腾腾的,浑身充满力量。 大队黑沉的夜晚,他戴好帽子,穿好羊毡靴子,骑上自己的大青马,挎上两个大筐,跑上一片黑蒙蒙的草场。 一脚踢飞一块硬雪,拨一下便翻出个干牛粪,一块一块往筐里塞,装满了便折回大队,在偶尔响起的护院狗疑惑的吠叫声中,他将捡好的牛粪,一块一块码在知青小院瓦房墙根下。 披星戴月,他码得整整齐齐,码得越来越高。 之后,他又跑去山里踢踢踏踏地捡了好多枯树枝,捏着小刀割了几片桦树皮。 天快亮时,他又往山上走得更远了些,每次都背上满满一麻袋的纯净积雪,堆在大瓦房另一边墙根下。 破晓的光挥散黑暗和浓郁晨雾,阿木古楞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毡包倒头大睡。 当林雪君起床出门准备去大食堂打饭时,一转头便看到了一边墙根下堆得满满当当的白雪,以及另一边人高的柴堆和干牛粪。 “???”林雪君呆住,这哪儿来的? 牛粪包围,不知所措。
第33章 刺猬小狗 它也在努力地求救,渴望活下去。 清晨步出大瓦房时, 孟天霞还揣着昨天晚上被林雪君鼓舞出的热血。 她伸了个懒腰,决心去找妇女主任额仁花大姐,商量再去第11生产队把那边剩下的牧草都买下拖回来。 她觉得她已经休息够了, 可以再开着承载梦想的拖拉机, 突突突地上路了。 瞧见林雪君站在门口发怔,孟天霞才注意到左右两边墙根处的积雪和牛粪堆:“这是谁把雪都扫到咱们家门口了?还把牛粪和干柴也给咱了?” “这雪特别干净。”阳光照在白雪上,晃得人睁不开眼。林雪君面颊也被晃得更白皙清透了,她抹一把冻得泛红的鼻尖,捏一小撮雪给孟天霞看。 “好白啊, 好像是树尖上的那种雪, 一点土尘都没沾, 用来洗脸最好了。”孟天霞发现这一点, 立即稀罕地凑到雪堆前, 仔细看来,果然整个雪堆都一样的干净。 “这么多雪, 不光洗脸,咱们几个洗澡都够用了。”林雪君睁大眼,与孟天霞对视时, 眸光渐渐闪烁起兴奋情绪。 孟天霞也高兴地瞪圆了眼睛, 她们来支边后,都一个月了, 还没洗过澡呢! 头发脏了痒了勉强可以洗洗,也不怎么舍得用水,往往肥皂泡还没冲干净,就不舍得浪费水了。 如果可以洗澡……哇, 热水流淌在身上, 把黏腻干皴的感觉通通洗去, 头发清爽蓬松,通身都闻起来香喷喷的…… 两个女孩子忍不住干咽了下,向往! “你去打饭,我去男知青的毡包问问是不是他们背回来的雪。”孟天霞说罢便风风火火朝院外跑去,一大早就发现这么多东西,难不成是穆同志他们通宵未睡帮弄的? 这……这也太够意思了吧! 二十分钟后,孟天霞赶回来,一进门就朝林雪君摇头:“不是知青们做的。” 三个姑娘沉默了一会儿,便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 林雪君从炕上跳起来,披上羊皮大衣,出门便奔着阿木古楞的小毡包去了。 她站在毡包门口轻声喊人,里面静静的没有一丝响动。 退后仰头望,毡包顶的烟囱也不冒烟。 伸手去推作为毡包门的羊毡帘子,借着投射进去的晨光往里探看,便瞧见床上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少年。 蒙古族人放牧时常需要在外睡觉,便会脱掉靴子做枕头,把蒙古袍里的羊皮裤子向下拽,包裹住脚后弯折掖在脚下。尤登帽的耳朵拽下来系好,扎好蒙古袍后褪去袖子,相当于仰躺着钻在羊皮裤和羊皮大德勒里便是一宿。 如今阿木古楞就是这样睡的,他的炉子早不知道什么时候熄了,人仰躺在床上,裹着羊皮蒙古袍就像睡在睡袋里一样,只靠着自己的体温和‘睡袋’保温。 林雪君阖上羊毡门帘,转身折返小院,捡了一捧干牛粪回来,钻进小毡包后将干牛粪塞进炉灶,小心翼翼地点燃。 炉灶里逐渐亮起火光,她才直起腰。 转头去望,少年仍睡得很沉,狼来了把他叼走可能都扰不醒这酣梦。 扯了下唇角,她又悄悄步出毡包,将毡帘子关得严丝合缝才离开。 走到知青小院后,林雪君回头望望,小毡包顶的烟囱口缓缓冒出缕缕烟雾。她迎着晨曦笑了笑,推开大瓦房的门,一猫腰钻了进去。 …… 昨夜林雪君睡得并不算很安稳,她心里惦记着小边牧糖豆,时不时醒来便去炕尾看一看。 小狗有时会冷得抽动四肢,还是有些发烧,她便继续给它灌温糖水和一直温在灶上的汤药——几乎是隔3个小时便喂一次汤药,强势维持着小狗的体温等状况,一丝不苟地与病魔斗争。 早起时小狗状态又好了一些,吭叽时的声音比昨天响亮,尾巴也会擦着炕布缓慢摇晃了,只是又有了神经抽抖的毛病。 它时不时不受控制地抽动后腿,停下来时,又望着她竭力摇尾,好像是知道她在努力救它,于是抓住所有机会,向她表达感激和亲切。 它也在努力地求救,渴望活下去。 林雪君坐在炕边又给它测了次体温,比昨天降了些,但还是轻微烧。 取了酒精擦拭它耳朵、脚心做物理降温后,她给糖豆灌了退烧和健胃护肠的汤药。 糖豆体温往下压得算比较及时,开始救治起便没烧得太狠过,不应该会有神经症状。估计还是之前病拖得久了,现在虽然汤药灌下去,但一些深藏的问题还是延迟地冒了出来。 “它是在抽搐吗?”衣秀玉担忧地蹲在炕边。 “嗯。”林雪君只得取了药箱,将几根银针做了消毒处理后,在糖豆身上摸索起来。 因为它病得足够虚弱,基本上没什么挣扎的力气,她便没有做过多的保定措施,找准穴位后,直接给它上针。 因为糖豆主要是后肢抽搐,便取选百会、环跳、后三里、阳辅、解溪、后跟、六缝趾间等穴。 林雪君扎的快、狠、准,扎针时表情专注,眉头不自觉皱紧,透出几分威严之色。 衣秀玉蹲在炕边,仰头看着林雪君这表情,不由得生出些许敬畏之情,又渐渐露出艳羡之色。 林同志这个样子好有魅力,她也想变成这样。 孟天霞刷好碗也围过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林雪君给狗扎针——她还从没见过针灸呢,更不要提给狗针灸了,听都没听说过! “狗也有穴位吗?”孟天霞不可思议地问。 “当然了,猫也有的,牛马羊也有的。”林雪君扎好最后一针,舒口气,收手甩了甩手腕,转头对衣秀玉道:“你看着点糖豆,不要让它乱动。” 走到桌边,林雪君提笔抽纸,写了篇中药口诀: 【识得千里光,全家能治疮。家有地榆皮,不怕烧脱皮……若要皮肤好,煮粥加红枣。血虚夜不眠,米粥煨桂圆。】 走回炕上,她将口诀递给看守糖豆的衣秀玉,叮嘱道: “这是20句中药口诀,你先背下来,以后慢慢还有很多要背。” 见衣秀玉小心珍重地接过口诀,林雪君才又道: “回头我再带你认这些药材。” “知道了,我一定尽快背好。”衣秀玉粗略扫过一遍,随即仰望了林雪君用力点头,表情格外坚毅。 一个十五岁的懵懂少女露出这样的表情,有点可爱,林雪君忍不住揉了揉衣秀玉有些乱的刘海。 “你今天就在家里看着糖豆、背口诀,我一会儿去大队畜棚做一遍基础检查,见大队长商量一下转场的事。”林雪君又指了指灶上温着的羊奶和药汤: “你隔半个小时就给糖豆喂几口温糖水或羊奶,别让它渴到。隔3个小时,给它喂一次降温汤药。 “半个小时后,我会回来给糖豆拔针,这期间你都别让它乱动。万一哪根针掉了,也没关系,其他的针继续扎着就行。” “我知道了,林同志。”衣秀玉一一记下,又乖乖给林雪君重复了一遍,几乎一字不落。 一想到林雪君同志就要跟着转场的队伍去草原上吃苦了,衣秀玉就有些不忍心,“为什么就不能在附近放牧,非要转场呢?” “牛羊如果一年四季都在这附近吃草,草一直被吃,恢复不过来,草原就会沙化。 “没有了草原,也就没有牛羊,那就完了。” 林雪君笑着解释道: “所以草原人民才选择游牧的方式啊,当然不是因为他们自己喜欢东奔西走、一直搬家吃苦。 “现在大家的规律就是,春天去更远的草场给牛羊增膘,春牧场附近的草吃得差不多了,又要搬去夏牧场,好让春牧场恢复恢复。 “夏牧场得选择靠近水的地方,让牛羊在炎热的夏天多补充汗液流失的水分。还要选择北边凉快的草场,不然牛羊中暑也会死的。 “咱们冬驻地这边的草最好最肥沃,所以冬天最艰难的时候就来这边放牧。让牛羊有个避风的地方呆,还有草吃。 “又因为背靠大山可以进行伐木、春夏秋季去山上放牧等,所以咱们生产队才选这块冬牧场做了驻地,让不放牧的社员可以一直在这里生活。 “场部每年都给咱们生产队下达伐木之类跟山林相关的任务,留在驻地不需要游牧的人,也不见得就更轻松。” “林同志知道的好多啊。”衣秀玉听着听着不自禁露出羡慕和敬佩神情,“我的任务就是搞明白这些草药,同时配合生产队的各项临时工作。” “我来之前读了些书,这段时间也老听牧民讲嘛。”林雪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她上一世可是出生在草原的,耳濡目染都当这些知识是常识了,“加油加油!” 笑着鼓励地拍了拍衣秀玉肩膀,她才起身去穿羊皮袄子。 孟天霞跟她一道出门,两人一个去畜棚,一个去找妇女主任,拐出小院行了4分钟才分道扬镳。 待她们离开后,一个古怪的人影从小院斜前方的樟子松后探出头,垫着脚尖潜进了知青小院。 这人穿着身看不出颜色的厚棉袄棉裤,戴着顶雷锋帽,围巾将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晨雾中眉眼模糊,看不清模样。 她悄悄跑到瓦房窗下,因为被过多的牛粪堆隔开了,没办法贴窗往里看,只能踮脚探头,企图瞅清楚屋内状况。 可她挪了好几个地方,都因为距离远或窗上封的厚厚霜花而一无所获。 远处有踩雪声响起,似乎有人正往这边来,她只好抱着膀、缩着脖子快步跑出小院。 一团阳光忽然穿透晨雾照在这人身上,她恰巧抬手揉了揉发痒的鼻子,推开厚围巾,露出大半张脸。 竟是采购员包小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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