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兽医呼哧带喘地追到跟前,一把将帽子戴上脑袋,感受到头顶有了点热乎气儿,才仰起脑袋对骑在马上的额仁花道: “第七大队的妇女主任额仁花同志?我是兽医站的姜医生。” “我认识你,姜医生,你给我们的羊打过疫苗。”额仁花啊一声叫,忙从马上跳下来。 “你们这个月咋没有人来场部找兽医呢?母牛怎么样啊?有没有难产状况?”姜兽医跑得太累了,伸手想扶一下额仁花的马,哪知大马见到他伸手,就扭着脖子转到边上,接着顶个屁股对着他,一副不太爱让人扶的架势。 姜兽医只得讪讪收手,马都嫌累又胆小,不爱让人骑也不喜欢别人碰,可以理解。 “有啊,今年咋整的嘛,真是,那么多母牛难产呢,生犊子的时候哞哞叫,真心疼。牛犊子太大了,刚下生就一百斤左右,母牛遭罪死了。”额仁花立即皱起眉,冷得揣起手,一边讲话一边跺脚。 这都开春了,草场上绿草都冒尖了,还返春寒呢。 “难产呢?”姜兽医皱起眉,有些担忧地问:“那怎么不来找兽医呢?死伤情况还好吗?” “有兽医啊,我们大队有个兽医卫生员嘛,上个月大队长才来场部要的编制。难产的牛犊子都被扯下来了,没怎么死呢,我听大队长从春牧场回来说,活的可多了,草场上一群一群的大牛,身边各个带着个虎头虎脑的小牛犊子。 “可喜欢人了。” 额仁花照实说罢,又来问其他大队的八卦: “别的大队呢?今年冬天损失都还好吗?春犊子接得怎么样啊?” “……”姜兽医愣愣看着额仁花,完全无视了她的问题,半晌后问:“都顺利到春牧场了,犊子都被扯下来了?” 他专门加重了‘扯’这个字的语气。 “嗯呐呗。”额仁花再次点头。 “你,你等等,等我一会儿,我去把东西带上,跟你一起去你们大队看看。你们那个兽医卫生员在哪儿呢?春牧场还是驻地啊?我,我去看看她。”姜兽医说罢,转身就往场部兽医站跑,跑了两步不放心,又转头喊: “等我啊,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额仁花愣愣看着姜兽医像跑来时一样着急忙慌地跑走,转头与孟天霞和包小丽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才讷讷不解: “去我们大队干啥?我们这会儿不需要兽医啊……” …… …… 在妇女主任额仁花带着姜兽医赶往第七生产大队时,大队长王小磊也带着林雪君交代的‘招工’任务,直接从胡其图家毡包,赶往呼色赫公社场部。 路上他一直在盘算扩招的人数,越算越意识到这是个大事。 不仅牧场上要增加游牧的牧民,一旦大队的畜群和人数扩张,留驻地的劳动力也得增加。 人多了就要多盖房子,牲畜多了就得扩建棚圈。 更不要提还得考虑这些增加的人和牲畜的衣食住行等等问题,得有人种地、盖房、砍树种树……不然到了冬天大家没房子住、吃不上秋储菜,还得受冻受饿,那怎么活? 得多要人! 到了呼色赫公社场部,大队长带上穆俊卿直奔社长办公室。 在社长办公室坐了半小时后,他们终于等来工作忙碌的陈社长。 “什么急事啊?”陈社长跟他们打过招呼,让两人坐着不必起身。绕过办公桌,他捏起王小磊临时拟的需求单子,看着看着就把眼镜戴上了,眉头也耸起: “你们要领这么多人,养得起吗?” “得养啊,陈社长,太缺人了,必须得养得起啊。” 王小磊双肘支在桌上,身体前倾,恳切地道: “你看我们大队本来人就不多,现在这么多牲畜,不添人咋照顾得过来嘛。” “到现在为止冬羔916只,活了853头羔。春羔1322只,活了1008只。牛产犊311头,活了298头。马产驹207匹,活了195匹……” 陈社长捏着眼镜,念到后面觉得自己都看不懂数字了: “你们这开春以来几乎就没怎么死崽子啊!咋养的?” “啊,就是,那个——” “什么这个那个的,你别磕巴,好好说啊。”把陈社长急坏了。 “就是严格规划各种时间,比如产前护理、特殊草料供给,产中跟进母畜各项身体指标,生产时兽医随时待命——” “啥?” “?” “兽医随时待命?谁啊?还能天天跟着你们大队,等着有母畜难产?”陈社长手压着桌上的单子,人一着急,表情都凶起来了。 “不是,我们不是有个自己的兽医卫生员嘛,她带着几个天天跟她帮手的人,一边治一边教。” “……”陈社长听得直砸吧嘴,这兽医卫生员能撑得起整个生产队的兽医工作?场部那几个兽医卫生员就是小学徒,常常连些基本常识都搞错呢。 “然后就是产后对新生羔子和产后母畜的护理,比如预防羔羊痢疾,羊羔出生后第二天必须喂上土霉素,绝对不能漏下,最晚也得3天内。我们都有表的,那个表做得可好了,就算不认字的人也能看懂、也会记录——” “你等等。”社长忽然摆手,随即从桌后站起来往外走。因为太着急,还在桌角上把脚趾头踢了,一瘸一拐坚持跑到门口,朝着院子里喊道: “去把正在场部的第2、第11生产队的大队长,还有咱们公社的妇女主任都喊来,哎哎,去把小黄毛和大茄子也喊来,还有,那个新来的女知青,文化水平最高的那个劳动积极分子,叫啥来着?” “社长,叫陈援朝。” “这名字起的,多好记啊,我咋能老也记不住呢。你把他们都叫来,一会儿你也过来。”趁社长喊完人,歪着脑袋怔了一会儿,又朝着院子里喊人: “哎,小王,你让马棚那边准备几辆马车,我们大概十个人左右,下午出发去第七大队。” 他们内蒙牧区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围着牲畜们转,能提高牲畜存活率,直接影响牲畜出栏数量的,那就是最厉害的技术。 他非得亲自带人过去了解一下不可。 “?”坐在办公桌边上,事不关己地翘着二郎腿看热闹的大队长王小磊忽地瞪大眼。 咦?去他们第七大队? 刚才喊的那些个人,不会都要去吧? 几个小时后,大队长王小磊骑在马上,领着几辆马车里坐着的一群男女老少,仍有点回不过神来。 社长说了,都是去他们第七大队做实地考察的,要去跟他们大队学习养畜接羔的先进技术。 突然! 太突然了!
第58章 暂别春牧场 小毛驴和她一起回头,目送着塔米尔纵马渐远的背影。 化冰的时候, 冰片会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林雪君喜欢蹲在草皮上,耳朵贴近地面,听那些小冰片发出的声音。 那是大自然最微小的音乐, 只给那些最闲的、最无聊的人听。 林雪君为今春大队的最后一头小牛犊接生完毕, 在准备离开这片春牧场回驻地时,忽然就清闲了下来。 虽然母牛和小牛的身体健康仍需看护,但胡其图阿爸他们自己就有非常强的养殖手段,除了按照她提出的新流程多做关照外,只要大牛小牛不生病, 基本上不需要林雪君插手了。 于是, 她可以放下压力和包袱, 放松地抬起头看看天, 俯下头看看地。在没什么其他娱乐手段, 也没有别人的空旷草场上,尽情地发发呆, 浪费下时间。 坐在阳坡草地上,林雪君分享后世总结出来的口诀给阿木古楞: “要想羊儿长得好,让它吃遍坡中草。不放露水草, 不喂变质料。先把草喂饱, 再把水饮好。夜前加精料……” 阿木古楞一条一条地听,点头道:“是这个道理, 我们也有口诀,比如三勤四稳四看。” “都是什么?”林雪君翻过身,改躺为趴,扯了扯身下垫着的羊皮褥子, 又拍了拍屁股上的褶皱, 让太阳好好晒晒她的背和屁股。 “就是放牧要腿勤、眼勤、嘴勤。你得一直赶牛羊吃好草, 多看着点牛羊,还要勤呼喝喊叫,也是为了把牧放好。”阿木古楞说罢,又道: “出牧稳、放牧稳、收牧稳、饮水稳是四稳。” “很好理解。”林雪君点了点头,“四看是不是看地形、水源和天气……还有啥需要看啊?” “看草场啊。羊要吃碱草才长膘嘛。”阿木古楞解释道。 “可是头羊好聪明的,它自己会找碱草吃。” “偷懒的想法,就算头羊聪明,牧人也要随时把握这些要素的动向。” 林雪君耸肩笑笑,转头问阿木古楞:“你教我唱蒙语歌吧,你们唱歌的时候都好有魅力啊,像会发光一样。我也想那样。” 这一个月来,他们各自都将压箱底的童年故事、技能全倾倒出来,才填补了那些难熬的空闲时间。 她跟他学拉弓射箭,他跟她学俄语汉语数学等知识,她跟他学骑马的时候如何保持身体跟马侧身垂直还不掉下去,他跟她学唱俄语歌…… 他们几乎将自己生命中的所有一切都做了交换,这大概就是草原上作伴的人的常态吧。 大家实在太寂寞了。 阿木古楞想教她一首简单的草原童谣,林雪君却不满意,非要唱一首带呼麦的、特别酷、特别有味道的。 可是真正的蒙古歌好难学,有一些地方的发音方式、发音位置都不一样。 她学了半天,还是一直跑调,阿木古楞笑得都熟了,整个人红彤彤的像要背过气去一样。 林雪君本来是要恼羞成怒的,不知道怎么就跟着笑了起来。 渐渐的,他们笑得越来越大声,最初到底因为什么而笑也变得不重要。 四面连天的旷原,笑声如浪拂过草尖,流向天边。 阿木古楞还未经历变声期洗礼的雌雄难辨的童音再次响起,呼麦悠扬,唱出的不是愤怒,而是一股苍凉的忧伤,和一种怡然的豁达洒脱。 只有在严酷的环境下生存过的民族,才能唱出这调调。 不太欢乐,也不太悲伤。 林雪君前世虽然也出生在草原,可她没有在漫长的成长岁月里受与世隔绝的孤寂洗礼,在现代化科技的陪伴下,她也难以把握阿木古楞拿捏的那种腔调。 算了,那便不学了。 她托腮看着他,听着他专注地歌唱,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刚冒头的草尖,想象自己是一头羊,埋脸去嗅,只闻到泥土的气息,或杂着一点点牛粪味。 在他们收好药箱和行李时,北边游荡来一大群黄羊。 它们会啃草根,吃掉反青的草芽,害草场绿不回来。 胡其图阿爸于是带着塔米尔和阿木古楞去赶黄羊,回来时每人马背上都挂了大黄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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