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了拉耿氏的衣摆,小声道:“额娘,我想出去玩儿。” 耿氏垂眸,摸了摸弘昼热乎乎的小脸,轻声哄道:“弘昼乖,再忍一忍好不好,你看今天这么多人,还有你嫡额娘也在,都是为了给你过生辰,一会儿你阿玛就来了,你要是这个时候走了,待会儿可就看不见你阿玛了。” 弘昼不大乐意:“可是额娘,我都很久没有出去玩过了,钮额娘不让我出去......” 耿氏听的心一抽,但还是没同意:“那你说,你是想出去玩,还是想见你阿玛?” 今天刚满四周岁的弘昼默默想了想,出去玩以后也能,可是见阿玛不是随时都能见的。 再说,之前阿玛还答应把八音盒赏赐给他,他都盼了好久,也不知道阿玛还记不记得。 弘昼只好道:“我想见阿玛。” 耿氏顿时松了口气:“真乖,额娘给你剥桂圆吃。” 点的戏唱了大半,四爷姗姗来迟。 叫起正在行礼的众人,四爷把弘昼唤到了跟前:“这是阿玛送你的生辰礼。” 弘昼看着苏培盛递过来的翡翠马,眼里的失落显而易见,“阿玛,儿子想要八音盒。” 耿氏见弘昼有了礼物还敢挑三拣四,吓的魂不附体,忙替自己儿子赔罪:“爷恕罪,弘昼还小,不懂事......” 四爷皱眉:“爷还不至于和一个小孩子计较。” 本来他是打算把八音盒给弘昼的,只是那八音盒他早就许给了弘昼,一物不二用,他就重新选了件礼物。 “回头阿玛让人把八音盒给你送去。” 弘昼顿时高兴了,捧着翡翠马欢呼:“多谢阿玛。” 台上的戏还在唱着,四爷送过礼物后,众人重新落座。 当四爷的目光扫过钮祜禄氏时,突然道:“弘历呢?” 钮祜禄氏笑着道:“回爷的话,弘历坐不住,奴婢就让人带弘历出去玩儿了,想必过会儿就会回来。” 四爷听罢,点了点头,也没放在心上。 然而让人想不到的是,直到戏唱完了,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众人一起离开漫音阁时,也不见弘历回来。 不知怎的,钮祜禄氏眼皮直跳,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像是为了印证钮祜禄氏这种预感似的,一小太监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不好了,四阿哥,四阿哥落水了。” ——— 夜色暗沉,小小的锡兰阁里挤满了人。 年淳雅看着钮祜禄氏抱着小小的人哭的歇斯底里,看着弘历一张鲜活的小脸青白不已,忽然就有种弘历没了的错觉。 显然四爷也有这种感觉,他额头上青筋跳动,“把钮祜禄氏给爷拉开。” 钮祜禄氏被泽兰拉到一旁,这回被请来的太医不是李太医,而是擅长小方脉的周太医。 周太医年纪比李太医还要大一些,苏培盛让人去请的匆忙,周太医一路喘气的来到锡兰阁,连歇口气的功夫都没有,直接被摁到了弘历床前诊脉。 周太医闭着眼细细感受手下的脉搏,直到一刻钟后,他摇头:“王爷,四阿哥年幼,又在冬日落水,所受寒气太重,虽救治及时,无性命之忧,但……” 四爷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面上线条紧绷:“周太医但说无妨。” “但日后怕是会落下畏寒体虚的毛病。” 周太医心底满是叹息,皇家子嗣,不论是皇子还是皇孙,想要平安健康长大,实在是艰难。 这种情况自他任职太医院以来,就没少见过。 乌拉那拉氏心猛地一跳,忙道:“周太医是太医院小方脉最好的,难道也没有办法医治?” 周太医低头:“臣无能。” 要是这么好治,那早些年宜妃娘娘的十一阿哥也不会夭折,要知道那时十一阿哥已经快十二岁了。 四爷闭了闭眼,藏住眼底脆弱的情绪,再睁眼时,又是那个理智冰冷的雍亲王:“有劳太医了。” 周太医连道不敢,又交代了几句半夜四阿哥会起高热,要小心照料的话,就跟着苏培盛一起出去开方子。 没了外人在场,钮祜禄氏再也忍不住,扑倒在四爷脚边,抱着四爷的腿哭的不能自已: “爷,求您为弘历做主啊,弘历一向听话,奴婢叮嘱过他,不许他去水边,他就一定不会去,怎么就会无缘无故的落水了……” 即便是在如此伤心的情况下,钮祜禄氏仍然保持了一分理智。 不,或许不是理智,而是她不愿意相信,更不愿意接受自己血脉尊贵,身体健康又聪慧的儿子,一夕之间变成了没了前途的病秧子。 四爷直直的站着没说话,乌拉那拉氏却不能视若无睹,她亲自弯腰把钮祜禄氏扶起来: “钮祜禄妹妹,弘历变成如今这样,我知道你难过,但爷与我心里又何尝好受,如若弘历真的是被人……爷定是会还你们母子一个公道的。” 话虽这样说,但乌拉那拉氏心底却想着最好只是个意外。 外间,四爷和乌拉那拉氏坐在主位,年淳雅和李氏分别在两侧就座,余下的人站在两边,就连钮祜禄氏这个锡兰阁的主人,今日苦主的额娘都没有捞到一把椅子。 中间是苏培盛在禀报前因后果。 简单来说,就是四阿哥落水,被跟在四阿哥身边的小太监救起,结果那小太监因手脚僵硬无力而溺毙在池塘。 然后负责洒扫池塘周围的粗使太监在岸边发现了浑身湿漉漉,被冻的满脸青紫,早已昏迷不醒的四阿哥。 也就是说,没人知道四阿哥是怎么落水的,知情的小太监已经没了,剩下的一个四阿哥还在里头躺着呢。 苏培盛说完,年淳雅下意识的去看四爷的神色,却见四爷眼中像是布满了雾气一般,让人看不清他的真实情绪。 可越是这样的四爷,就越让人心惊胆战。 她捂紧了不知何时已不再有暖意的手炉,一言不发的当个看客。 宋氏这时突然出声:“怎么会没人看到呢,花园每日都要有人值守洒扫。” 宋氏这一问,也是问出了不少人心里的疑惑。 苏培盛顿了下,弯着的腰几不可察的又低了些:“冬日天冷,今日主子们又都在漫音阁听戏,所以……” 谁也不愿意大冬天的出来受冻干活,好不容易逮着个没主子会去花园的机会,便大着胆子偷了懒。 也因此,没人看到四阿哥落水,也没人第一时间就去救人,任由四阿哥落水后在岸边受冻,以至于落了个畏寒的病症。 钮祜禄氏闻言,气了个仰倒,她的儿子,竟是被这群偷奸耍滑的奴才给耽搁了? 四爷也气,所以下手毫不留情:“将今日花园值守的奴才,尽数杖责三十,若有下次,退回内务府。” 苏培盛一点也不意外,一开始就知道这顿打他们逃不过去,不过好在不是杖毙,也是那群小崽子运气好:“嗻。” 钮祜禄氏对这个处置并不满意,她含泪看向四爷,企图让四爷改变主意。 李氏看了那么久的戏,累的不行,还要看钮祜禄氏这般做派,不耐道:“行了,钮祜禄格格,这不过是个意外,爷也罚过了那些玩忽职守的奴才,你还想怎样?” 钮祜禄氏一噎,她求道:“爷,弘历如今昏迷不醒,奴婢实在是不放心,奴婢想亲自照料弘历,求爷让弘历留在奴婢这里。” 锡兰阁离花园比耿氏的院子离花园近,所以弘历就被送到了锡兰阁,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四爷的同意,弘历就能留下。 听了钮祜禄氏的话,耿氏紧紧握住弘昼的手,眼底是肉眼可见的激动。 见四爷没有过多犹豫就同意了,耿氏忙道:“爷,钮祜禄姐姐照看弘历分身乏术,不如这段时间就先让弘昼住奴婢那里……” 四爷点了点头,刚要再说些什么,余光就瞥见一直安静至极,仿佛没她这个人的年淳雅,见她拢着大氅,不由得想起她病才好,不能劳累,于是道: “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出了这事,晚宴自然而然也就进行不下去了。 乌拉那拉氏道:“那爷呢?” “爷不放心弘历,今晚就留在这里守着。” 只有他在这里守着,同样被留下的周太医才能更加尽心尽力。 他膝下子嗣不多,不能再有任何闪失了。 乌拉那拉氏明白四爷的顾虑,也没多劝,领着人出了锡兰阁,又吩咐膳房今晚灶上不得熄火,随时备着粥点,这才回去休息。 夜色浓郁,寒风刺骨,带着些许暖意的灯光照亮着前路。 郭氏的云澜苑和雅园不是一个方向,但也能一同走一段路。 瞧着今晚发生的事,郭氏是一肚子的疑惑,她扫了眼四周,低声道:“侧福晋觉得,四阿哥落水,真的是意外吗?奴婢觉得,这也太巧了点儿。” 怎么会连一个亲眼见到的人都没有,还来个死无对证? 就算四阿哥知道,但四阿哥落水受惊,且不说能不能熬过去今晚的发热,就算熬过去了,能不能说的明白,知道些什么,还得另说。 年淳雅没说话,怎么可能是意外? 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并且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也有合理的怀疑对象,她也相信四爷心里也是清楚的。 但她不明白的是,四爷为什么没继续查下去? 这一夜,怕是都难以入眠。 ——— 正院,乌拉那拉氏坐在铜镜前,荼白站在她身后为她卸着首饰。 她看了眼铜镜里情绪没有丝毫起伏的福晋,纳闷道:“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四阿哥落水的事并非意外,福晋怎的还这般淡定?” 乌拉那拉氏轻挑眉梢:“事情已经发生了,不淡定又能如何?” 刚得知消息时,她承认她心里是有点慌张的,怕四爷会因为此事责怪她,但看着四爷没有当场要彻查到底的意思,她也就渐渐的平复了心情。 也是,今日这事,明面儿上定性为意外,是最好的解决方式,宫里问起也好交代。若当场彻查,次日宫里知道了,定然会觉得四爷治家不严,对四爷有害无益。 只是依她对四爷的了解,四爷私底下肯定会查到底的。 这一点,荼白自然也想到了,又想到会有今日的漫音阁听戏的缘由,她脸色倏然一变:“是宋格格?” 乌拉那拉氏亲自动手取下耳坠,淡声问:“你有证据吗?” 荼白忙道:“福晋您忘了,若不是宋格格提议……” “是宋格格提议的又如何?若是只为着这个,那本福晋的嫌疑不是更大?毕竟最终做决定的是本福晋。” “可是……” 荼白张了张嘴,只说了两个字,乌拉那拉氏就抬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没有可是,荼白,即便你心里再多猜测,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都不要把猜测说出口,否则只会凭白落人话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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