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的无言以对,更应证她的猜测,是对的。 曦珠脸上的笑,渐渐敛淡了,郑重其事地叫了他的名字:“许执,你喜欢我吗?” 便是在这一声的柔和里,怦然跳动的心几近静止。 许执的唇抿紧,牙也紧咬着,将要不顾一切地开口时。却乍然抬头,也见她平静的面庞、洞悉的眼眸。 “可你敢娶我吗?” 曦珠看着他,问道:“只要你敢,我就嫁给你。” 她并没有等他从诧然中反应过来,也没有等他的回答。 手指触及怀里微凉的油桐伞面,继而无情道:“虽说我与卫陵和离了,但他那个人是什么脾性,难道你不知吗?纵使我不再跟他有关系,但他仍不会允许我二嫁。你敢娶我,面对的便是权势倾轧。” 话音落下,曦珠抱伞背过了身,没有再看他。 岑寂之中,身后是模糊的咯咯捏拳声。 他能于今夜来找她,冒了极大的风险;再多的,却不能承受了。 曦珠仰头望天上悬挂的月亮。 流放峡州的最初那几年,她时常在那一日日的夜晚,身心疲惫地看它,怀恨地想起许执,流了多少泪。 会想他因她,贬官流放到西南,过得如何? 是不是也和她一样,吃糠咽菜,忍受艰辛地过活。 但后来,她不会再想他了…… 再也不会。 如今,月亮不是当年的月亮,她也不再是当年的她。 曦珠往前走了两步,又顿了顿。 于这辈子最后一次的相见里,坦然地祝愿他道:“你走吧,以后好好做一个好官,实现人生抱负。” 无论她今生会不会和卫陵在一起,从未再考虑过他。 却也牢记在心里,那段可以称为欢乐的岁月里,他对她说过的理想抱负:世间浑浊不堪,他定要做一个为民请命的官员。 许执紧握的拳慢慢松开了,眼眶发热地望着远去的背影。 皎洁月光落在她的身上。 她在离他越来越远,直到再也不见。 一墙之隔,月季花藤下。 卫陵背抵着墙面,牵起半侧唇角无声地笑,眼却泛酸地阖上。
第182章 过千帆(正文完) 风平息下来, 夜也凉了。 桌上的灯烛烧去大半,孱弱的光混入窗纱漏进的月色,照着一双半垂的、清醒的眼。 曦珠仍趴在膝上等待, 等卫陵再次回来。 他带着蓉娘和青坠回公府,为她收拾行李去了。 薄绡的裙裾被雨后草地润湿,尤未干透,院外又是一阵动荡响起。 是沉重的舆轮压地, 是纷乱的脚步声,间杂人的呵声和喊声。隐约地, 有他的厉声:“轻些放。”还有蓉娘的, 听不大清。 她赶紧站起身,还没来得及出去, 门已从外推开, 他走了进来。 曦珠抬头望向归来的他,一时有些语涩,但还是问道:“东西都收好了吗?” 卫陵停步在门边,点头道:“都收好了,要不要出来看看?” 于是她朝他走去,与他一道出门。 到了外边,一列的马车停在墙边,一直蜿蜒至院门。园子有些小了, 便一辆挨着一辆,前后各有一个亲卫看着。 曦珠从前往后地走, 在月下慢慢地看,问蓉娘:“该收的都收了吗?” 蓉娘满面忧愁地跟着她, 闹不明白这两人的和离究竟为何,应该未到断绝的地步才是, 这会却只得唉声叹气地道:“都收好了,你放心吧。” 一路数过去,有九辆车。 每一辆车后的厚实木板上,堆着好几个箱子,粗略数了数,该有四十多台。 但当初带进镇国公府的箱笼,不过十六台。 而现今,那些熟悉的箱子都在最前边,至于后边那些雕刻精细花纹的樟木箱子,却不是她的。 曦珠蹙眉偏头,又要问蓉娘:“我们带来的东西,没有……” 她的话音蓦地顿住,记起自己是见过的。 第一次见,是在杨家待嫁。公爷姨母,和卫陵带着那些聘礼过来,便是装在这些箱子里。 “你……” 曦珠仰眼看向身边的人,字音含进口中,又抿紧唇道:“我说过不要。” 卫陵平声道:“我将聘礼里的金银玉器、头面绸缎都收整了在这里,你带着走。另外给你买的那些首饰衣裙,我也叫收在了那两个箱子里。” 说着,他抬手朝ῳ*Ɩ 其中一辆车指去。 “我说过不要。” “你不要,留着给谁用。” 卫陵轻笑了声,默地放下手,看着她的面庞,柔声解释道:“曦珠,我当初娶你时,就答应给你这些。纵使现在和离了,你也要带着走。” “便当卫家亏欠你的,这桩事我能做得了主。” 不等她从岑寂里回应,卫陵又道:“回津州的船我已联系好了,但此去路途遥远,又走水路,我不能放心。明早我让亲卫送你离开,等你安全到家了,再返回京城。” 一个多月的水路,他实在担心凶险。 语毕,招手唤来两个亲卫领头,皆是身材高大,穿着玄衣的人。 其中一人曦珠认识,是陈冲。 陈冲有些讪然地笑,朝夫人抱拳行礼,没敢作声叫“夫人”。 至于另外一人,脸上有一道横眉的刀疤,在北疆的战场练就。偶然在破空苑见过,现才知姓名。 同样低着头,不出声地行礼。 卫陵道:“路上要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他们就好。” 曦珠并未推拒他的这份好意,也明了他的意思。 钱财上路,多有水匪,严重了甚至伤及性命。 只是问道:“那你呢,他们不用跟你去峡州吗?” 她在关心他。 卫陵笑望她的眼,道:“我留几个人就足够了。” 他又问:“要不要再叫几个丫鬟仆妇,船上好有照顾的人?” 但这次,曦珠摇头轻道:“不用,只要蓉娘跟我就好了。” “好。” 卫陵下颌微点,应了一声。 在旁的青坠咽着声。 像是该交代的事情都说完了,只需等待两个时辰后的天亮。 好似也没两个时辰了。 月亮藏进乌云背后,在逐渐地往西边坠落。 命令已下,各人回去收整休憩。 他与她也回到了屋中,烛又烧短了一截。 一圈黄晕的光里,那把油桐伞静放在桌上。 但卫陵知道,自己最后一丝的不甘,已荡然无存了。 再一次隔墙窥听,也见那个失魂落魄的身影离去。 余光从伞上收回。 他说:“去睡吧,等到时候我叫你起来。” 她仍坐在椅子上,垂眼回道:“我不困。” 他又说:“要走一个多月的水路,颠簸得很,船上是睡不好的,还是去睡一会吧。” 他有些摸不准她为何不想睡觉? 是想着很快就能回家了,两世终将得偿所愿,所以兴奋地睡不着吗?这是自然的事。 亦还是,也有些……舍不得他? 曦珠轻嗯了声。 走到床边,除去外衫外裙坐下,将鞋脱了。 她翻身躺在床上,一如之前地挪到里边。 屋里有些闷,没有盖被。 折叠好的被褥堆在脚边。 天蓝帐子悬着的钩子上,挂着熏蚊的艾草香包,清香的气味浮在帐内。 曦珠平躺着,闭上了眼睛。 想要如他的话,好好地休息这两个时辰。 但那光还亮着,一片淡色的灰影映在她的视线里。 “熄灯吧。” 她对他说,似成习惯了,自从成婚睡在一张床上后,总是他去熄灯。 话音落下,跟随他的答应“好”,那盏紫铜蟠花烛台上的光,被一道俯身轻轻地吹气,灭尽在昏暗里。 他走了过来,步子很轻。 脱去身上的外袍和靴,平躺到了床的外侧。 他也双手交叠在身前,合上了眼,侧耳听她的呼吸声,匀缓而柔和。 但她并没有睡着,好一会儿过去,仍是醒着。 “替我给姨母说声,这些年多谢她的照顾。” 倘或爹娘逝去之后,姨母没有派人去津州将她接进京城,她不会有更好的结局。 她感激姨母的照顾,也感激镇国公府卫家的不嫌。 但也仅此而已了。 枕边人应道:“好。” 须臾的寂静,她又问:“你什么时候去峡州?” 卫陵轻声:“等送你离开,去和爹娘说明后,再去兵部领了印信就会走了,该也是明日。” 她便没有再说话。 纱帐围拢的方正里,仿佛隔绝了世间一切的琐事,只余分别前的情潮涌动,与沉积的闷热交织。 那股热让卫陵眼眶止不住地泛酸,终于控制不住地侧转过去。 面对着她,伸手将她翻过,一把揽进了怀中。 手掌扶着她的后脑,将她按在了胸膛前。 唇亲着她的眉心,吻着她馨香的发,低低地唤她的名:“曦珠……” 那低沉微哽的声音,缥缈地无依无靠,似是浮萍。 唯有紧紧与她拥抱在一起,才能缓解他快要碎裂痛苦的心。 纵使她再拍打他的后背,再掐拧他的肩膀。 如何挣扎,他都没有松开她一分。 “让我抱一抱你,好不好。” 他几乎是哀求一般,接连不断地在她的脸上,落下一个又一个亲吻。 渐渐地,那双推开他的手不再挣动,搂住了他的脖子。 她猛力压住他的肩膀,将他按倒在枕上,双腿落在他的腰侧。 俯低了身,张口咬上他的唇。 微尖的牙撕裂了那张柔软、却在过往满口谎言的嘴。鲜血的腥味流淌,蔓延在彼此的口舌。 刺痛的闷哼中,好似回到了第一次。 也在这里,在这帐中。 前世今生,他第一次真正地亲吻了她,也有血的味道。 卫陵托住她的细腰,于头疾的发作,和酸楚的眼中,被她散落下的发丝彻底遮去了光,不见她的神情。 只抚摸着她发颤的后背,辗转地舔她唇瓣上的血。 听她一声声地怨恨怒骂:“你混蛋!” “为什么要骗我!要瞒着我那些事!” …… 拳头捶打在他的肩侧,跟随落下的,是她的泪。温热的,潮腻的。 连同血,卫陵捧着她的脸,也一并吃进了腹中。 握着她的手腕,刹那之间,天地倒悬,将她压制在下方,撩开了她汗湿的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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