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爹爹到京城开藏香居时,有姨母的帮忙,才找到这个好地段的铺子。若单靠自己,怎么也不能盘下,就连官府那边也要走好几遭。 这边正说话,那边蓉娘恰从菜市回来,手里提好些菜和几尾活鱼,柳伯的女儿帮拿。 蓉娘是心疼姑娘这些日子瘦了好些,这京城的口味和津州的差多了。 若在公府,自然是膳房做什么,她们就吃什么,也不敢挑剔。可现今既出来,便趁机做些津州菜式,算是满足口腹之欲,也好让姑娘补上肉来。 不过一个时辰,蓉娘和柳伯的妻子,就做了一桌七八菜出来。 适时天将黑,柳伯让伙计提早离去,闭了店门。 几人在后院的枇杷树下,点灯围桌吃饭。 曦珠吃着蒸鱼,与记忆中的味道逐渐相合。上辈子的后来,她曾试着做过,可怎么也做不出来这股味道。 这般想起,喉间便有些哽涩。 蓉娘见姑娘好一会不动筷,有些着急,姑娘可是最爱吃鱼的。 “可是做的不合意?” 曦珠笑着摇了摇头,道:“还和在津州时一样,好吃的。” 蓉娘却道:“我早去菜市,却怎么也找不到海鱼,只能买到鳊和鲈鱼。” 柳伯的妻子在旁道:“新鲜的海鱼运不到京城,即便用冰冻着船运来,口感也要差上许多。即是这样,也难买到。” 柳伯称是。 谈及这话,众人免不了说起家乡来。 曦珠听着,心下怆然。 自那夜做下决定,她就想待卫家的事稳妥后,便带他们一起回津州。 只是她不知这究竟要多久。 而今是神瑞二十三年,是最风平浪静的一年。距离后来的大祸,还有好些日子。 若到时实在避免不了,那她……也要另想办法。 等回到公府,已至戌时一刻。 天上星子密布,孤月在望。夜风徐来,将四月残花吹地远去。 曦珠经过那棵杏树时,没忍住朝破空苑的方向望去。 自那天在这处见过一面,她没再遇见卫陵。 曦珠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想的,既想见他,又不想见他。 想见他,是因遗留的残念,让她想见他而已,并无多深的缘由; 至于不想见他,却是一见着少年时的他,就让她想起上辈子的他,心里终究难受。 这样想着,曦珠也不再求些什么。 收回目光,走去了春月庭。 * 端午在即,藏香居也售些艾叶和菖蒲香草,生意忙得很,曦珠没再去。 她坐在窗边,正用彩线编香缨带,预备着送人,祈平安祝福之意。 卫虞来找时,曦珠已做好两个。 “这是什么?这样好看。”卫虞拿起一个偏粉的,与市面上的不大一样,喜欢得很。 曦珠笑道:“香缨带。你喜欢这个的话,就送你了,只是还未熏香,要待我做好。” 这是峡州一带的风俗,那些年每至端午,她也会做些给卫虞他们佩戴。 卫虞高兴地应下,“好。” 便坐到她身边,有些跃跃欲试道:“表姐可以教我吗?” 曦珠自然答应她,又如当时般,重新教她。 那时,只有全不知事的卫锦四处玩耍,而卫虞、卫朝和卫若都活在仇恨中。唯有在节日时,她拉着他们一起过节,他们才肯松懈些。 不过片刻,卫虞学地吃力,撇起嘴来。 “好难啊。” 曦珠见她神情,有些好笑:“不过是小物件,不学也没什么。” 卫虞将丝线放回筐里,就见表姐新编的纹路别致,瞧着更好看些。 “这是给谁的?” 曦珠顿了顿。 “是给三表哥的。” 不过很快又接着编线。她道:“上回三表哥托你送来糖,我还未道谢过他。” 卫虞一听表姐的话,直接道。 “这算什么,三哥说了不过顺手,表姐不用放在心上。” 她想起端午母亲要给三哥相看郭家的侄女,就禁不住说起这事来。 “听娘说那郭家姑娘精通琴棋书画,最擅诗词,性子也温婉。可三哥最讨厌的就是读书,说那些之乎者也厌烦,小时还撕过书扔炭盆里,族学老师被他气得厥气在地,大夫用针才扎醒的。” 说着,卫虞就笑地憋不住,“那回爹打得三哥趴床上半个月,三哥死活也不肯去族学了。” 曦珠听得有些愣,她不曾知道这样的事。 蓉娘在旁听到,跟着想起姑娘小时也最讨厌念书,还捉弄私塾先生,气得先生说此子不可教,老爷把姑娘领回去,狠心拿戒尺打姑娘的手心。姑娘啪嗒直掉眼泪,脾性犟地愣是不认错。 一直到卫虞走后,曦珠看向手里的香缨带,才发现不知是哪步错了,以至于后来步步错。 她起先想拆开来重新编,可不过才解开两根线,就见死结难解。 最后拿剪子剪碎了。 等重新做好,已是露重深夜。 * 五月初五,端午日。 曦珠将熏过香的香缨带分与众人。 董纯礼带着卫朝笑着谢过,孔采芙虽话语冷淡,也给卫锦和卫若戴上了。 杨毓称赞道:“做的这样好,想必费些时日了。” 曦珠笑了笑,道:“姨母喜欢就好。” 杨毓早让人在聚福楼定了上好隔间,要去那里看龙舟赛,顺道见见杨楹带去的郭家侄女。 眼见卫陵还不到,要唤人去催,有下人来说:“夫人,三爷说他去击鞠了,和人约好的,不好推。等那边马球赛结束,他就会去聚福楼。” 还有其他话,诸如“龙舟赛年年那样,有什么好看的。”他可不敢说。 杨毓原本心绪好着,一听这话,就蹙起眉,脸色沉下。 她倒不是硬要这逆子赶去见郭家侄女,只是三番两次地撂人等着,实在让人来气。 不过这样的事成了惯性,杨毓气过,也不再提。 众人乘车到云湖水畔时,那里正嘈杂。 云ῳ*Ɩ 湖边,半年前就备好的龙舟早停在水面,船上一众赤膊的男子只待时辰一到,绸绳落下,便要奋力划桨向前,现下彼此间正相互打量。 岸边里三层外三层的站着围观的百姓,有额上贴彩纸的孩子爬到垂柳梢头,剥着豆沙甜粽吃。有的蹲在地上玩斗草。 离远些的市井街市,有舞狮子舞龙、杂耍喷火,还有摆摊挑担卖菖蒲酒、香糖果子、甜咸粽、紫苏饮等各种吃食,和艾叶、天师符、五色绳、布老虎的叫卖喧嚷。 晌午阳正烈,将人烤地直冒汗,却抵不住热闹的过节声。 聚福楼将视线最好的雅间留给了镇国公府卫家。 杨毓与儿媳们坐下不久,就有丫鬟说郭夫人来了。 杨楹一进门看到柳曦珠,就闷了胸口,不定是这端午的毒辣天气,让她见着这张脸,更是来气。 但今日是相看的日子,不能弄僵了关系。 各自见过礼,杨毓看郭家侄女长相温婉,便随口问了些话,郭家侄女一一答来,口齿利落,并不见怯。 又听杨楹说:“她跟着她父亲自小读书,喜好诗词文赋,写的诗很不错。” 她不懂这些,却不妨碍夸自家侄女。 本在旁喂女儿吃漉梨汤的孔采芙闻言,抬头看去,说道:“既会做诗,今个端午佳节,你便做首给大家看看。” 这话一出,就把杨楹惊了下。 她是没料到这个冷清冷心的媳妇会来这么一下。 杨毓未对二媳妇说出的话阻止,还是笑着的模样。 郭家侄女倒也不见慌急,让人备来纸笔,开始构想。 这边在相看,那边卫虞带着表姐凭窗,望着下头将要开始的龙舟竞渡。 卫朝嘴里塞着糖嚼,也趴着窗往下看。 院角有几个孩子在玩丢石子。 曦珠时不时和卫虞说着话,可心思不觉飘到那头,听那些不算明晰的交谈。 她知道姨母无意郭家侄女,杨楹的算盘会落空。 上辈子便是如此。 可还是忍不住去看姨母的神情。 曦珠将目光强扯回来,垂眼看楼下的云湖。 暑气渐近,悬日照地湖面粼粼。 随着震耳欲聋的激昂鼓声,龙舟橹板快速划过,不断翻滚的波澜又将浮光拍散,似四碎的金银。 既然那夜做下决定,除去让卫家避开灾祸,其他事她不会管。 * 今日温家公子邀击鞠,因上回在群芳阁被卫陵打地鼻青脸肿,脑袋还破个洞,好不容易伤好了,这回专找人来,势要赢得卫陵一众人,好找回脸面,最后却一败涂地。 得胜后,卫陵又和好友到酒楼中吃喝闹过,直至夜里才回府。 自然是偷偷摸摸回来的,不敢惊动母亲。 满身的腻汗和酒气,等回破空苑,从湢室收拾干净出来,他系着里衣带子,将要往床上去,一个错眼,才远远瞧见桌案上摆放着什么,颜色艳丽。 走过去一看,是个香缨带。 卫陵朝门外喊,将阿墨叫来,问道:“谁放这的?” 阿墨挠挠头,想起方才院内洒扫的丫鬟过来说起这事,道:“是表姑娘差人送来的,说是给府上的都做了,只今日三爷去了马球赛,没在,只好送到这里,就是求个平安的意思。” 等人走后,屋里只剩卫陵一个。 案角一盏千丝灯,澄黄柔和的光落在玉髓绿的香缨带上。 卫陵歪靠在扶椅上,单手撑着下巴,将它提在指间,耷拉着眼皮瞧,垂坠的流苏轻晃,幽幽地,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有些涩苦。 自然地,又想起那日昏雨中,见到的表妹。 他粗略一算,距今日,似乎有半个月未见她了。
第009章 生辰日 卫陵第二回 见到表妹,是端午过后的第七日。 * 同去岁一样,他邀了一众朋友到酒楼过十八生辰。 姚崇宪还将群芳阁今岁评出的花魁初鸢请出局,带到这里。 酒盏杯碗堆累,佳肴不断更叠。浓郁醇厚的酒香漫散雅间,初鸢坐在绣凳上抱琴拨弦,嘈切琵琶声应和着十几个少年郎们的行酒令。 低眉婉转间,细听那边的说笑声,目光不着意地朝坐正中首位的人看。 今日他穿了件赪霞圆领袍,懒散地靠坐在木栏处。 正午的暖光从竹帘缝隙间穿过,往他蕴藉风流的眉眼流转,又虚浮在半挽起袖子的手臂上,修长指间转动着一只白釉酒杯,慢悠悠地,同他闲适的神情一般。 不知话头怎么引到家事上。 席面上,有人唏嘘道:“你们是不知道,我每晚回府,我家那位都要凑来闻我身上的味,是不是有脂粉气。要有一点,立即哭给你看,害得我回去前都得洗过一遍,换身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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