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绿手里攥着的马扎一下子从手里摔了下来。 “哎呦!” 贩奴吓了一跳,回头看邱绿闷头不吭声的模样,踢了她一脚骂道,“你吓死我了!笨手笨脚的没用东西!” 她骂着话,眼睛下意识一抬,见一辆精致奢华的马车自幽深小道内辚辚驶来,车帘挂火浣布,四角嵌明珠灿灿,前头高头大马更是丰神俊逸,似天中神兽,知定是城中贵族出行,一时连摔在地上的马扎都顾不上了,急忙拉扯着邱绿在道边跪下来。 贵族看奴随,一向轻如尘埃。 正等那奢华马车行驶而过,却偏偏,马车停在了道边跪着的两粒尘埃面前。 邱绿头磕在地上,牙齿微微咬紧,一双圆又大的眼,直直盯着地面。 余光里,她瞥见了摔在地上的马扎。 被瞧见了。 既被瞧见了,她也没有必要在人生最后一刻还装窝囊孙子。 邱绿梗着脖子直起身,大眼睛不卑不亢盯着紧闭的马车帘,旁边的贩奴察觉到她的动作,惊愕不已。 火浣布制的马车帘内,忽的传出声男子轻笑。 “好个胆大包天的一身反骨,”一柄金线刀扇挥开车帘,青年头佩金玉冠,面容俊美,细长眼睛弯弯,似只猜不透心思的阴险笑面虎,在这黑夜天要人不寒而栗。 “你方才拿着那马扎是想做什么啊?” 怎么办? 说实话? 还是谎言? 头顶有雨滴落下来。 邱绿僵跪片晌,才反应过来,那是一滴冷汗。 她微垂下眼,又抬起视线,用颤到有些走样的声音斩钉截铁的说:“我想杀了她。”
第2章 贩奴瞪着眼,“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又惊又怒抬起巴掌就朝着邱绿扇过去! 邱绿哪可能如她的愿,可自己许久没吃一顿好饭,根本不是贩奴的对手,这一巴掌扇的邱绿头脑懵愣一片,她咬着泛满铁锈味的嘴,抬起细瘦如柴的两条胳膊扑过去抓打贩奴的脸。 “好贱的奴隶!你反了天了!” 贩奴扯她,邱绿一声不吭像匹饿狼一样不好对付,她竟被这骨瘦如柴的小丫头片子打的哀叫不停,正要抓邱绿的头发,就被旁边过来的带刀侍卫一脚给踹倒了。 “哎呦——!” 邱绿胸腔不住起伏,被那冷面的带刀侍卫抓住头发往马车边像块破布一样拖去,她细瘦的双手不住抓挠着侍卫的手,像只性急的野猫,侍卫一下将这烫手山芋般的犟骨头甩开。 邱绿双手撑着地,她不跪了,站着,胸腔起伏,瞪着马车里的人。 这富贵的笑面狐狸一双细长眼微微睁大,像是瞧见什么新鲜东西一样盯着她,忽的,将刀扇举到唇边,哈哈大笑起来。 “好个一身反骨的贱奴,你杀你主人,你反了天了?” “她要杀我,”进了她所说的那不入流的妓坊,不就是注定死路一条?“我为什么不能杀她。” “你主人要对你做什么,作为奴隶都理应接受,”他从方才开始就在瞧乐子,狐狸眼弯弯笑笑,“便是要你即刻死,你都该现在便去跳河。” 什么封建礼制? “要跳你跳,我不跳。” “贱奴!”带刀侍卫要打她,被那富贵公子“哎哎”两声拦住,当即乖顺跪在地上。 “把这奴隶带上。” 富贵公子轻笑一声,火浣布车帘落下,邱绿呆愣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带刀侍卫扯住头发甩到后头其他几个干净奴随身边。 邱绿头皮生疼,本就身在病中,当即耳畔嗡嗡作响,贩奴见邱绿竟走了这大运,忙跪在地上往马车边爬,“大、大人!” 她双手摆在一起上下摇晃。 “拿半担米给她,唔……把那奴隶带上车来。” 带刀侍卫一顿,扔了半担米,提着邱绿又将人提上了车。 上头早铺了张垫子。 邱绿知道自己现在浑身都脏,她跪坐在垫子上,枯瘦的一双手紧攥在一起。 马车里对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那富贵青年,另一个,是位穿金戴玉的少年郎,十五六的模样,梳着高马尾,纤白如玉的手上戴着玉扳指,瞥见邱绿,嫌厌的皱了皱鼻子。 邱绿现在一头雾水。 这什么情况? 难道。 ——这个莫名其妙的展开,要她不得不多想。 她在联想这阵子自己看过的小说,有没有什么攻略摄政王,或者是攻略少年黑莲花,女主还是个又黑又瘦的小奴隶的。 也没有啊?? 她好像没看过这么地狱的女主开局,美貌身份一点都没点亮。 女配之类的,好像也没有啊。 她如今本身就又瘦又小,一想事情,大眼睛在枯瘦的脸上就显得有些木讷。 少年嫌弃,“这奴隶一看就不聪明,那位还没有疯到会上一傻子的当。” “就要这样生的木讷些的才好,” 青年拿着刀扇过来抬起邱绿的下巴细瞧,见这小孩儿一双眼黑白分明,谁知这么个老实巴交的孩子,是个连主子都敢杀的贱奴呢? “那位美的俊的,香的聪明的,装蠢的会歌舞的,什么样的没见过了?这样不起眼却一身反骨的贱奴可是头一个啊。” 少年郎冷哼一声,自手袖里扔出个纸包摔到地上,“你,”这话是对邱绿说的,“替我们杀个人,事情办成,往后有的是你好处——” “哎,阿殷莫要如此说,” 青年屈尊纡贵的弯下腰身,将纸包递到邱绿的垫子边上, “这反骨的奴隶,你越是支使她做什么,她越是不做,待一会儿到了金云台……” 青年面上笑意显出几分阴翳,指尖点了点纸包,抬眼盯住邱绿,“那疯子折磨人可谓是花样百出,这反骨的奴隶怎可能会吃这个亏?” “他人要杀你,你便杀他,是吧?” 青年眼笑如狐,“那往后可要好好自救才行啊,若之后你将金云台的那位熬死了,”青年用手帕抵着手,将纸包和一块金子塞进邱绿的手心里,“我们定不会亏待了你。” 邱绿轻轻抿住唇。 这俩人是要雇佣她当杀手吗? 瞎了眼的。 邱绿指尖攥了下手里货真价实的金子跟小纸包。 她虽然性格是比较倔强,但要不是贩奴要把她卖进下三滥的妓院去,她也不会想着杀了她。 邱绿在他们眼中所谓的大不敬,一身反骨,不过是受了现代熏陶,凭什么挨打?凭什么下跪?凭什么骂她一口一句贱奴?凭什么? 而且原身一个瘦小姑娘,邱绿洗衣服从水面上照见这张明明和自己一模一样,却骨瘦嶙峋的小脸都觉得可怜,她又不是刺客,这俩人也不是什么好鸟,此番就是送她去死。 邱绿抬起头,松开紧抿的唇。 “你俩打发痴傻叫花子呢?” 既然这俩人就是看上了她一身反骨,那她也不装了,当着俩人的面将金子放进齿关咬了咬,“就一块金子,空口无凭,我信你们什么?” 车内一静。 少年人都愣了,青年憋笑的相当难受,“阿殷,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这可真真是个一身反骨的贱奴啊。” 阿殷:…… * 马车行驶过闹市街坊,往幽静之处扬长而去,离从前在这时代居住的破茅草屋似已甩开有十万八千里。 一路上,只有青年与她说话,说的也不多,屈尊纡贵似看个小玩意儿,给完钱,嘱托了几句金云台那位几时醒,几时用饭,一待他用饭前便将纸包里的药分量加进去。 不足十五天,那人定会逐渐发疯失智而亡。 说起失智而亡,青年面上露出阴森森的笑意。 “那疯子如今烂命一条,从前就体弱,如今还耳疾又腿残,”阿殷微撩开车帘往外看,“要我说,天子何必屈尊想这百般法子对付那病秧子?” ——天子。 邱绿轻眨了下眼。 “好歹是天子血亲,那位在位时虽昏庸无能,但当初若没有他做傀儡,也换不得当今天子上位, 如今可还有不少大姓感念其付出,对其百般纵容怜惜,光是将其幽禁于金云台,天子便已不知承受旧臣们多少不满, 若一切真如阿殷所想一般简单,那位也不会苟活至今,被幽禁还能占着咸阳封地,成天子心头一块烂疮了。” 阿殷放下车帘,轻哼一声。 “一个疯子倒是惜命怕死。” “谁不想苟活?”青年眉心微蹙,抬刀扇挡脸,“不过那位是太疯魔……唉,想到一会儿又要见到他,真是要人生厌,见他哪次不是跨一次鬼门关。” 车内一默。 邱绿莫名咽了下口水。 不知怎么的,她感觉到了他们二人之间,环绕着一种情绪。 自来到此世间,若他人情绪浓重,她就可以感觉得出来。 这两个人如今的情绪。 是害怕。 “上次送过去的舞姬,听说被他剖了肚子,肠子挂在房梁上风干了一个多月,现在估计还没撤下去呢。”阿殷面色有些苍白说。 邱绿:…… “半月前公子晋送去一个碧眼少年,据闻虽是男儿身,但生的倾国倾城,被他砍了脑袋血流了满地。”青年十分可惜的说。 “这算什么?他有一次还一点点拿着刀子把一苏州名妓的全身皮划烂,只因为那名妓叫阿红。” “他真是很喜欢这样折磨人,定是年纪还小不知美人的珍贵,想想都令我心疼,听探子说之前还……” 邱绿听着这二人你一言我一句,她牙关颤颤,恨不得上去咬死他们。 叫阿红的全身皮都被划烂。 叫小枝的眼珠子被树枝捅。 叫小石的被石头砸死。 苍天啊,她叫邱绿,她要怎么死啊? 听着这血腥故事一般的残酷现实,马车越来越慢,直到停下。 邱绿跟着下马车,有带刀侍卫跪在地上充当踩凳,他二人踩得自在非常,邱绿蹦下去,抬头,便望见漆黑夜天里,不远处坐落的层层山峦。 这大到望不见左右两侧尽头的大宅子,白壁金瓦,似天上仙宫,上头挂金牌匾,写金云台三字,穷奢极侈,与邱绿待了半月的奴隶街坊似两个世界。 阿殷带着其他几个干净奴随过来,往邱绿脸上丢了块帕子。 “擦擦你的脸,”这帕子上还有小刺绣,阿殷高束的马尾辫坠着几个小铃铛,走起路来发出叮叮当当的细碎声响,“别脏的丢人现眼,要那位直接将你丢出去。” 邱绿没和他一般见识,她穿越之前二十岁,阿殷一看就是个叛逆期小孩,她不跟小孩一般见识。 哼…… 跟着一众奴随,敲响了金云台的门,青年说明来意,便许他们一行人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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