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黑的主殿内没人说话,只余丰充写字的细微声音。 时日进冬,金云台内久不见光,又燃着熏香,这香炉里放着过量的腊梅香料,整日整夜的熏着,阴冷又泛着浓郁的香,让人无端压抑,喘不上气来。 今夜又恰逢外头有雨。 这金云台就像有个阴森森的罩子罩下来了一样。 阿殷听到对面,响起“咔”“咔”的声响,他微微皱起眉,将头低的更深。 偶尔他过来,时常听到这样的声音,有一次他好奇,瞥了一眼,是那疯子端坐在主位上咬指甲,手指头咬的血淋淋的,蹭在嘴唇上,看着嗬人。 “上次,” “咔”“咔”的响声停了,主位上的人声音一贯温和,语调温声细气的,他看完了字条,将字条放进宫灯罩子里随手烧了,“阿殷送了盒糕点过来,闻着倒是挺香的,今日也送了吗?” 阿殷下意识皱了下眉,被旁边的杨盼打了下胳膊,才硬着头皮答:“送、送了的。” “哦。” 这就又没后话了。 总是这样,也不让他们下去,每次都要他们主动说。 谁也摸不清他在想什么,杨盼微微抬起头来:“殿下,那奴隶的事情,还望您明鉴。” “烦人,”他看完了字条,抱着金云台里唯一一盏灯笼道,“我不过区区残废,你们作甚表现得我好像洪水猛兽,我有那么可怕?” 阿殷心里咚的一下。 “我都要你们起来了,你们还一直磕头跪在地上不露脸做什么?都欺负我无能是吧?” “臣等怎么敢!” 杨盼浑身都颤了一下,匆匆磕了几个头带着阿殷直起身不管不顾的大喊起来,“臣只是忧心殿下身侧安危!殿下——” “呵呵……” 坐在主座上的红衣少年抱着宫灯在昏黑的主殿内大笑起来。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就喜欢看你们这副样子。” 他手撑着丰充走下来,提着宫灯映到杨盼的头顶,又拖着脚步走到阿殷面前,用极为温柔的调子温慢道,“抬起头来呀。” 阿殷攥着手,浑身都有些发颤的抬起头来,对上张笑得极为恶意的脸。 当今皇族相貌都生的极好,其中相貌最好的便是从前的帝天子明玉川,较比相貌最为出众有名的阴文帝姬都要更为美貌,几乎美到阴气森森的地步。 他细瘦的手扯着过长的头发,一双凤眼弯弯盯着他,眼瞳里却半分神情也无,忽的移开了眼珠。 “雨下大了,你们带帛伞了没有啊?” 杨盼都不敢出声了。 这疯子站在阿殷的面前,阿殷只得硬着头皮回答:“回殿下的话,未有。” “那怎么行呢,你们身体如此康健,更要注意些才行,免得成了我这样的残废,”他扯着头发说,“丰充,你给他二人准备帛伞,送他们出门罢。” “是,殿下。” 金色帛伞拿在手中,阿殷跟杨盼一起出了金云台,刚出门踩着奴隶的后背上了马车,阿殷就将手里的帛伞一把从车窗扔了出去。 “晦气东西!疯子!” 杨盼面色也极为不好,“阿殷,你说他究竟是知晓了,还是不知晓?你跟阿荞一直往金云台送人,我是没料理过这事,万一他记恨我们杨家那该如何是好?” “他记恨又能怎么样?从金云台里出来天子正巧有了由头能要他即刻去死!” 阿殷一张好看的脸咬牙切齿,他本就是少年人,当下气的见了那帛伞就厌恶,将杨盼的帛伞也扔了出去, “叔父不知详情,我们往金云台送人不过是两方调和罢了!那疯子杀人取乐,哪可能会让我们送去的奴隶得逞?我们不过是回回挑些美色,若送去的美色能得那疯子青眼赖在那疯子身侧,天子安心也算是我们杨家的大造化, 可那疯子只当奴隶为猪狗,杀着取乐,金云台早就是那杀神的地盘,若是我和阿荞迟迟未送去人,他还要主动寄信来问怎的还没送人过去,令人厌恶的紧!”
第11章 “这……”杨盼只叹自家被迫成了这出头鸟,“那你与阿荞又何必再寻刺客?” “我怎知他当时发的什么病!” 阿殷捋着高束马尾垂下来的发丝,坐在马车对面,不免唉声叹气, “那女奴一身反骨,恐怕阿荞也是想个万一,谁知会平白惹祸上身?那女奴如今定被那疯子折磨死了,可人死就死了,断肠散还送了回来,我真是想想都恨阿荞当时那一时冲动。” “你们兄弟之间,勿要因此事便生了嫌隙,”杨盼忙道,“那女奴你确认是死了?我前两日问了金云台看门的粗奴,倒是没从扔出去的尸首里见到你说的那瘦小女奴。” “肯定是死了,叔父莫想其他的了。”阿殷转着手上的玉扳指。 “你怎么就如此笃定?万一那杀神就是中意其貌不扬的,你又如何得知呢?他将那女奴收成了禁脔这也甚有可能啊。” “没这可能,叔父怎么和阿荞一样,” 梳着高马尾的少年起脸,一张颇俊的面庞上是显而易见的嫌弃,发尾坠着的小铃铛随着马车驶过大路,叮铃叮铃轻响个不停, “若那疯子当真是个开窍的,早在阿荞当初送什么赵国第一美人的时候便要我们得了手。” “开窍?”杨盼不解,“什么意思?他都十七了,你要说他没开窍?” “叔父就半点没听说过传闻?他生母窈姬当初发疯病将他囚禁云中阁,一关就是数年,他后来又当傀儡受清纳莲那疯妇胁迫,跟外人说句话都甚少,他没开窍怎么不可能?” “他都十七了!”杨盼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甚是不敢相信, “将你我玩弄于股掌之间,他那般可恶可恨!怎么可能没开窍呢!我当年十三就纳了姬妾,他是疯又不是傻!” “又不是谁都对那事感兴趣,”阿殷冷哼一声, “他若天生就没想过呢?再者他生母窈姬生的如此之美,他看惯了自己又看惯了窈姬,再想对旁人开窍也困难不是?叔父未免太想当然了些。” 马车乘着怀疑人生的杨盼跟发了通火的杨殷一路前行,外头雨倒是越下越大,滴滴打打溅上金鱼池面,里头的红尾金鱼尽数往下头躲藏,虽有上方帛伞倾斜,亦未换得金鱼往上游走。 阴雨淅沥,溅打着猩红帛伞,明玉川站在金鱼池边,正低头朝里静静的望着。 丰充侯在旁侧,双手里端着一方木盒,里头塞着满当当的鱼食,明玉川苍白的手过去抓了一把,扔进金鱼池面。 鱼食扔的太多,金鱼池四周积满了泡胀的鱼食,被雨水滴滴打打,显得脏污不堪,明玉川望着藏匿在里头的,红尾金鱼的模糊身影,正要往池面扔食的手停住,悬在上方,不再有动作。 “真是脆弱,”他将鱼食放回木盒里,有些兴致缺缺,“既易死,又胆小,有些看腻了。” 他微微转动眼珠,想起些什么,面上忽的露出个极浅的笑来,撑着帛伞离了往日长待的金鱼池。 * 今夜外头下雨,过了后半夜,又时有打雷。 邱绿睡不太着,在被褥里翻了个身子,殿内烧着热乎的地龙,她渴的嘴唇都有些干,可偌大的宫殿内就连一杯水都没有给她准备。 只有明玉川那个神经病每夜过来了,她才能喝上水,吃上饭。 邱绿睡得迷迷糊糊,思绪一片混沌间,耳畔隐隐听殿外雨声中逐渐有雷声起伏,她翻了个身,在雨夜里睡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一下下点着她的鼻尖。 雨吗? 她在睡梦里有些烦厌,往另一边躲,那冰凉又靠过来,这次,一把捏住了她的脸。 用了些力气。 昏暗的亮光投映到邱绿紧闭的眼皮上方,邱绿费了些力气,醒了,第一眼看到那宫灯底下垂着的,有些被打湿的红穗子,她习惯了黑暗的眼睛下意识因为落在脸上的亮光闭紧了,复又睁开。 邱绿无语的转过头看向站在榻边,正提着宫灯垂眼盯着她的神经病。 殿内殿外,皆是昏黑一片。 唯独他手中的宫灯泛出苍白的明亮,今日又换了个邱绿没见过的宫灯样式,光辉映上他本就毫无血色的皮肤,明玉川垂着眼,见她醒了,邱绿望见他内勾外翘的凤目浅浅弯起来。 不知是不是大半夜忽然被他吵醒,她眼睛有了问题。 居然觉得,此时此刻他面容显得人畜无害的。 越想越觉得可恶。 邱绿抬手用力将垂在自己脸上的红色穗子拍开,拍了一手凉湿的水,溅在脸上,红色穗子刚被她拍开又重新落回来,她眉心下意识皱起,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睁的浑圆,就听旁侧传来浅浅的笑声。 “绿奴,” 邱绿听他声音靠近了,红穗子离了她的脸,宫灯被明玉川随手放在他处,他揽着繁复宽大的猩红衣摆坐到邱绿的榻边,不论动作还是声音都放的极为轻柔,在这雨夜之中好似有情人低语。 “你饿不饿?” 邱绿只觉得他有病。 “你干嘛啊?” 她本就被吵醒,又闻到对方身上那股子腊梅花香味今夜极为浓重,熏得人头晕,更觉得心烦讨厌,说话语气不善。 不知道他发了什么病,总是要熏那么重的香料。 而且从方才开始,就从他身上感到一种颇为复杂的情绪,简直像理不断的绳子一般让她觉得复杂。 邱绿看不清四下,但隐隐,瞧见他又在扯垂下来的头发丝。 “我给你送吃的,”他声音轻轻的,“你来吃嘛,绿奴。” 邱绿没吭声,有些发愣,又觉得他实在莫名其妙,听到貌似是开食盒的轻响声,邱绿还没反应过来,就有泛着茶香的糕点贴上她唇。 “吃吧,绿奴。” 他声音显得很温柔,甚至到相当温顺的地步,不知道的人恐怕都会觉得他很好欺负。 邱绿微微抿住唇。 这样深更半夜,他送来的糕点,她不敢吃。 不是在平常用饭的时间,而是在这样的深更半夜,她觉得很奇怪。 邱绿纤细的指头攥住身下的被褥,她紧抿着唇不动,感受对方拿着糕点,在她紧闭的唇上研磨,磕碰,想破开她的唇喂她吃下。 “你不吃吗?” “为何?” “吃呀。” 邱绿警惕的盯着黑暗一片的前方,能隐隐瞧出他的身影,却看不清他的面容。 她一点点摇了摇头。 “是不饿吗?” 邱绿用力点头,希望他能看见。 抵在她唇上的糕点却许久没有移开,依旧不断的贴蹭着她的唇,沾上片片泛着糕点甜香的酥渣,邱绿肚子饿的越发难受,从黑暗里,对方探出另一只手,轻轻抚摸上邱绿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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