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世子随意看了眼,发现是把戒刀,并不算锋利,应当很久了,但养得很好,颇有光泽,可见刀主人是爱护它的。 这倒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果然有几个人过去瞧。他们大多数人都没有见过戒刀。倒是稀奇起来。 兰跳蚤见了他,眼睛一亮,竟然还打算来奉承他,齐王世子最讨厌跟蠢人打交道了,立马走人。一转身,就见皇太孙静静的盯着那把戒刀看。 齐王世子笑着过去,“怎么,你也没见过戒刀?” 皇太孙也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克制自己,而后淡淡笑了笑,“没见过。” 他走进人群,看着兰三少爷道:“孤也瞧瞧。” 兰三没曾想这还能吸引到皇太孙。他手都颤抖了,连忙递过去。 皇太孙拿在手里细细的看过,手指头在刀尾上不着痕迹磨了下,神色一怔,道:“确实是好刀。” —— 寿府。 兰山君已经冷静许多,静静的坐在一边看书。 郁清梧却已经琢磨给她写药方子。 他道:“你气血不足,心神郁郁,便不能再伤神了。” 兰山君心绪繁杂,左边耳朵里进,又从右边出去,只轻轻嗯嗯几句。倒是钱妈妈一脸狐疑,“你开的药能吃吗?” 郁清梧:“能吃,您信我,我医术还可以的。” 他说完这句话又去看兰山君,怕她对自己也有顾虑。却见她只静静的坐着,手里捧着他今日给的书,正在慢吞吞翻,听见他们的话没抬头,也没有做声。 连个眼神都没有给。 郁清梧轻轻叹口气。 其实,他知道,她肯定又在为那个死在庙里的夫人伤怀了。他虽然不太懂她为什么会执念这么久,但执念这东西,他恰逢刚懂。 他对阿兄的死就有执念。 这段日子,他晚间做梦也是对着阿兄忏悔。 “若是我那日不去先生那边,就停下来听阿兄说话又如何呢?” 恐多年后,他都会在这一句话里面走不出去了。 这不是药能治的。 他便将药方子搁置一边,不再提起。又不禁慢慢走过去道:“兰姑娘。” 兰山君抬头,仰首看他:“嗯?” 她神色清冷,并不如往常那样温和,带着些不近人心的漠然。 这般的态度,倒是将郁清梧的双脚驻足在原地,不敢再走近。但都来了,必然是要事出有因的,不然她会觉得他这个人冒冒失失。 他便犹豫着从怀里掏出她那日给他的手帕。 他递过去,道:“我都已经洗好了。” 兰山君接过去捏在手里,“好。” 郁清梧不知道怎么的,就情不自禁的后悔起来。 他想,他应有无数的话可以跟她说,怎么就偏偏还了手帕。 倒不是他舍不得手帕,而是……而是…… 他想,世上雪中送炭的人少,他虽然跟兰姑娘相识不久,但终究是有情分在。 往后也不知道能见几次,也许时光匆匆,他身边也就剩下这么一个真性情的人在了。 他留着手帕,也好知晓世间曾经有过真情在。 但手帕已经还了回去,更没有讨要的道理。他只能又道:“山君姑娘。” 兰山君再次抬起头看他。 她身上无力,却也不敢太露出破绽。 而后就见他坐了下来,跟她一块坐在廊下。 他轻声道:“姑娘那日跟我说,万事得想开些,就算是坎没有过去,但是心中总会舒坦些。” “姑娘又说,无论如何,明日的朝阳还会升起,日子且长着——我凭着姑娘这两句话,倒是浅浅熬过来了。” 阿兄下葬后的那几天,他躺在地上一哭就一夜。但哭完了,天还是要亮的。 天亮之后,等待他去做的事情就还很多。 要去结交,要去为官。 背着先生请寿老夫人为他约了大理寺卿徐大人,初六又去了翰林院,他一个小小的翰林院试讲,难道对着上官要哭丧着脸吗? 刚过完年,谁也不愿意看见他这般,所以他只能笑。 先生看见他说,“你这是长大了。” 他不置可否。 晚上却一宿一宿睡不着。他只能靠着兰山君的这两句来安慰自己。 竟然也熬过来了。 他道:“今日,我承了姑娘的情,也想给姑娘几句话。” 兰山君侧头看他:“嗯?” 郁清梧认真道:“姑娘本心纯善,而世间污浊。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应是你的错,也别把错往身上揽,这般心中自然会轻松许多,不然万事成为执念,那就整日把自己框住了。” 这句话,倒是正中兰山君的心怀。 她也是如此想的。她心中倒是泛起一丝暖意,连眉眼也不自觉柔了下去,“好。” 她收起书,正准备起身,便见赵妈妈带着朱氏身边的贴身婆子急匆匆的进来。 婆子见了她,拘束的道:“六姑娘,夫人让奴婢给您说件事情。” 兰山君勉强打起精神,“什么事情?” 婆子支支吾吾。 兰山君自己出身在乡野,对他们向来是好脸色的,见她神色惶恐,便笑着道:“你尽管说吧,母亲既然要来,也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 婆子就道:“三少爷今日去赴魏王世子的约,各家都带了刀去比划,但三少爷的刀临行前却被四老爷扣下了。” 她小声道:“三少爷便记起您的那把戒刀……” 兰山君嘴角的笑就慢慢的落了下去。她的神色越来越冷,她问,“是把我的戒刀拿走了吗?” 婆子赶紧点头,“因那把刀是您师父的,夫人心中不安,让奴婢快点来给您说一声。” 兰山君深吸一口气。 她记得,上辈子没有这事情。 那日,兰三是风风光光的走,风风光光的回,说这个世子爷夸他,那个世子爷对他青睐。她却跪在祖母的屋子前跪了半日。 两相比较,实在是殊荣巨大,她心中还偷偷自卑过。 她从未见过什么天潢贵胄。 她见到最贵的人,是镇国公府一家。 但如今仔细想想,有些事情,该发生的都是发生了的。这件事情应该也是发生过。只是母亲和兰三都没有告诉她。毕竟她那个脾气,刚跟祖母吵过一架,他们来问,她肯定不愿意的。 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愿意。 如此这般,他们偷偷拿走再悄悄还回去,倒是把事情悄无声息的办成了。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对。 跟母亲划出一条道,是有用的。至少这辈子来告诉自己了。 但这用处,似乎也不是特别的大。该拿走还是拿走了。 她只能道:“此事等我回去的时候再说。” 婆子连忙走了。 夫人想来在家里等得急呢。 郁清梧一直站在一边没出声。他大概知晓她在家里过得不好,但也没想过,家里人还会不经她同意就拿走她师父给的戒刀。 亡人遗物,怎可擅自主张呢。 他不是个爱嚼舌根的人,但钱妈妈过来的时候,他故意将此事说了一遍,道:“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急匆匆上了门,问一句,又急匆匆走了。” 钱妈妈是宫里长大的,曾经也是皇后身边有名有姓的人,哪里还不懂这些,立刻以最坏的心思来揣测人心,“啊呀呀,这还不懂吗?这是打量山君好欺负呢,做出一副自己很在意的模样,好像自己的良心多些。但若是真在意,既然选择拿了,便等她回去好好安抚,说说补偿。反正是不会到别人府上来说一说。” “这不知晓的,还以为山君是个独性子,兄弟借刀都容不下。” 寿老夫人听闻,也皱眉道:“朱氏这些年,倒是越发糊涂了。” 只有兰山君脑子里面乱糟糟的,还在理老和尚的事情,并没有太在意此事。 她在心里慢慢盘算,有那十三道疤痕,有那句阎王不夺命,十三刀如饮水的话,又有齐王说要“点他的天光,熬断他的骨头”,她倒是能有五分揣测段伯颜是老和尚。 但冷静下来,还有五分,也无法真的确定。 别临了临了,在这种关头找错了人。 她心中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又有一种浮游朝生暮死之感。 她深吸几口气,用手搓搓脸,让自己精神一些。 就算老和尚是,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呢? 她向来信奉一句话,便是六爻卦起,知而不避。 郁清梧再过来的时候,就发现她精神好多了。她还有闲心问起他之前的事情。 这可真是让他受宠若惊。他听见她问,“我方才瞧见了你写的药方,你的字写得很好。” 郁清梧:“先生说我的字虽然有内抱不群之心,却没有外欲混迹之心气,还要多练练才好。” 兰山君:“你的字师从邬阁老吗?” 郁清梧点头,“是的,但先生的字比我好多了。” 兰山君:“你不用灰心,先生比弟子好,本来就是应当的。” 她顿了顿,似乎是安慰他一般道:“就好像邬阁老的先生肯定比他好一般。” 郁清梧听了她的话,不免开怀。虽然他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字不如先生而伤怀过。 所以说,山君姑娘的心就是太柔善了。 兰山君倒是没注意到他的神情,她只是继续试探性的问:“我记得,你今日还说,邬先生师从折太师?” “那是先太子的太师,如此看,邬先生竟然跟先太子是同门——” 郁清梧点头,“应该算是。” 兰山君:“能给太子做太师,字想来是最好的。一一顺下来,相当于你的字也是最好的。” 郁清梧笑起来。 他说,“也不是。” 他想了想,道:“若说最好的字,应当属镇南将军。” 兰山君呼吸一窒。她确实是想引着他往这上面说的。没曾想他自己先说了。 他说起段伯颜来,简直信手就来,“他跟陛下是一个先生教导出来的,听闻年少的时候很是猖狂,曾言自己是天下第一字。” 兰山君听得笑了起来。 她看过老和尚的字。 只看见过一次。就是他醉酒后带着她醉打老道门那次看见的。 但她当年还不识字。 那八个字,她不认识,不知道叫人必有终,古无不死。她只觉得很好看。 好看的东西,她都想要。别的也就算了,需要花银子买,可这字明明老和尚会写,为什么不给她? 她当年也倔,在地上哭得打滚,嗷嗷叫唤,一边哭一边看老和尚,见他没什么表示,就去泥地里打滚。 老和尚无奈的站在院子里替她洗衣裳,喊道:“山君啊——别哭别滚啦,滚脏了衣裳,我这老胳膊老腿哪里受得住这般洗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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