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息道:“如今还不比小时候快活。” 皇太孙闻言,只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他的小时候可并不快活。 他至今再没有铸出一把刀来。 但…… 他最后铸出来的刀却回了洛阳。 熙熙攘攘富贵花丛乡里,他坐在高楼之上,拿着窥筩透过扶疏花木看向坐在人群里的小姑娘。 她的背挺得直直的,脸色平静,带着一股天生的英气,慢吞吞地打量着周围。她的脸上并没有来自微末的自卑,反而带着一种我自泰然的气势。前头的人群热闹,她似乎没有去沾染几分的打算,就那么静静的坐着,像……像一个年长者。 这倒是不像舅祖父。舅祖父四十多岁的时候气性都不算是稳重的。父王常说,那是舅祖父看得开,知足者常乐。 因隔得远,再细致的皇太孙也看不清,但她周身气度并没有辱没了舅祖父的门庭。而后带着些偏爱在,总觉得她确实像林中虎,蓄势待发,眉眼之间没有高低,只有一股往前的活气。 这又是像舅祖父的。 皇太孙看兰山君,哪里都是好的。又像看见了自己的女儿长大成人后的模样,亭亭玉立,正在花期。 下次去见皇祖母,便可与她说一说了。这个小姑娘,不愧是舅祖父养出来的,是他们段家的孩子。 正要放下窥筩,便见她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似的,突然朝这边看过来。皇太孙一怔,再看过去时,就见她骤然扬起来的头又低了下去,好像只是抬头看了眼天上的飞鸟。 他愣了愣,齐王世子好奇,“大哥哥,你在看什么?” 皇太孙笑着道:“看阿杨呢。他还小,咱们带他出来的,今日人又多,别出什么事情才好。” 齐王世子:“他跟宋三在宋家能出什么事情?” 又问:“他们在那里干什么呢?” 皇太孙:“正跟阿冀说话。” 齐王世子听见阿冀两个字就不太喜欢。他抱怨道:“父王总说我没有他身上的气焰。” 但他要这股气焰做什么?他又不是刽子手! 皇太孙把窥筩给他,“你自己看看。” 齐王世子不愿意看,他对这些人也没有兴趣,他今日是为着宋知味来的,道:“也不知道宋国公要给他找个什么样的人家。” 他感慨道:“宋知味这般的人,底下这群姑娘们怕是要打破头了吧?” 皇太孙不爱宋知味身上那股清冷,道:“估摸着是要娶个家世一般的。宋国公是个拎得清的人。” 如此权势滔天,哪里还能受得另外一门权势滔天的亲事。 齐王世子:“那就真是配不上他了。他这个人,不仅面上像个老学究,骨子里也像个老学究,听闻屋子里面只有一个伺候的,也没听说过有什么姨娘,这对于妇人家来是顶顶好的事——就跟你和大嫂嫂一样。” 却也愁道:“且他这个人,实在是难以亲近。我这般礼贤下士了,他也不曾热络几分。倒是他家那个三弟——你瞧瞧!阿杨一来,他就巴结上去,恨不得当日搬到阿杨的府里做幕僚。” 皇太孙:“宋知味要是他这般的模样,你也不会花心思,且受着些吧。” 他有意无意的感慨,“有能之士嘛,总是要傲气一些的。” 齐王世子便道:“再是有能之士,在咱们面前傲气什么呢?” 皇太孙笑笑,“你啊,还是这般,既然要拉拢人家,就好好的去做,何必要心里有埋怨?” 而后就不肯再多说话了,做出一副困顿的模样,“咱们什么时候走?” 齐王世子:“再等等……” 他还想跟宋知味说几句话。但宋知味却一直不上来。难道要他下去? 那他的面子也太不值钱了。 齐王世子当着皇太孙的面有些难堪,道:“等……等阿杨上来再说,他还没有说亲,说不得今日真能找个媳妇。” 皇太孙笑着点头,“也好,那就再等等。” …… 宴席之间,兰山君手捧着一杯茶,心里有了数。 她本以为皇太孙会到对面席上说说话,以他的身份,她们这边也要拜见。如此便也见到了。若是能在偏处碰上,她也想说上几句话,试探试探他的态度。 一条船上的人,他沉船,她身死,要是能够彼此帮上几分,也算多一分活路。她虽不才,却多活了十年,说不得有什么事情是用得上的。 别的不说,只说太孙妃。 太孙妃是老和尚妻子的娘家侄女,听闻小时候极得他喜欢。 兰山君虽然不知道她具体是怎么去世的,但知晓是得了急病,但皇宫里的事情,是疾病还是“急”病,谁又说得准? 她知道太孙妃去世大概的时间,若是相识了,说不得能化解几分。 可皇太孙还是如同上辈子一般,并没有出现。 那就是不愿意跟她见面,要一直隐在暗处。 兰山君不免叹气。 她苦苦思索,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小阁楼,无奈地拿了一块糕点正要吃,便见对面似乎是吵起来了。 兰慧好奇的对她道:“六姐姐,似乎是魏王世子跟谁吵架呢。” 兰山君闻言看过去,恰好瞧见魏王世子一巴掌扇在一个少年人身上。那头就开始推推嚷嚷,顿时几个桌子倒在地上,魏王世子压着人打,那人不敢还手,只用手护着脸。 兰慧皱眉,“怎么能这样打人?” 好歹是宴席上,就是不给被打的人面子,也是要给主人家面子的。 兰山君想了想站起来,牵着慧慧跟随几个小女娘一块走近去看。朱氏本在出神,一个不小心就见人跑远了!她心急如焚,只能跟过去,“快回去坐好。” 兰山君笑着道:“母亲别慌,你瞧,她们都来了。” 人人都爱凑热闹。 洛阳的妇人尤其爱。虽然说如今是有宵禁,但宅子离得近,难道还不准人家出门了? 各家夫人姑娘们就喜欢在宵禁之后抱着酒坛子约好一块喝喝小酒,说说闲话。 兰山君就曾经跟住在对面的安乐伯夫人喝过几次——宋老太婆对上安乐伯夫人也要折戟沉沙,两人在一块就要暗暗阴阳怪气几个回来。 朱氏见众人果然都来了,这才心安,小声道:“怎么说?” 她年轻时候也是个爱看热闹的。 兰慧:“应该是王侍郎家五少爷说话得罪魏王世子了……但即便如此,也不该当众打人。” 朱氏叹息,“那也是他倒霉了。谁对上魏王世子都倒霉。” 兰山君也认可这话。魏王世子就是这么个毛病,好大喜功,喜欢抢东西,滥杀人命,碰见事情了谁也不让,还曾经被御史台参过——因为他打了林冀。 太孙,齐王,魏王这三家明面上和气,但暗地里,谁下手也不曾轻过。尤其是齐王,听闻就是陛下也曾骂过他行事狠辣。 魏王对上齐王有些棘手,但是魏王世子出生之后,魏王府已经在争帝宠了,皇帝又偏宠小儿子一些,连带着小孙子也宠爱得过,于是魏王世子还没怕过谁,更不怕嚣张惯了的林冀。 她记得两人似乎是在集贤堂里面抢东西,林冀说了句狠话,魏王世子就动了手。但其实远远不止。 两人曾经就有过梁子,在杨柳巷子里头养过女人。 同一个女人。先是魏王世子养的,后头林冀去偷。 似乎给魏王世子头上戴了绿帽子便赢了一头。 兰山君知晓这事情还是因为当年魏王世子打了林冀后,宋国公对宋三少爷用了家法。 宋三彼时已经是魏王世子的人了,自然也是在场的,嚷嚷道:“我也是没办法了,他的女人被睡了这么多年,如今要去打人,我还能不跟着吗?我也劝过的!” 宋国公气极反笑,亲自捆了人去博远侯家,将人丢在大门口就走,博远侯反而不敢把人怎么样。 当时宋家三少夫人折黛在家里喜气洋洋的道:“哎,这招叫不叫负荆请罪?” 折黛是从云州来的,并不爱读书,成语更是用不好。宋三自认风流倜傥,跟她很是合不来,两人时常有争吵。 宋老夫人正哭呢,闻言骂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快收起那副不堪嘴脸吧!” 折黛一点也不恼:“母亲放心吧,他也该挨揍了。揍一顿是好的。就是父亲不揍,我也是要揍他的。” 兰山君就很喜欢她身上的万事不往心里搁的性子——但她学不来。 她这个人,已经养成了多想的性子。 前头的闹剧已经平息,众人往回走,宋国公夫人笑着道:“少年人,就是一时兴起就打起来,过几天又和好。” 就有夫人附和,“是,咱们年轻的时候不也扯过头花吗?” 一群人笑起来。朱氏落后几步,跟前头隔着些,显得自己并不愿意攀附——慧慧死活不过去,既然没了里子,面子还是要维持住的。 兰慧还在路见不平,“就这般粉饰太平了啊?” 她握紧拳头,看向兰山君,想要找找认同。结果就见她怔怔发愣。 兰慧摇了摇她的手,“六姐姐?” 兰山君回过神,她摇摇头,“没什么。” 她只是在看见宋老太婆之后,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借力打力。 她对宋老太婆做过,难道对林冀做不得吗? 世间万般道理,该是相通的。世间兵法,也应是相通的。 当年魏王世子只是打了林冀一顿,听闻打断了一根肋骨,那打断了天灵盖呢? 有些事情,是不能开一个头去想。 就如同她杀猪一般。 刚开始也不敢杀,但因想吃猪肉,心里有了念头,便就控制不住了。 别人杀得猪,她凭什么杀不得? 夏日里,外头下了雨,老和尚坐在一边给她扇风打蚊子,鼓励道:“想杀就杀嘛,做什么要犹豫?山君,有些事情没做之前觉得难,做了之后就会觉得很简单。你不要怕,你有刀,难道还愁杀不了猪?刚开始就算再差,也只是技法上不娴熟罢了。” 兰山君心里热切起来,却不敢莽撞。 林冀和魏王世子争女人的事情,她这时候知道也没有用,她使不上力气,但可以告诉郁清梧。若是这时候林冀已经喜欢给人戴绿帽子了,完全是可以利用的。 兰山君深吸一口气,又舒出一口气,发觉自己这十年,还是不曾白活。 兰慧好奇看了眼,“六姐姐,你在做什么?” 兰山君笑着道:“花很香。” “洛阳花似锦,名不虚传。” —— 寿老夫人宅子里,钱妈妈瞧了眼正在帮着挖地的郁清梧,轻声哼了哼,阴阳怪气的道:“今日宋家的人那么多,青年才俊几乎都去了,也不知道山君有没有看对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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