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郁清梧当时急匆匆要走的模样,他应该是没答应的。 且她记得,他上辈子直到死也是没有娶妻生子的。 曾经也有人这样说他好:“孑然而立之人,舍得一身剐,也不祸害妻女,实在是让人敬佩。” 不过等慧慧走了,她一个人坐在窗边晒太阳,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春光太暖的缘故,她的念头也是暖阳性的,于是把事情从头到尾理一遍,又觉得如果郁清梧一辈子都没有成婚,那跟她成婚也不错。 他们都没有心思谈情说爱,都在一味的披星戴月赶路,自然顾不上风花雪月。 他们彼此之间也没有爱意,但又可以同行一段路,可以互相扶持。 那做对明面上的假夫妻也是极好的。 且她若是想要成事,也不能一直不嫁人。 若皇太孙是从这次的戒刀事件认出她来,想来她跟宋知味的婚事不会太远。 她肯定是不愿意嫁的。那就需要一个借口。 如此想一想,嫁给郁清梧竟然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退一万步说,像他们两这样的人,如果老天不眷顾,最后真的没有活下来,那也可以约定为彼此收尸埋骨。 总有一个人是可以有坟墓的。别像上辈子,他没有全尸,丢去了乱葬岗。她呢,估摸着也不会有人进去收拾,说不得连捧土也没有盖在身上,算不上入土为安。 这样一想,只觉得连身后事都安排妥当了,更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只是这种事情,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答应,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又不好贸然开口,只能记在心里,以后请钱妈妈再去试探试探。 她当天晚上在札记上苦中作乐写道:“两个沾满晦气的人,因碰了面,倒是像重生出一根骨髓一般,日子开始有期待了。”
第23章 偏我来时不逢春(23) 二月十六,宋府赏花宴。 一大早,朱氏就眉头紧锁,一副甘于认命的架势,长吁短叹。 慧慧见了,便扭过头不看她,听得烦了,干脆当面用手捂住耳朵。朱氏气急,偏要叹得更大声。 母女两个头一回吵架,两天了,还在打着官司。 兰山君垂目敛眸,并不说话。四夫人和三少夫人今日是不去宋府的,于是俱都瞧着两人为难,生怕她们在路上吵起来。 三少夫人劝慧慧,“母亲万般不是,也是为着你好,今日半个洛阳的人都去宋家,你且退一退,别惹母亲伤心。” 四夫人劝朱氏,“慧慧自小就懂事,你舍得她伤心?本是高高兴兴的赴宴,你去哄一哄,别让彼此都下不来台面,她才多大呢?” 这般劝和,不过一刻钟,果然两人又和好,高高兴兴的坐上马车出门。 因要讲究国公府排场,即便今日只出门三个人,但依旧有两辆马车。慧慧本要来跟她坐的,但刚刚跟母亲和好,很有些话说,便歉疚地看着兰山君。兰山君笑笑,摸摸她的头,“无事的。” 她一个人正好松快些。 一路上思绪杂乱,一会想宋知味,厌恶地拧起眉头,一会想皇太孙,又怔怔出神。 她上辈子没有见过皇太孙,只是见过皇太孙妃。那还是她成为宋家大少夫人之后的事情了,她在宴席上被皇太孙妃握着手,笑着道:“你名山君?这名字是极好的,可见为你取名的人很是疼爱你。” 但也仅限于此,再没有其他的话。 从那之后,她就再没见过皇太孙妃。但在宴席上常常听见皇太孙夫妇的名字——倒不是因着其他,而是皇太孙这么多年都只有太孙妃一个人,一儿一女也都是太孙妃所出,没有其他的妾室和子嗣,夫妻恩爱,很令人羡慕。 众人都说皇太孙是个痴情种。 后头太孙妃去世,他也没有再娶,直到她被送去淮陵的时候,也没听说他东宫进妃的事情。 且如今仔细想想,若是宋知味因着皇太孙娶她,因着齐王杀她,那最后皇太孙应该是败了的。 这辈子可不能再败了。她跟皇太孙如今是站在一条船上。她眸光微转,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宋家。 三人下了马车,朱氏难免要再叮嘱几句,“你们都乖巧些,万不可生事。” 兰山君和兰慧都应是,朱氏才安心,带着两人款款进门。一进门,兰山君的手便情不自禁的攥在一起。 这里的一草一木她皆熟悉,她曾经在这个宅院里过了八年。 嫁进来的时候风风光光,她也得意过,后头发现再风光的日子里头还是含着无数的坑坑洼洼。 婆母嫌弃,妯娌难缠,妾室不安分。 好在她也不怕,她不曾怕过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只要没有挨饿受冻,什么都好说。于是别人都在宴席上羡慕皇太孙夫妇形影不离,只有她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想要找到一个能够制住宋老太婆的人。 人活一世总有敌家吧?她对付不了老太婆,定然有其他人能够对付。 后头她在兵书瞧见自己这一招也是有名字的:借力打力。 八年后,婆母去世,她又周旋着妯娌分家,而后将妾室送去庄子几个,剩下的就老老实实了。 点兵点将,后宅之中,也有无数的计较。 她磕磕绊绊学以致用,还算是赢了。 于是什么都很好,她都准备过好日子了。 所以说,命之一字,真是难说得很。兰山君感喟一声,将帕子挡住手心攥出来的指甲痕迹,道:“今日人确实很多。” 纭娘今日没来,她家还收不到帖子。纭娘写信跟她说,“我不爱去热闹的地方,这般正好,我留在家里还能多看几本书。若是宴席上有什么稀奇的事情,下回咱们聚的时候,你说与我听就行。” 于是,兰山君在宴席上便没有人说话了。她今日也不是来寻人说话的,她坐在席面上,正襟危坐,腰背挺得直直的,不愿意给老和尚丢脸。 她觉得,皇太孙应该会来的。 今日是赏花宴。但宋家三个儿子都没有说亲,说是赏花宴,其实更多的是相看姻缘。单说是给自家三个少爷相看肯定不妥,于是又广发宴贴,请了半个洛阳显贵。 为了避嫌,今日是男女分席,但两边相隔不远,中间用扶疏花木隔出来影影绰绰的屏障,清雅得很。 镇国公府在这席面上如今并不显眼,今日各家都忙着搭讪,也没有人来她们这里。朱氏心里不痛快,想了想,还是觉得要带着慧慧去宋国公夫人面前说说话才是。 她小声对慧慧道:“你瞧,多少人过去,我带着你去,并不显眼。” 兰慧扭开头,朱氏无奈,又看兰山君,“你要不要跟我去四处看看?” 兰山君摇头,“母亲,我还是坐着喝点果子酒吧。” 朱氏恨铁不成钢,只能作罢,又闷闷的喝起酒来。而后羡慕地看向宋国公夫人那里。 那里人山人海,跟她这里的寂寥倒是完全不同。 她看了一会,突然眉头一皱,看向兰山君,小声道:“虞国公家的小女儿跟你平常动起来说话的时候很像。” 兰山君本是在等皇太孙,闻言一愣,朝着人群里看去。果然看见了虞玉。 这时候,她还没有成为宋家二少夫人,也没有跟自己斗心眼,此时正一派欢喜模样跟宋国公夫人说话,言行举止,爽利得很,又大大方方的,很让人喜欢。 兰山君温和的模样是学着母亲的,利索的模样是学她的。 两人虽然不对付,但兰山君很喜欢她的性子。 她就学了。但没学到精髓。 她别开目光,笑着道:“许是性子相似。” 朱氏觉得稀奇,“这可真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她是两姊妹呢。” 兰慧不高兴了,“我跟六姐姐才是亲姊妹。” 朱氏好笑,“又没说你们不是。” 不远处,皇太孙和齐王世子魏王世子一块来了宋家。 他是“被”拉着过来的。 齐王世子看中了宋知味,魏王世子看中了宋三少爷。他们都愿意来给宋家脸面。但两人单独来未免明显,便都找他做借口,让他跟着一块。 皇太孙笑吟吟答应了。他们这般的身份,又是成家了的,却不好往底下去,宋国公便恭恭敬敬的带着皇太孙和齐王世子去楼上歇息——魏王世子没有成家,拉着宋三去底下凑热闹了。 这座小楼隐隐约约缀在宴席后面,并不起眼,但打开窗户,却能将席面上的点点滴滴看清楚。 等宋国公出去,齐王世子齐柏小声对皇太孙道:“大哥哥,听闻你在招揽郁清梧?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郁清梧……怕是不会受皇祖父重用。” 这话的意思很是明显。郁清梧是邬庆川的弟子,邬庆川曾经说出他继承了自己所有的志向后,这个人在陛下那里就已经不清白了。 皇太孙笑笑,他有时候也不太懂阿柏是怎么想的。明明他和齐王叔是不死不休的关系,阿柏却又有时候隐隐站在自己这边说话,好似他们才是一家。但你要说他什么都不争,真的站在自己这边,他又四处拉拢朝臣,毫不避讳。 皇太孙便道:“我看过他的策论,即便非良木,却也绝非庸才,又做事勤恳,处事不死板,我瞧着还算是好。” 又道:“再者说……” 他也做出一副掏心掏肺的模样道:“总归是邬庆川的弟子,与我……邬庆川与我不亲近,但是能拉他的弟子一把是一把吧。” 齐王世子就不说话了。他听父亲说过当年的事情,知晓先太子一心变法,最后被陛下厌弃。 父亲还说:“好好的皇太子不当,我是不懂他怎么想的。还变法——变什么法?天下本就是太平的,本就是盛世,他偏说不好,要搞出许多事情来,你皇祖父能高兴?” 邬庆川是背弃了从前的自己才回到洛阳,那郁清梧呢? 他作为邬庆川的亲传弟子,可曾背弃了自己的志向? 齐王世子很是担忧,“你别被他骗了。” 皇太孙忍俊不禁,拍拍他的肩膀,“阿柏啊阿柏,我能被谁骗?” 齐王世子叹息。 “他那般的人,不过是蚍蜉撼树。但他这般的人,一旦走近了,许就能发现些许好处。” 先太子难道是一出生就要跟皇祖父对着干吗?他也是被身边的人一点点影响的。皇祖父高高在上,看不起一个郁清梧对读了二十多年圣贤书的孙儿影响,但齐王世子却身处洛阳之中,见过了太多先例。 他说,“大哥哥,别为了一只蚂蚁而弄脏了自己的鞋底。” 皇太孙:“我知晓的。” 齐王世子又想起郁清梧跟林冀不对付。 大哥哥会不会为了郁清梧去对付林冀呢? 但这句话他却不敢问了。 他小时候一直试图在父王和大哥哥之间把一碗水端平,长大后自己也添了野心,便又想在三个人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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