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孙妃本要点头,却在下一瞬间理会她的意思,急急道:“可郁清梧若是死了……” “山君怎么办?” 她摇摇头,“皇祖母,郁清梧这样的人,不该死于阴谋和夺嫡之争。” 皇后闻言良久不语,而后道了一句:“我见过折太师的死,见过自己儿子的死,见过良将郁郁而终,也见过贤臣被逼妥协,成为碌碌无为之人——元娘,这个世道,真是烂透了。” “它不值得有人去救,不值得像郁清梧这样的人,被唤醒。” 她喃喃道:“死于党争,死于夺嫡,死于阴谋诡计,有时候反而是一种解脱。” 太孙妃知道皇后只是在做最后的打算,但心中还是悲戚起来,她身子因着上回中毒后本就不好,一急便咳嗽,皇后连忙叫人去熬药,话音刚落,就见宫嬷嬷急急走进来,“陛下宣了邬庆川和宋国公进宫,又让刘志去镇国公府取郁夫人的字迹。” 刘志是刘贯的干儿子。除去刘贯,便是刘志最得皇帝的重用。 皇后为太孙妃顺气的手一顿,“山君嫁给郁清梧之前的字迹?怎么会要这个?” 又道:“邬庆川进宫我看得懂,宋国公是怎么回事?是因着宋知味提审山君之事?” 宫嬷嬷:“这两道命令都云里雾里。但太和殿那边传来消息,陛下的怒火似乎少了一些。” 皇后和太孙妃面面相觑,太孙妃沉思道:“许是山君和郁清梧的供词让事情有了好转——阿虎这里,是没有这般本事的。” —— 事情确实“转”得太大。 邬庆川和宋国公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跪在地上大呼冤枉,“陛下,这绝对不可能,臣与宋国公绝对没有私交,必定是有人陷害臣。” 郁清梧一张嘴巴从未输过,立即问:“若是没有私交,宋知味怎么跟着你投靠了齐王?怎么听你的话?” 而后大声道:“难不成是他看上你人老珠黄吗?难不成是他为了得你一笑,自甘情愿上了你的贼船?” 邬庆川:“……” 宋国公:“……” 皇太孙噗嗤一声笑出来。 皇帝也想起了宋知味的名声,他揉一揉眉心,无奈道:“郁清梧,你不要胡搅蛮缠。” 郁清梧梗着脖子,挺直腰双手合拢行礼:“是。” 但仅仅凭着这一句话,就让邬庆川和宋国公知晓事情不妙。明明中秋宴散的时候陛下还在大怒,但现在竟然已经隐隐偏向郁清梧了。 不过两个老狐狸也不可能被吓着,宋国公马上道:“陛下,事事要有证据——就算是有一封书信来往做证据,臣都无话可说。” 邬庆川也连忙道:“请陛下明查,郁清梧所说皆是无稽之谈!” 郁清梧冷笑连连,却岔了话:“陛下,臣一直以为,臣与邬阁老断义,是因着他杀了阿兄,臣没办法再与他虚与委蛇,但是现在想想,其实即便没有此事,臣也会成为他的弃子——从始至终,臣早该明白,在他一直于臣的耳边提及宋知味如何厉害的时候,臣便要知晓,他和宋国公想要培养的,都只是宋知味。” “臣,应是被养了来给宋知味做打手的。” 邬庆川:“陛下,臣请郁太仆拿出证据,而不是空口白牙的污蔑!” 郁清梧立刻回击:“邬阁老,下官敢对陛下说真话,你敢吗——下官敢对陛下发誓,倪陶一案与下官没有一点关系,你敢吗——你敢发誓,你没有因为阿兄知晓你的秘密,所以将他杀害吗!” 邬庆川在听前面话时还想答声,但听见最后一句话却心下一顿——他不敢。 他确实跟苏行舟的死有关。 这事情,皇帝之前不予理会,但不予理会却不是不知情。 可这般关键时候,他哪里敢退一步,遂咬牙道:“为何不敢?” 宋国公历来懂皇帝的心思,闻言心口一窒:完了。 郁清梧将倪陶和苏行舟的死合在一句话说,本就是陷阱。而苏行舟的死,邬请川不该撇清。 果然,他这般一顿,一敢,落在皇帝眼里,就成了另一种意味的铁证。 皇帝当然知道苏行舟是为什么死的。 他冷笑道:“你又有何不敢?朕看你敢得很啦。” 宋国公暗恨邬庆川愚蠢,竟然敢在这个时候还死咬住自己清清白白。他们这些人,在皇帝眼里有什么清白可言呢? 他看向邬庆川,示意他别在这个时候犯蠢。 邬庆川也反应过来自己下意识做错了决定。他连忙磕头道:“陛下,臣与苏行舟的死,确实有些关系,但臣没有杀他……” 他慌乱磕头,还试图狡辩,郁清梧跪在一边,心头那股戾气又涌了出来。 他的眸光愈来愈冷,周身也没了刚刚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而是看着邬庆川静静的问,“邬阁老,别在陛下面前耍这种小聪明。” “你没有亲自动手,难道就是清清白白一个人了——” 邬庆川却也不是蠢货。他在慌乱之后不再自证,只道:“那你又敢不敢当着陛下的面说出,你和段伯颜养女合谋翻出倪陶案的事?” 郁清梧朝着皇帝拱手:“在阁老来之前,下官就已经交代清楚此事了。陛下明察,已经去取证据。” 邬庆川手一紧,狐疑抬眸,不知道他说的证据是什么。 他发觉自己可能确实小瞧了郁清梧的手段。 宋国公却心头忐忑起来,他实在是太了解皇帝了。陛下的态度从刚刚起就很奇怪,很可能就是因着这份证据。 他看向皇帝,哀求问:“陛下,是什么证据?” 话音刚落,便见太监刘志捧着几本手抄经书进殿奉给皇帝。 皇帝抬抬袖子,取了看,发现是太平经。他随手取了一张纸,上头写:“得善应善,善自相称举,得恶应恶,恶自相从。皆有根本,上下周遍。” 刘志低声道:“据镇国公夫人说,这是郁夫人在元狩四十七年冬,也就是刚来洛阳的时候,替老镇国公和镇国公抄写的太平经。” 是进洛阳就写的,便没有作假的机会。且这一笔字,一看就是常年如此写,所以才写得行云流水,不带刻意。 这种东西,隐瞒不来。 皇帝点头,又拿了一本宋知味上的折子。两手字摆在一起,便能明显发现女子秀气的笔力之中,带着一股宋知味字迹的韵味。 确实一看就知,是有三分像的。 虽然还不能最后确定,但皇帝心里已然信了七分,脸沉下去,突然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都骗朕吧!骗吧骗吧!把朕骗得团团转,你们就得意了!” 宋国公赶紧道:“陛下,您息怒——臣与邬阁老从前真的没有私交!” 皇帝气得哈了一声,“你自己看,你自己来看!这两手字,是一点关系也没有吗?” 宋国公赶紧爬过去捡起地上的折子和太平经看,而后绝望的发现,兰山君的字确实有一部分是模仿着儿子的字去的。 他喃喃道:“这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呢? 他道:“可能是恰好学了同一个字帖。陛下,这也是有的啊——” 皇帝也是还疑心这个,所以还没有大发雷霆。他憋着气,“那你们就找出证据来!” 郁清梧却在此时道:“陛下,臣请陛下,让臣妻前来对峙。” “这件事情,只有臣妻知晓得最清楚。” 皇帝大声喊:“刘贯呢?” 刘志躬身:“陛下,算着时辰,刘公公应该快回了。” 邬庆川便觉得从刚开始进殿要对峙的事情已然不对劲。他试图重新让皇帝记起他们今日要说的是倪陶一案,“陛下,臣与宋国公确实冤枉,他们没有证据,只能诬陷,但兰山君是段伯颜养女的事情,却是证据确凿的。” 皇帝本就不快,闻言大骂道:“闭嘴吧!他们也说你跟段伯颜私下来往十余年,段伯颜的尸体还是你让苏行舟去埋的,段伯颜的棺材也是你买的——这事情,难道不是证据确凿吗?要论起来,你才是那个居心叵测将兰山君送到洛阳的人!” 这事情,越想越不对劲。镇国公府突然找回一个失踪十六年的女儿,本就是离奇的事情。说不得这里面就有邬庆川的手笔。 邬庆川:“……” 他急起来,“陛下,臣冤枉!” 皇帝都气笑了,“邬庆川,你实在是愚蠢。” 宋国公就朝着邬庆川摇摇头,让他不要再说。 现在事情未明,多说一句,就多错一句。 但他不说,郁清梧却一会就蹦出一句话。 他先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道:“有一次宋知味从窗户上掉下来,伤疤一直不好,宋国公写信去蜀州给邬阁老,邬阁老便寄了一瓶药来洛阳。” 皇帝眼睛眯了眯,没有搭理他。 郁清梧却没有完,等了一会,又道:“对,还有一次,邬阁老收到信,臣还偷偷看过,宋国公在里头说——说陛下私下对他说了一句话。” 皇帝抬眸,涉及己身的忌讳,终于开口,“什么话?” 郁清梧回忆道:“——应当是一首诗:秋霜渐降夜生寒,独倚轩窗望月残。” 皇帝蹭的一下站起来。 宋国公头皮开始发麻。 郁清梧:“宋国公说,陛下明明不擅诗词,却喜欢吟诗作对,且更喜欢让他改词。他揣摩您的心意,不敢多改,只改了一个字,把秋霜渐降夜生寒改成秋霜突降夜生寒。因改得没您好,您才没有生气,笑着骂他:还是算了吧,你幸而没去科举。” 完了。 宋国公闭眼。 这个事情他当然记得。当时四周无人,只有他陛下两人在。 连刘贯都不在。 而他至今为止,没有把此事说过给任何人听。 郁清梧怎么会知道? 宋国公百思不得其解,却也知晓,此话一出,陛下肯定信了他和邬庆川私下勾结之事。 宋国公府完了。 邬庆川也完了。 皇帝果然大怒,走下来对着宋国公就是一脚,“畜生!枉朕这般看重你!你就是这样报答朕的?” 宋国公抱着皇帝的大腿哭道:“陛下,臣确实没有说过,请给臣时间,臣一定会查一个水落石出!” 皇帝却不愿意再听他的狡辩,大声喊道:“来人,把宋国公和邬庆川关起来!朕倒是要看看,这两人有多少事瞒着朕!” 皇太孙跪在一边,心稳了。 ——皇帝说的话被露出去,才是这件案子的关键。 等邬庆川和宋国公被带走,皇太孙和郁清梧还跪在地上。皇帝正在思量怎么处置这两人,便听外头传话,“皇后娘娘和太孙妃来了。” 皇帝迟疑一瞬,看看皇太孙鲜血淋淋的半张脸,顿了顿,道:“太孙,你先回去。郁清梧……先关去大理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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