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兰自说自话,胤礽都犯困了,打个长长的哈欠:“啊——呜——” 冯兰:“……” 矮矮的团子揉揉眼,慢条斯理反击他:“我们有好看的景泰蓝,漂亮的丝绸,好喝的茶叶,八大菜系日日换着吃不重样,你们欧罗巴有吗?” 法兰西人沉默了。 胤礽骄傲地扬起下巴,像个巡视完领地打架赢了的猫崽子,得意洋洋又走了。 小家伙并不知道,他随口提了句景泰蓝,却叫珐琅作的匠师们忽然灵光一闪,琢磨出了珐琅彩瓷。 是啊! 皇上想要将繁多的色彩移植到瓷器上头; 那他们只需要从景德镇运送来烧好的素胎,在胎瓷上画珐琅,随后再入窑炉烧制便成了啊! 理论可行,珐琅作沸腾起来,一鼓作气势如虎。 噶禄也不敢耽搁,连忙向乾清宫禀告此事,并真诚地夸赞道:“二阿哥是福星呐。不瞒皇上说,奴才近日因差事办的不利,愁的都睡不着觉,如今阿哥解了难题,实在是救了珐琅作和奴才呢。” 康熙面色淡淡,心里头却被拍的无比舒坦。 他自个儿乐呵还不够,转头就跑到景仁宫去,跟赫舍里分享起来:“照噶禄所说,保成可算是大功臣了。这孩子的天分在朕之上,可不能再荒废了……” 赫舍里只摇头笑:“不过是凑巧撞上了,哪儿就像噶禄说的那般。万岁爷可莫要再捧着保成了,捧得太高,仔细将来哪日跌惨了。” 话虽这么说,赫舍里心中也惊奇。 前世,直到康熙末年才创烧的珐琅彩瓷器,怎么十六年冬就出现了? 赫舍里不敢多想,怕被皇上看出心思。 她拉着康熙去案几边:“皇上来瞧瞧保成写的字,依臣妾说啊,他在这上头倒是确实该找个好师傅,免得出去被人笑话。” 康熙垂眸瞧着,免不得笑出声来—— 一笔随心所欲的烂字,横像波浪纹,竖像弓背虾,撇和捺就更是飞到姥姥家去了。纵观下来,也就一点还像那么回事,圆嘟嘟的,叫人心生怜爱。 康熙以手抚过白纸,笑骂:“字如其人,跟它主子一般张牙舞爪,倒也不失可爱。从明日起,便叫保成来乾清宫随朕练字吧,旁人怕是吓不住他,总要偷懒捉弄人的。” 皇上酷爱书法,勤于临帖,一笔字写来圆润中正,秀逸舒朗,有董其昌遗风。 赫舍里没做犹豫,欣然应下来。 这两年,胤礽虽没有入尚书房,却已经早早跟着赫舍里开始认字。他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每日三五个地悠悠学着,竟也识得几千了。 康熙只当是赫舍里费了苦心,拉着她的手,又说起许多体己话。 当夜,便宿在了景仁宫。 第二天清早,胤礽还蜷在被窝里头迷糊呢,小豆子便被嬷嬷差使进来叫阿哥起床。 小豆子随主子,犯困地打个哈欠,传达前院的意思:“阿哥,娘娘说了,皇上散朝之后就要在懋勤殿见着您。这都辰时二刻了,您拾掇拾掇用了早膳,过去也才将将赶上。” 胤礽一骨碌滚得翻过身来:“汗阿玛见我做什么?” “听说,是瞧见阿哥字太丑了,要您每日过去跟着练。”小豆子是一点儿弯不绕,直愣愣挑明了。 于是,后殿响起一声恶龙咆哮。 等胤礽气鼓鼓地下了床拾掇妥帖,再去前殿用膳,赫舍里已经听夏槐讲过这一出“二阿哥的怒火”。 小家伙将早膳咬得嘎吱嘎吱响。 赫舍里便宽慰他:“早日将字练得更好些,你阿玛没得教,可不就放你回来了?” 胤礽眼前一亮,被额娘说的蠢蠢欲动,恨不得立刻就能比阿玛厉害,然后叉着腰反过去笑话他字丑。 记仇的矮团子这么一合计,简直斗志昂扬,带着小豆子向懋勤殿出发了。外头天儿冷,甜瓜没有雪橇犬那身厚绒,便懒得去送胤礽,只美美盘在赫舍里烧了地龙的暖阁里头睡觉。 …… 懋勤殿就在乾清宫的西庑。 与之相对,东庑则是端凝殿,用来存放康熙的衣服、鞋、帽之流。端凝殿北面的围房设有御茶房,方便皇上与朝臣相谈时,能及时奉上热茶。 今日一早,御茶房得了梁公公的信儿,便给二阿哥备好改良过的奶茶。估摸着人该到了,用风炉热着一道给送进去。 懋勤殿内面阔三间,殿东贮冕弁,西藏书史,明间则悬着一副康熙亲笔的“无为”匾额。 这会子,康熙正弓腰立在紫檀西番莲条桌边上,一手把着胤礽的腕子,教他从描红开始练习法帖,改正笔画。 胤礽实在是太小了,站直了踮起脚来,脑袋也在桌子底下。康熙笑得不行,只好叫梁九功取那把鹿角椅来,给塞上厚垫子坐着写。 梁九功瞧见二阿哥坐着皇上最爱的椅子,皇上自个儿反而站着,心中早已毫无波澜。他们御前当差的心里都明镜儿似的,二阿哥是有大福气的人。 练了一会儿字,胤礽的手腕便轻微抖起来。他是个有韧劲的性子,想要在书艺上超越汗阿玛,就一定要做到。便扯着袖子遮起来,装成个没事人,嚷着还能再写一张。 康熙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反倒心软了。 他拍拍胤礽的小脑瓜:“行了,一日在精不在多,书道之事急不得,来日方长。朕叫御茶房给你热了奶茶糕饼,去用些吧。”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听到有吃喝,立马就顺着鹿角椅滑下去,坐在一边弯起眼睛享受起来。 康熙瞧见那两条小短腿欢喜地晃动着,心情也明媚不少。 顾问行这时候从外头进来。 他呈着托盘,里头不知是什么东西黑乎乎一团,旁边还搁着一册奏折。弓身道:“万岁,福建总督朗廷疏奏报。” 福建近日海寇猖狂,康熙命福建、广东广西总督全力绞灭。这会儿收到战报,忙伸手道:“拿来朕瞧瞧。” 顾问行呈上去,举着托盘依旧立在一边。 康熙一目十行阅过,叹道:“朗廷疏连夺贼营七所,斩杀海寇一千,生擒六千,倒是不错。只可惜,叫那勾结海寇的逆贼朱寅逃遁了。” 他捻着手垂眸思忖片刻,又问:“顾太监,盘子里盛的什么?” 顾问行回禀:“是郎大人专程随快马送来的落花生。” “此物晚明时期流入南边,百姓多用来炒食,栽种的人不多,沦为野生。”顾问行想了想,周全道,“许是郎大人察觉此物有他用呢?” 康熙瞧着那连泥带根一道送来宫中的落花生,只觉得朗庭相粗俗无礼,登不得台面。 帝王还在兀自嫌弃着,胤礽却舔着嘴巴,一溜烟儿跑到顾问行身边,轻轻扯着他的衣袖:“顾太监,保成能尝一口吗?” “反正阿玛不喜欢,保成能带回去种下吗?”
第17章 小气 顾问行笑眯眯的:“二阿哥,可使不得。” 胤礽扁扁嘴。额娘说的没错,顾太监只是瞧着脾性软和,实则软硬不吃,一心为着汗阿玛办差,连颗花生豆子都不给。 团子耷拉着眉眼,将“小气”二字挂在脸上。 康熙瞧了不由发笑:“御茶房准备那么些茶点,饿着你了?别见着什么都想往嘴里塞。你若真想种,朕也不拦着,只是庄稼务农之事不是玩闹,你是皇子,得正经八百弄出个样子来。做得到吗?” 胤礽一听有机会,连忙使劲儿点头:“保成……不对,儿臣能做到!” 自称一变果然有奇效,康熙“吭哧”被逗乐了,招手唤胤礽:“跟谁学的这些个称谓,过来阿玛这儿。” 胤礽乖巧挪过去,被康熙提溜起来抱在怀里坐着。 他脆生生答话:“是跟大哥学的。上次大哥这么称呼自己,阿玛就不顾二姐姐中毒,原谅了惠娘娘。保成日后也都要自称儿臣……” 听到是这么个由头,康熙以手扶额。 那日就不该叫保成闯进来,兔崽子人精着呢,自个儿边上看着就全都明白了。也不知有没有讲给伊哈娜听。 想到最疼爱的女儿,康熙还是有几分愧疚的。 他掐了掐胤礽的脸蛋:“不许学这些偏门左道的心思,也不许背后跟伊哈娜说朕的坏话。” 胤礽认真仰起小脸:“才没有呢,我怕二姐姐伤心,一个字也没提。而且,近日她跟乌尔衮都不怎么来马场了。” 这事儿康熙倒知晓缘由。 太皇太后病了两日,总念叨着淑慧长公主。淑慧一时半刻也赶不回京,便叫她孙子乌尔衮在老祖宗身边陪着,也算是个慰藉。 伊哈娜既与乌尔衮要好,多半也在慈宁宫呢。 胤礽才知道这事,一脸震惊和担忧:“乌库玛嬷病了?保成还没有去看望她呢。”说着就要从阿玛怀中挣脱,直奔慈宁宫去。 康熙忙将人拦住:“如今慈宁宫有太后和两个小的陪着,过去了乌泱泱一群人,反倒不利于老祖宗的病好。等明日,阿玛只带你去探望,如何?” 胤礽这才安宁下来。 他举起手臂,露出缠了三四圈的蜜蜡数珠,仰头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康熙:“乌库玛嬷把这个给保成,是不是就没有守护的神灵了?” 这串一百零八子确实跟了老祖宗数十年,一时之间,康熙竟不知该不该否认。 半晌,他哑着嗓子道:“朕会再寻万寿寺的僧人入宫,为你乌库玛嬷祈福,还要京师各处寺庙道场都为她供奉长明灯。这串数珠是老祖宗对你的爱护之意,安心戴着吧。” 胤礽摸摸腕上的珠子,吸着鼻子郑重点头。 …… 从懋勤殿回来,已经是晌午。 胤礽身后除了小豆子,还跟着两个乾清宫当值的。御前太监办事沉稳,冲逢春弓了弓身,搁下朗廷相送来的花生便走了。这东西带着根系着实不少,堆在景仁宫前院,奴才们都好奇地围过来。 赫舍里从殿内出来,也吓了一跳:“这是什么东西?” 胤礽原封不动将懋勤殿的事儿说了,赫舍里便蹲下身来,无奈笑问:“好好的去寻阿玛练字,怎么弄这些回来?” “汗阿玛嫌弃这些豆子,可是保成很喜欢。”他也蹲下来,抖干净一株花生根茎上的土,顺着壳子剥开一粒,递给赫舍里瞧,“额凉你看,炒香了好吃,熬粥也定然好喝。” 兴许还能出油呢? 小孩子依着直觉随口乱说,赫舍里自然不会当真。 好在只是些佐餐的小玩意儿,皇上都应了,她又何必扫兴。况且,玄烨是个极为看重农田事务的人,保成这样的天性,不拘着就很合宜。 种花生的事儿就这么定下来。 赫舍里给在前院西南角辟出一小块地方。只是这东西在南边原本一年两季,二月就该种下去,然而北方到底太冷,只好留到年后四月中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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