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问行便接话:“万岁,是纪理安。此人精于玻璃制造技艺,再加上随行的数名法兰西玻璃工匠,着实有些本事。” 康熙点头,继续道:“入夏之前,内务府就在西安门蚕池口西营造玻璃厂,数月过去也该运作起来了。几个琉璃珠子,朕命梁九功寻来便是,算不得什么赏赐,倒是那些精巧的玻璃器可以叫保成挑一挑。” 赫舍里终于笑了,打趣道:“这样的好东西,臣妾可要借着保成的光瞧一瞧了。” 康熙说话算话。 次日一早,胤礽才进懋勤殿准备练字,便有内务府的太监们捧着各式玻璃器来,供阿哥爷挑选。 有纪理安坐镇,玻璃厂内本土的北匠南匠都学会了抛光、着色、雕刻等技法,便是熔炉操作这样的本事,竟也不会藏私。 因而,不过数月,大清制造的玻璃就完全克服了不耐高温和易碎的缺点。 胤礽睁圆了眼,挨个儿瞧过去,不时发出“呜哇——”的感叹声,叫他阿玛很是得意了一把。 康熙大方道:“瞧瞧喜欢什么,朕多赏你几个。” 胤礽也真不客气:“保成全都喜欢!” 康熙忍不住乐了,揉揉儿子的脑袋:“贪多无益,朕就是都赏给你,你那后殿也摆不开。” 胤礽歪着头想了想,觉得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便挠挠头试探着问:“保成要什么都可以吗?若是没有的,叫玻璃厂做也行?” 小家伙这会儿任由康熙揉捏,十分乖巧,帝王心一软答应了。 ——左右不过是些玻璃器,他还能翻出什么花儿来。 于是,好好的恩赏,就变成内务府和玻璃厂头疼了。 噶禄袖着手,亲自走了趟西安门,对纪理安无奈笑道:“咱们二阿哥是个妙人,器物全然不要,只要几扇窗玻璃,尺寸就按着景仁宫的东墙楹走。除此之外,还得弄一副玻璃镜,镜片要中间厚边缘薄的,图纸我也带来了,你给瞧瞧?” 纪理安半生都在与玻璃打交道。 他从不觉得皇城内的各种要求是麻烦,而当做挑战。此刻看到胤礽简笔涂鸦的老花镜,眼前一亮,道:“大人放心,年前必能做出来!” 噶禄这才安心了:“二阿哥的差事办妥了,少不得玻璃厂的好。” * 腊月二十,景仁宫赶在各府衙封印之前,换上了新窗。 西稍间是嫔妃请安用的,便没做改动,只将东暖阁的南窗换了,冬日暖阳顷刻间洒落在暖阁炕上,叫人瞧着心头敞亮。 胤礽这会儿正垫脚站在炕边,费劲地往窗户上贴一张小狗“福”字。 赫舍里坐在一边瞧着,不由笑道:“保成这个福字,倒是写得新鲜又可爱呢。莫非是皇上教的?” 康熙盘腿倚着炕桌,瞧一眼福字边上画得丑萌的柯利犬:“朕可画不出这般的……惟妙惟肖。” 帝后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 矮团子胤礽全然不知自个儿被阿玛额娘笑话了,贴好福字,就一屁股坐在两人中间:“太好啦。日后,额娘坐在暖阁读书、看账、给阿玛做衣服,就再也不会伤眼睛了。” 赫舍里微怔,免不得要怜爱地摸摸儿子。 康熙却在一边吃起了飞醋。 在东暖阁坐了一下午,晒着太阳翻了半本书,他只觉得景仁宫里头越呆越舒服。相较之下,乾清宫内没有这样的玻璃窗,只显得光线阴暗,空旷湿寒。 年轻的帝王酸溜溜道:“只记得额娘,全然忘了阿玛。朕每日要批阅那么多奏折,也不见你关心关心朕的眼睛……” 话意很是明显。 胤礽瞧着汗阿玛幼稚的模样,扬起笑脸凑过去,用脑袋蹭了蹭他。谁知康熙却只轻哼一声,没像往常那样伸手揉捏儿子。 小家伙便委屈了:“先前额娘迁宫,保成就叫阿玛住到养心殿去,是阿玛非要住在乾清宫呢。不怪保成的。” 康熙顶着胤礽可怜巴巴的视线,不自在地摸着鼻子:“是汗阿玛先前太忙了,自然不怪你。” 赫舍里也笑道:“是啊,乾清宫殿体高大,又是后三宫之首,玻璃窗便不合宜了。你汗阿玛定然是知道这个理儿的,只逗你玩呢。” 康熙被这话一点,心思飘远了—— 细细想来,搬去养心殿起居倒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一则住得舒服;二则距离南书房更近;至于三嘛,隆宗门边上就是造办处,也能监视着保成总往那头作些什么妖。 帝王打定主意,笑眯眯看着儿子道:“等过了年,朕就搬到养心殿去。” 胤礽不知人心“险恶”,还雀跃欢呼着,为他阿玛开心。炕底下的甜瓜正呼呼大睡,被吵醒后哼唧两声,表示不满。 满屋一静,复又低声笑成一团。 …… 慈宁宫内,太皇太后才收到一份特殊的新春贺礼。 她年纪大了,看什么总不清楚,只是默着声从来也没提过。谁知道,前来请安的重孙却惦记着,特意画了图纸,叫玻璃厂专程弄出一副老花镜来。 太皇太后戴上花镜,再看那些书册挂画,只觉得神清气爽。 “二阿哥还这般小,真是有心啊。”苏麻喇姑忍不住叹了一声。 老祖宗弯了眸,难得赞道:“保成是个聪慧、有情义的好孩子,假以时日,会出落的比他阿玛更好。” 至少,玄烨在揽人心上,就不如保成有天分。 日子很快就溜到了年根底下。 今年宫中喜事连连,康熙高兴,便特意给各宫赐下红绒御笔的对联,显得十分喜庆。他忙得手不离笔,便不写春条了,“福”字也只给嫔位以上的娘娘们和三五个重臣。 景仁宫贴好了对联春条,再给门边挂上两盏大红灯笼,瞧着红红火火的,赫舍里心头也冒着欢喜劲儿。 她左右瞧了一圈,问逢春:“阿哥呢?平日里可是最爱凑热闹的,怎么没见出来。” 逢春忍不住笑道:“内务府刚造出一批大呲花,说是一点就冒火花,却不会有声响。皇上叫人给阿哥公主们送来,正在后院里玩呢。” 赫舍里没见过这种炮仗,到底有些担心,抬脚便往里寻人去。 深冬的天黑得更早一些。 日暮西沉,橘红的天边逐渐过渡为灰暗,冷白雪地里,胤礽和伊哈娜各自拿着两根大呲花跑着,闹着,如火树银花乍泄。 赫舍里远远站在一旁,见甜瓜夹着尾巴,不断躲闪这两个猴崽子,不由柔和了眉眼。 她仰头望天,哈出一团白气。 “逢春,又下雪了。” * 除夕夜,保和殿筵宴王公之后,内务府又谨遵上意,安排了一场盛大的烟火会。 康熙十七年在绚丽火光中悄然而至。 正月初一,康熙开笔书吉语之后,阖宫上下就一派欣欣向荣的忙碌景象。 胤礽穿着一身吉服,先是去了乾清宫家宴与宗亲宴,紧跟着又去给玛嬷(太后)行礼贺新年,还得了一对儿金玉打造的小貔貅。 他跑得晕头转向,这却还不算完。 夏槐掰着手盘算:“咱们还得轮班祭堂子、参加重华宫茶宴、太后新年宴呢,到了正月十五,少不得还得赏花灯。阿哥这就累了?” 胤礽小脸一垮,委屈巴巴:“姑姑,保成不想去了。” 夏槐便笑:“阿哥五岁了,再不是从前的小孩子,便得按着皇子规矩行事。难不成,阿哥不想长大了?” 胤礽连忙甩头,他才不是小孩子呢! 于是,小家伙咬着牙跑完这些叫人昏昏欲睡的宴席,熬过正月十八,宫中撤下万寿灯,才终于四仰八叉瘫在了榻上。 这年过得……可真是累呀! …… 二月初三,承乾宫撤下对联门神,便筹谋着分宠之事了。 佟佳贵妃倚在主位上,闭目沉思。 皇上冷着翊坤宫也有些日子了,人都说新年新篇章,指不定郭络罗姐妹也能翻身起来呢。 她看向身前颇有颜色的宫女,开口道:“本宫今日请了皇上来用晚膳,去换身衣裳,倒也无需多打扮,清水出芙蓉才最衬你。” 乌雅玛禄又惊又喜,跪地叩首谢恩。 佟佳贵妃心中到底有些不舒坦,摆摆手道:“去吧。本宫给你机会,你可得把握住。” 等到康熙夜里过来,没瞧见贵妃表妹,反而望见一清纯美人立于灯下,有楚楚可怜之姿,便什么都明白了。 一夜春风。 乌雅玛禄从贵妃身边的二等宫女,一跃成为了常在。康熙也没叫她搬走,继续随着佟贵妃住在承乾宫。 叫人没想到的是,皇上不过临幸了一次,乌雅氏竟然就怀了。
第21章 心病 “年前的时候,钮祜禄贵妃身子就不大好,皇上还担心……而今好歹出了正月,万事都能筹备着。奴婢方才去送东西时,眼瞅着贵妃没了精气神,只怕……终究是留不住了。” 逢春才往永寿宫送了两只上品老山参回来,颇有些唏嘘。 赫舍里叹息:“她入宫还不满两年吧?遏必隆送这般病弱的女儿进宫,当真是心狠。” 逢春应道:“只怕这位还没走,遏必隆大人已经琢磨着再送一个进来顶上了。” 赫舍里冷笑一声。 是啊,没了二女儿,还有三女儿。满洲大族总是不缺女儿的。 她没了再谈的兴致,低声叮咛着逢春:“如今整个太医院都围着永寿宫转,承乾宫那个有身子的却也不能轻慢了。越是忙越容易出岔子,你多费心盯住了,若两头同时出事,便成了我们的不是。” 逢春忙福身应下。 二月末,外头的天刚要回暖。 钮祜禄贵妃还是如前世一般,没有撑到春日灿灿,便崩逝了。 因着已经出了年,丧事便得以在宫中小办。钮祜禄走时不过二十岁,康熙有些叹惋,追封她为皇贵妃,并尊谥“温昭”,金棺暂且安置于筑华城,待停灵满三年再奉安景陵妃衙门。 折腾了好一阵子,又到了清明。 落雨冷冷清清,叫康熙一时感伤于双亲的早逝。他今年便没以亲王代行,亲自带着赫舍里去了趟孝陵。 谒陵的礼仪十分繁杂,从下马碑开始,便要着素服三跪九叩,奠酒,直至在隆恩殿奉茶举哀才算罢。 胤礽到底年幼,还未学清楚这些规矩,便留在宫里等着额娘和阿玛回来。 宫门下钥前,赫舍里带着一身疲惫回到了景仁宫。 两个婢女忙给她卸下头饰素服,换身轻快的常服,又打了热水以供洗漱。胤礽也跟着凑上来,心热地给他额娘递个巾子,奉杯热茶,还想搬张椅子站在上头捶肩膀。 赫舍里哭笑不得,将人拦住:“好了,额娘只是去祭拜你玛法和玛嬷,哪儿就这么娇气。” 胤礽仔细打量着额娘的面色,觉得与往常一般,才放心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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