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鲜草晾成干草中要记录的,还有的是干草好了后从挑拣到铡好,以及装袋进库房也要记,有专门写这个的。 本来刚开始是不写的,全靠大伙自觉,那到最后就乱了套,干脆就下狠心严格一点,这是关乎牲畜性命的大事,不是说织羊毛衣织的不好还能打马虎眼的事情。 这样草料厂才能走上正轨。 和西格拍拍姜青禾的背,耳朵里听着姚三说的话,她感叹,“你可真不容易啊。” “这些哪算不容易啊,真难的你知道是什么吗?”姜青禾说起这个,光一想都头疼。 旁边的几个蒙古小哥也不说话了,跟着和西格一起望过来,都在等着她的下一句,姚三给接上,“还能是啥,耗子呗。” 和西格也一脸难以言说的表情,其实在蒙古族的文化里,他们挺喜欢鼠类,觉得它是勤奋和繁荣的象征。 但是直到草原鼠害增多,黄鼠的出现让很多草场都深受其害,让牧民格外厌恶。 所以和西格也很讨厌黄鼠,不过她不知道他们说的根本不是同一种鼠。 出现在草棚里的是棕色田鼠,它们最喜欢吃羊草,尤其是它的种子,不啃茎爱吃叶。然后在上面拉屎拉尿,有的还贱兮兮的挨个咬一口,然后在墙边刨个洞,拉着草大摇大摆回去。 而一旦沾染上鼠味的草,是不能给羊吃的,这害大家损失了超过两百斤的干草,气得大伙日夜咒骂这死耗子。 夏天是田鼠产崽的时候,为了食物十分活跃,极其猖獗,秋季屯粮出没更加频繁,而该死的这一群老鼠,它们压根不冬眠。 所以姜青禾跟土长还有一众人只能灭鼠,先是买了两只狸花猫来,镇上卖猫的少,两只还是东买一只,西买一只买来的。 狸花猫捕鼠厉害是厉害,但它抓鼠都是直接嗖的一下爬到草架上。然后在草料乱飞间用爪子叼住田鼠,大摇大摆地下来,顺脚再踢点草料到地上。 看的人目瞪口呆中又无力,只能自己想法子,有的说上兽夹,但是一点不靠谱。有的则说去找田鼠洞往里面倒滚水,但是被大伙否决了,听那些凄厉的叫声瘆得慌。 最后就是去地里找鼠洞,然后拿上火皮带,一口破锅和胡麻杆熏老鼠。从冒烟的孔洞里,挨个把洞口堵死,那样老鼠就跑不出来,在里面永久安息。 以及在远离草架的地方放从镇上买的老鼠他舅,一种很毒的花,掺上吃食后放那,每天都能收获老鼠的尸体,主要是得守着猫不让它吃。 但田鼠还是有不少,守夜的总能看见。 “那你的摩尔(猫)呢?”和西格听完后好奇地问,她转了一圈也没有看见。 姚三领她去放草料的仓房时说,“哦,被借走了,其他家也闹耗子。” 应该说是请走的,好些家捧着东西来请这两只猫出山震鼠,这会子正一家家轮过去灭鼠呢。 和西格有点失望,不过进了仓房看见一袋袋的草料,她又来了精神,这每个皮袋子上都写了字,一袋一百斤,运出去前会给封口处缝上,封口中途拆掉,一概不认。 这让她十分满意,但八千斤的草料,还是得拆开逐一检查后才能装袋,花了十来人两天的时间。 第三天八千斤的草料全都装袋,另有一百斤的苜蓿算是姜青禾白送的。 全部弄好后,和西格指着草架上的那些草,她好奇,“这不卖给额们吗?” “那是其他人定的,”姜青禾回道,她正在给交易单盖印,上面写着日期、牧草的名字到具体的斤数、袋数,以及交易人各自的姓名。 她当然不会把草料压在和西格一个人身上,还有接了镇上牲畜行的单子。但是他们很磨叽又爱算,草料分开计价不行,全都得按一起算,只给十五个钱一袋,要的又全是组合装,也就是白三叶混黑麦草这种。 但姜青禾很爽快应了,因为他们承诺会给足四百斤的黑盐,以及加上从夏到秋之间的牛羊粪,货到时才给。 所以外面剩余的草料全是牲畜行的,具体多少斤数还得另算,反正这个秋天里,湾里赚的盆满钵满。 尤其当姜青禾接过和西格给的三张银票和一袋七八十两的碎银时,她的脸上有了浓重的笑意。 和西格只觉得她全身上下都带着笑,像是吃了一冬干草的羊,见到了春天里草原上鲜绿的草,恨不得咩咩叫然后冲进草里。 “哦,我不会咩咩叫,”姜青禾小心收好银票,她的笑意不退,“要是你想让我给你当羊在草上滚一圈,那还成。” “有这么高兴啊?”和西格不解,她对钱的喜欢还不如对一块砖茶,她并不能理解。 姜青禾告诉她,“高兴的不只只是钱。” 而是这笔钱到手后,终于能把从春到秋这半年积压的钱给发到大伙的手里。是给那些在地里劳作现在还在伺候着牧草的人,是每天彻夜守在草架旁的人,是很多个辛辛苦苦日夜操劳的人。 她身上所担负的压力也终于卸掉了一大半,在草料没卖出之前,她都背负着巨大的压力往前。 要知道这是几十个人半年的辛劳,是开出来的三百七十八亩荒地,在夏天最热没雨的时候,走崎岖蜿蜒的山路,肩上扛着扁担两边勾着沉甸甸的水给一点点浇活的。 姜青禾此时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她的视线被风吹得逐渐模糊。 第二日早上送走和西格时,她说:“等你以后再来这里。” 她有点懊恼,要是再多留几天,还能吃到今年牧民种的第一季高粱,大家爱吃,和西格应该也爱吃,不过她送了好些自己家种的粮食给和西格。 和西格拍拍她放着红契的小包,爽朗地笑,“等路修好额天天来。” 她在这里耽误太久了,两人没有再多寒暄,姜青禾目送她离开。 今天她没有在草原久待,她回到了春山湾,在棉花地里找到了土长。 “俺都晓得了,全卖出去了是不,”土长掐掉棉花上的蚜虫,这两天她没管草料,有姜青禾在她很放心,就是今年这棉花长势不佳闹心,她天天往这里转。 姜青禾抖了抖棉株上爬的小虫子,她说:“卖了,这心里总算能松口气,先把这半年压的钱给大伙发了先,眼见着也冷了,好叫他们手里头有钱能置办些东西来。” 她低头看着并不算饱满的棉花,接着说:“剩下的钱,再谈谈找其他庄子的人来修路这件事。” “这事就等着俺去谈,你正好歇会儿,”土长拍了拍手上的小虫子,她从棉花地里走出来,侧过头说,“牲畜行不是还有笔银钱,那笔到了再挪一点出来。” 姜青禾看她,土长说:“你上回不是说啥东西来着,公,公园是吧,俺觉得挺好的,眼下越来越忙,一天连个喘口气的功夫也没有。” “要是能有个玩闹的地方挺好,俺们这也修个亭子长廊的啥,种点草啊花啊,有啥能玩的再建一点。” 土长走上棉花渠旁的小道,伸手拉了姜青禾一把,接着往下说:“俺最想建个戏台子,反正湾里有几个能唱的,到时候闲下来,请他们去唱一唱,你觉得咋样?” 姜青禾则笑着回她,“钱管够,放心造。” “有你这句话俺就放一百个心了,”土长也笑。 她们两人沿着棉花渠环看整个湾里,沿路规划着这里的以后。 比如绿化,这里的绿色实在太少了,虽然现在不算是黄土地,但是一眼瞅过去总让人觉得光秃秃。 除却那些房子外,零星的一两棵树可不是让人觉得啥也没有。 “种槐树,种那些枝干和叶子都多的嘛,今年这果树好了,看看好不好吃,再种一些,”姜青禾站定,指着远处这一片规划着,再踩踩路旁,“这些地方都能撒些草籽和花籽给种下,到了春天长出来一大片能好看些。” 她是觉得草原和边城通上路的话,怎么也绕不开湾里,所以她说:“有钱的话再修点房子做歇店嘛,以后我们这里肯定有人来。” 土长看姜青禾,也没有问真不真的,认识那么久了,她知道人家不会胡吹冒撂的。 “都听你的。” 两人这路上还商量了很多,比如探讨给湾里的入口加一个类似牌坊那样的建筑合不合适,再比如清水河边上修一个停靠的码头,水运总比路运要快,以及再买几头牛和马骡子,借给大伙翻地拉货。 一路说到了草棚边,屋里大伙正井然有序地忙碌着,想着能赶在入冬前把这批草料交付。 土长进屋说:“下午停一停活,到湾里来一趟,记着带上自己的钱袋子。” 屋里众人欢呼。 下午湾里人搬着板凳坐在办事房子里,外头寒风凛冽,可是他们的心却是滚烫的。 今年是极为特殊的一年,也是湾里走的最为艰难的一年,啥也要钱,可湾里的钱填补得了这头,又亏了那头,还得挪一部分去付给地丁。 叫大伙没日没夜的干活,磨破了一层又一层皮,可那钱是开春到秋收,压着大半年,跟吊在大伙眼前的萝卜一样,拖到手里终于有钱才能发。 土长叹了口气,她觉得愧对大家。 “理书说让俺说两句,钱不是俺挣的,俺也没啥好说的,全靠大伙自己一天天累死累活挣来的。” “俺就再说一句,”土长顿了顿,看着下面上百个人的眼神,“发钱!” 大伙欢呼,喊叫声几乎要震破屋里,震得那屋子粉尘飞扬。 每个人那张黝黑的脸上透露着希冀,他们不怕干活苦,就怕苦到头还分文没有。 但幸好不是。 湾里如今有好几个账房,每一样都有专门记账的,比如挖水渠的,比如种树和铺砂的,还有草料那一块的,所以钱是按分工来叫的。 这一次拿到钱里最少的也有一两银子,大多二、三两银子,最多的当然是姜青禾,要分给她两成,外加其他的,有个三四十两,只不过要等牲畜行那边结账。 大伙沉浸在领到辛苦钱的喜悦里,每个人大声嚷着自己有钱了。 几个汉子相互闹着,“走啊,今儿个去王盛那铺子买壶酒,上俺家吃一顿去啊。” “得嘞,明年能买头牛使使了,俺看的别人家那眼馋得要命,可算轮到俺有了。” 有个婶子站到自家凳子上喊,“三德叔,你们别走啊,俺今年有了钱,你们给俺再盖间啊。” 大伙笑她,“可算显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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