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叫他觉得不可思议,只捧着茶,并不敢喝,就算看屋里那些摆设都是用余光瞟的,屁股死死黏在凳子上,生怕到时候被赶出去。 姜青禾也紧张,但她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随后屋门外传来脚步声,来的是个四五十穿皮袄的中年男人,他一进屋就笑了。 “刚听门房说有人找,俺寻思是哪位皮商,没想到啊没想啊,你们可真的是俺们皮作局的稀客呀。” 大使笑容和蔼,他在任这么多年,平民百姓主动找上门来的少之又少,来来往往的也大多是皮匠和皮客。 更别提主动上门要找他做生意的,他一听就觉得,挺有胆识的,值得一见。 这一笑顿时让大家松了口气。 “听说你们找俺谈皮子生意阿,说来听听嘛,”大使呷了口茶,瞟了眼对面衣着普通,容貌也一般的三人,面上并没有表露出任何轻视。 王盛压根不敢开口,姜青禾没露怯,她带了愁说:“大使不瞒您说,俺们也是没法子了。” “咋就没法子了?”大使被她搞得一头雾水,不是说来谈生意的吗,这闹的又是哪出。 连王盛和徐祯都没想到她会示弱。 “这不是前几天来了批西口的皮客,俺们这也攒了堆皮子,结果去问了,呸,忒黑心,一张好皮子只给一块砖茶,您瞧瞧,”姜青禾将特意挑出来最好的那块冬皮递给大使。 大使接过皮子,先瞧后摸,这么多年跟皮子打交道,他一眼能瞧出是好皮子。 “一块砖茶确实心黑了,”大使皱眉。 “可不是咋的,这不俺又去了皮货集,想着能不能出手。可进去一瞧,满地的皮子,大伙都愁死了,直说年年行情不好,都被皮客压着价。” “您说这养点羊容易吗?天天起早又摸黑,忙一点春夏秋冬四个营场到处跑,就为着年底能有件新衣裳,可这事闹的。” 姜青禾把打好的腹稿说出来,“俺越听越恼,就问大伙呀,这镇上难不成没有个收皮货的地方吗,俺们贺旗镇的人被外来的压一头,俺们合该忍这口气不成?” “这下大伙说了,哪没有,镇里有个皮作局,又能制革又管屯边将士的皮衣皮袄,俺一听这不是条好路子吗,他们一听俺要来,都劝俺说压给皮客算了,这么多年一块半块砖茶都卖了。” “可俺觉着得上门还问问啊,那么好的皮子,万一皮作局要呢?好的东西总要先紧着自家人,大使您说是吧?” 大使听的先是气愤又臊得慌,最后被姜青禾带了顶高帽子,一个自家人,闹得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哎,俺们这哪不收皮子,年年都收。 二十年前大伙有了皮子就给皮作局。后来皮客给的价高,说好的皮子也飞了,大伙全都卖给了皮客,那年皮作局的黄杠差点没凑齐,再后来更收不到好皮子,只能往其他镇收去。” 话赶话,大使也忍不住倒苦水,当年皮客收皮子可是翻了三四倍的价,皮作局压根出不起。 “那皮作局给的皮子啥价,”王盛终于壮着胆小声问了句。 “看你们是要砖茶还是要钱,”大使说,“像你刚拿来的好皮子,俺们给三块砖茶外加两百钱,稍微差一点的也有两块砖茶了。” 听到这,王盛的心怦怦直跳,手脚不自主发麻,他声音发抖,“现钱吗?” 大使挺有底气,“当然是现钱。” “这种好皮子还有不少,皮作局收吗?”姜青禾问。 “收阿,只要拿过来是好皮子就收,”大使说。 “但其实俺们想找大使您谈一谈,这种破损皮子的生意,”姜青禾突然来了个超级大转弯。 “啥??”大使震惊。
第41章 油茶面 随着姜青禾的话音落下, 本来就漏风的屋里更加冷嗖嗖的。王盛的腿不由自主颤了起来,而大使则拿起茶盏,他要缓缓。 大使喝完茶后开口:“什么破损皮子的买卖?” 他实在心里抓痒挠腮地想知道,哪家上皮作局谈皮子买卖, 不都得拿着好皮子来, 一张张横挑竖看, 生怕有一点烂的。 这倒好,来谈啥破损皮子买卖。 姜青禾小小呼了口气,她笑着道:“刚才听您说,每次收好皮子都要往其他镇上去收,这路途遥远不说, 关口难走,难道您不想让镇里卖皮子的, 自己把好皮子送上门吗?” 大使原本有些松散的脊背, 倏地坐直了, 他眼神犀利, 语气变得缓慢, “什么意思?” 姜青禾的脸色并没有变,她卖了个关子:“您知道牧民一年能出几张好皮子吗?” “这得看他们宰多少头牲畜了, 没有定量的, ”大使耐着性子回她。 “但是我知道, 养羊大户宰一百头羊, 能出二十来张的好皮子, 普通人家宰十五六头,只能出两三张好皮子, ”姜青禾不急不缓地继续说,“剩下全是我手里的这种破损皮子 ” 姜青禾站起身, 把放在脚边的皮子拿出一张来,递给大使瞧。 大使接过,指腹底下手感粗糙,毛发打绺,他好多年没瞧过这样皱巴巴的皮子了。他只管收好皮子进贡,副使管制革,至于去各处收皮子自有专门的主事。 “这是…回水板?”大使不确定地开口,让他说哪些好皮子来他头头是道,可说起这种破皮子,他实在不确定。 “大使您眼力真好,这确实是回水板。” 大使有点嘚瑟,这么多年他的眼力还是有点的,不然被难住了,他面子往哪里搁。 “当然我这里还有淤血板、烟熏板、疥癣板、伤痕板…”,姜青禾跟说相声贯口似的,边说边一张张把皮子拿出来。 大使越听越不对劲,他咽了下口水,干咳一声,“这跟你说的让大伙自己把好皮子送上门来,有甚关系?” 他只觉得那一张张满是伤痕,破破烂烂的皮子刺穿了他的眼睛。 “怎么没关系,那是连瓜带秧的关系,”姜青禾把想说的掰烂刨碎,一字一句说出来。 “大使敢问您,好皮子愁卖吗?” 这个问题都不需要回答,好皮子没有卖不出去的时候,那只有卖的价高价贱的问题。 “像我手中这种皮子呢?它好卖吗,不好卖吧,基本都是被人挑挑拣拣,用它做袄子又嫌弃,扔了吧,哪里舍的。” “一头羊只出一张皮子,好皮子难得,差皮子却堆满了山,没人买,只好拿剪子绞了,缝缝补补凑合过一冬。难道牧民不想每张皮子都跟冬皮那样好吗,他们想的,却办不到。” 姜青禾抬高了点音量,“大多数牧民连自己衣食都难以维持,天天吃青稞,顿顿凉水配炒米。养一堆的羊,四季转场,刨草挖土,结果自己穿光板皮衣,一天天捱着,不就为能出手皮子,换块砖茶,吃顿饱饭,好叫家里娃过得像样点。” “可皮客压价,好皮子换不出价,差皮子搭了一张又一张,也换不到点茶沫子。” 她盯着大使的脸问他,“所以您说,牧民年年愁的到底是能把好皮子卖出个比天的价格,还是说愁堆积成山的皮子没有销路?” “您问我怎么让大伙自己将皮子送上门,我会告诉您,只要您能给这些破损看起来卖相不好的皮子找个销路。” 姜青禾又立马接上,“当年为啥大伙都愿意卖皮客好皮子,除了开的价高,更是因为皮客收购了所有的皮子,哪怕以很低廉的价格,这才叫大伙感恩戴德,死心塌地到一年年都把好皮子攒着,卖给皮客阿。” 她也没乱说,这是很多上了年岁的牧民回忆时说的,哪怕皮客近些年因着没有竞争对手,频频压价,他们还是念着对方的好。 念着那几个叫他们换了带毛袄子,买了糖块给小娃甜嘴,能够坐在屋里喝一碗甜滋滋奶茶,不用愁皮毛如何卖的冬天。 其实在来之前,姜青禾甚至想过到皮作局后,上来就先提出破皮子的销路,比如贺旗镇上比较盛行的蹴鞠,用羊膀胱塞羊毛做的,她可以提议,用这种不太好的皮子包一层,类似后世的足球。 或者是说用这种皮子做皮靴,再蘸牛奶擦皮子,会使皮子变亮,也能填充皮板缝隙。 甚至还可以画出时兴的花样子,做皮帽皮筒皮袄… 但她见到大使后都放弃了,那种穿着朴素,皮子还打补丁,面容又很和蔼的老实人,跟他谈生意还不如掏心窝子说说心里话。 要是他没有一星半点动容,其他的事也没有谈下去的必要。 大使怎么会没有动容,他生在这片牛羊布野的土地上,能不明白土地荒芜的地方,四里八乡的人年年靠水烟和皮毛维系生活吗。 他太知道了,他能不知道皮客压价吗,但一年年瞧下来,他也麻木了,有好皮子拿上门就收,没有就去外头买。 但是听着姜青禾这么说,他心里又很不是滋味,像灌了酽醋的葫芦被扎破了口子,全都倾倒出来,酸溜溜的真叫人难受。 大使的心里充斥着浓烈的酸意,理智却逼他开口,“俺们这从没有收这种皮子制革的,算了算了” 他没说完,叹口气,冲着外面喊道:“,阿顺呐,你去找找副使。” “俺一个人做不了主,听听副使咋说吧。” 副使来得很快,他是个面容更为憨厚的男人,他大嗓门问,“咋了,嚯,你们三个来卖皮子阿,拿来俺瞧瞧。” 姜青禾把那一堆各有问题的皮子抽了几张给他,副使拿到手脸色僵硬,他不自觉收了音量,瞅瞅他们,“拿错了?害,拿错皮子不要紧,回去换嘛。” 大使拉他到一边,跟他嘀咕了几句,副使出来后揉着脸,他坐下说:“俺们这制革吧,主要是给屯边的将士做鞋,又叫皮甲履,分生熟皮。” “熟皮的都是好料子,这种做出来的俺们喊革千,生皮可以稍微差点,这种履做出来是革踏,都给将士过冬穿的,你说料子太差对得起人家吗。” 但他话音一转,“当然熟皮也是得分的,要是不带毛的俺们叫光面皮,带毛的就是裘皮。你这带来的皮子嘛,做裘皮是万万不能的,但是光面皮的话…” 姜青禾听出点名堂来,她抽起张羊皮,翻转过来,两手拉开给他瞧,“要是那种春夏皮,皮板没半点好的,哪里敢上门来。您瞧这个板皮,肥厚吧,虽然皮毛确实生了不少疖子,但是制革我能说,绝不会穿几次就开裂。” “将士们要穿好靴子的理我都懂,可以做鞋底面呀,这种也牢固,还能用这皮子做活里活面的袄子,拆洗下来再换都成,最要紧的是,绝对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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