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不懂,”蔓蔓想哭。 徐祯一头雾水,姜青禾还能不晓得她想啥,“肉少不得你吃的,多着哩,瞅你个娃,急头白脸的。” 蔓蔓被她说的不好意思,缩在小草的旁边嘿嘿乐,徐祯默默无言。 湾里人算不上少,一共七十来户人家,可一家最少三个人,更甚者一大家子二十来个。 那条种满沙枣的路上,都是拿着碗盆出去舀肉的人,女的穿红穿绿的都有,男的有打赤膊的,被骂不知羞。 那些打赤膊的男人就敲着碗唱,“月亮出来镰刀弯,我是没婆娘的光棍汉,你不照看着谁照看?” “怪不得没婆娘嘞。” 有婶子说了句实话,人群里一阵笑。 “咋说话哩婶,这不戳俺心窝子吗,”光棍汉不服。 “啥是光棍,”蔓蔓偷偷问小草。 小草摇头小声说:“俺也不晓得。” 两个娃听不懂大人为啥觉得好笑,扭头去看房子。湾里的房子家家户户带着院子,好的用木板条盖一圈,更多是用柳条子绑麻绳缠了好些圈,鸡鸭飞不过去就罢了。 院子里还都种了树,蔓蔓认不清啥树,但她指着那些房顶说:“好怪的房子。” 小草也看,她不知道哪里怪。 在湾里屋子大多只有前半边,屋檐前倾,后半边就像被直直切断一样,只有堵墙,跟人似少一撇似的。 先这样盖的是从关中逃难来的,后来大伙就跟着盖了,为啥,更省料阿。 湾里也不全是这样的屋子,阔气的人家住马鞍架房,屋檐中间一条杠,两头檐面一般高,叫两坡水,下雨前后都流水。 蔓蔓和小草看完房子,又看人,她又奇怪,为啥姨姨婶婶大热天也要包着布。 姜青禾倒是知道,出了春山湾外再往西走,那里有大片戈壁,每年天热刮风就会把黄沙吹过来。 这些年镇里又是开荒,又是在戈壁界边拉沙改土种树后,倒是好上不少。 走到半路姜青禾就没跟徐祯一块走了,他遇到打谷场做活的人,那几个男人上来就拉着徐祯。 又是叫姜青禾弟妹,又叫嫂子的,说拉徐祯去喝点酒聊会儿。 徐祯压根不想去,又不想被人说只想凑婆娘旁边,只能一步三回头走了。 留下姜青禾跟婆姨婶子走一路,大伙边走边谝闲传,东北那管闲聊叫唠嗑,这地就是谝闲传,谁家的闲事都能聊两句。 早前姜青禾一家是她们口中闲传的对象,从南边来的,长得秀气就是不一样哈,瞅那娃长得贼胖乎,指定没亏着嘴。 说他们是溜来户子,也有哂笑说折声子的,溜来户子是外来户,折声子也不是啥好词,嘲笑他们说话有口音。 不过也就是碎嘴的说几句,大伙都忙,东头苫草房子离着又远,平常见不到几面,也就没人说了。 到五月户房的小吏来了一趟,送盖了红印的户籍来,说他们外来户的就没声了。 “妹子,”有个尖嘴凸眼的女人喊她,“咋你领着四婆的外孙哩?” 那些婆姨的眼神落在姜青禾身上,想从她嘴里听到点啥闲话,好叫她们晓得四婆家那个憨妮是不是真过不下喽。 “我家娃缠着要找小草玩,”姜青禾不想多说。 “说啥嘞,”枣花婶的大嗓门从身后传来,她跟护犊子似的让姜青禾往她后头站。 “没啥,就问问四婆哩,”那女人讪笑,转过头跟别人又开始扯闲话了。 枣花婶拉着姜青禾走远点,“俺跟你说,离水根家的婆娘远点,整天日鬼捣棒,说些没味味子的话。” 又问姜青禾,“带的啥碗,给俺瞅瞅。” “就带个锅,”姜青禾把中不溜的砂锅拿出来给她瞧。 “你咋这实诚呢,”枣花婶摇头,拿出她特大号木盆,“俺跟你说,你头一年来不晓得。湾里宰羊熬羊肉汤,羊肉指定没多少,每家也就分个头两块的。” “可羊杂碎多啊,不够就往镇里羊铺买点掺上,收拾剁碎了,煮上个两三锅,管你啥盆来都打一半,再给几个卷子,尽够吃了。” 枣花婶瞅她咋这憨,难得有吃湾里的时候,还客气啥。 姜青禾一拍腿,懊恼道:“亏了。” 可把枣花婶逗乐了,叫她下去长记性拿最大的盆,两人还没走到,姜青禾就闻到羊肉那股味了。 空地上东一块西一块蹲满了人,大伙打了羊肉不想回屋的,等着晚上看牛皮灯影子的,就端着碗蹲在边上吃。 就算有凳子给他们也不坐,就爱蹲着,吸溜口汤,大口嚼面卷子,还要见到熟人来就站起来捧着碗招呼,边吃边说话,走到哪吃到哪说到哪。 蔓蔓早就等在那几个桶前,她没带碗,娘又没来,急得小娃看着前头拿大碗大盆盛走了好多,只能在原地急得团团转。 连舀羊肉汤羊杂碎的大伯逗她,她都没听着,只管踮着脚往旁边看。 等终于瞅见姜青禾了,她蹦着喊:“娘,来这。” 激动的都快喊劈叉了,那声音简直是平地一声惊雷,四周正在吃的,还等着吃的全都看过来。 小草捂住脸,姜青禾都不想走过来了,这破孩子。 最后走过去递锅,那拎勺的大伯笑得都露出牙花子了,给她打羊肉和羊杂碎的时候,笑道:“你家这尕娃可活泛了,一直瞧着,人拿一口大盆,她就急阿。俺说给她先盛点,她说没碗呐,碗咋还不来哩。” 枣花婶听得直乐,姜青禾就想找个地缝钻下去。 “快,吃肉肉,”蔓蔓急阿,想看看羊肉,又没忘记小草,蹦一会儿,又回头去拉小草,累得她直喘气。 “吃吃吃,”姜青禾拎着篓子找个有草的地方坐下来,还没把砂锅盖放下,就听见蔓蔓咽口水的声音。 砂锅里羊肉只有两三块,羊杂碎不少,姜青禾把羊肉挑出给小草和蔓蔓,羊杂碎也夹了一把,又给两个娃夹上吸满汤汁的垫卷子。 “不能用手吃。” 蔓蔓:“噢,”她夹不来筷子,干脆用嘴吃。 湾里请来熬羊肉的伙夫可有水准了,早前就在镇上开羊肉馆的。清炖羊肉前,焯水血沫子得撇干净喽,不撇干净腥味也就留在锅里了。 得小火慢炖,大料一加,盐晚些再放,越炖到后头,香味刺挠就出来了,一飘二里地。 再把面擀薄,抹上清油卷起来,放在羊肉汤里蒸熟。本来羊肉垫卷子应该是用几个月大的羊羔,宰杀后直接切小块炒,卷子贴边焖熟。 那么伙子人哪吃得起,就要带汤带饼的,容易饱腹。 羊肉一咬肉就带下来,蔓蔓忙着吸骨头里的渣子和肉沫,再啃一口暄软的面卷子,她用沾着油花子的嘴说:“好呲。” “小草姐姐吃,呲完去玩。” 小草吃得就比她含蓄多了,又怕沾在衣服上,嚼的很慢。又想跟她说话,差点没呛住。 蔓蔓觉得肉肉啥都好吃,嚼到嫩嫩的,娘说是羊肝,脆脆的是羊肠,还有皮夹杂肥肉,又咸又香的头肉。 姜青禾想,羊肉买不起,羊杂碎可以买点熬一锅。 大榆树下大伙美滋滋呷上一口汤,浑身舒坦。 吃完蔓蔓要带着小草去找羊蛋哥哥玩,枣花婶拍腿大笑,“咋不早说,你羊蛋哥去他姥家吃烤羊肉了。” 本来蔓蔓好失望的,但是她听到烤羊肉又问,“烤羊肉好吃不?” “美得很,俺跟娃你说,烤的时候羊肉油多着哩,一咬皮脆流油,别提多香呦。” 蔓蔓舔嘴唇,又想,怪不得羊蛋哥哥不来,她也想吃烤羊肉。 她跟小草说:“羊蛋哥哥没来。” 小草点头,蔓蔓又说:“他吃烤羊肉去啦,不能跟他一起玩了。” “我还想告诉她,我认识小草姐姐了。” 小草握住她的手说:“咱们一起玩。” 两个小姐妹又哄着去看牛皮灯影子,挤进人堆里,姜青禾都追不上。 那些来演牛皮灯影子的匠人刚吃饱,剃完牙就开始把驴身上,背着的箱子取下来。 蔓蔓看着一张白布幔子绷在木框上,时不时晃一个黑影子出来,还有好几盏亮白光的灯笼。 蔓蔓好惊奇,四周闹哄哄的,娃拥着喊:“来一个!” 锣鼓一敲,白布上的小人又动又跳,拿着刀叉对战。匠人吹一口烛火,白布后漫起一团烟,在眨眼人又变了。 把人唬得直“嚯”,拍掌大笑。 前面一排蹲着的娃又闹起来要再来一个,蔓蔓也跟着喊,又蹦又跳。 回去的路上她跟小草说:“我以前还看过有颜色的呢,人会动,在框子里头。” 小草还没见过呢,她问,“下次能带俺一起看吗?” 蔓蔓就摇头,“再也看不到啦。” 她又满足,要是常常有牛皮灯影子看就好啦。
第8章 半只烧鸡 靠山脚的地方,日头一跌窝,热气不再往外冒,夜里就冷嗖嗖的。 蔓蔓和小草睡在隔间木板床上,姜青禾去给两个娃盖件衣裳。她还没在这里看到过很薄的夏被,夜里冷要么多穿衣,要么盖层布。 两个娃回来又追着嘎嘎绕着院子跑了好几圈,出了汗擦过身子,喝过凉凉的薄荷茶后,躺在床上没多久就睡得四仰八叉。 姜青禾没睡,徐祯跟他们去吃酒了还没回来,她不放心,出门又看不见人。 索性点起羊油灯,开始掐帽辫,准备编几顶草帽出来,去大市上换点东西。 编草帽她跟枣花婶学的,掐帽辫对湾里女人来说,要是不会就跟烙不好馍馍一样,脸上无光。 麦秆她挑的是杆长光滑质地好的,干的麦秆很容易劈裂,要浸水泡一个时辰左右。能把麦秆对折却没断就说明软了,不能一直泡,得用湿巾子盖住保湿。 她把麦秆一根根挑过,分做粗细两堆,粗的编出来就要宽,细的就会窄一点也轻薄些。 通常起头得用三根或四根对折,编麻花似的。 留一根尾巴再接六七根麦秆进去,如此反复,一味贪图快就会留好多结头,姜青禾编的很仔细。 她手很巧,以前她每次被大伯骂心情不好就编东西,来让自己不至于太过生气。到春山湾后她也想编点东西,来的太突然,结婚后没长过的冻疮被冷得又犯了,又痒又疼,啥也做不了。 想着事编完了一条帽辫,等帽辫散落在脚边,盘成好几圈后,门外终于响起了动静。 徐祯在外头想散散身上的酒气再进来,今晚他没喝多少,其他人开了两罐用软黄米酿的浑酒,一罐甜滋滋的,他喝了些。 另一罐就很烈,他没沾一口,全程就盯着桌上的烧鸡,熬到他们都喝不动了,趴桌上了。 才假模假样地问,“鸡不吃了吧,不吃我就拿了。” 人都喝懵了,哪里还管啥鸡不鸡的,那半只没动的烧鸡他就连盘拿过来了,到门口才发现劲上来自己也有点醉醺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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