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昭昭小脑袋直点,小嗓儿欢喜:“是呀,我爹爹最好了,师父也好!就算没考好,不会的再回去学学就好啦~” 他学得很快的! 一下就学会啦。 上首的夫子:“……” 听了这段对话,他回忆了一下当初狄先裕儿时的情况。 也是,就那成绩,哪里好意思苛责小儿? 又想了想狄昭昭口中的师父,那位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萧大人,唉,不谈也罢! 这一会儿工夫。 狄昭昭凭借可爱的相貌,还有无害的小脸,成功和他身周一圈的学子打成一片。 小孩们嘀嘀咕咕交流着。 旁边的学子还调侃他:“等你考过几次,怕就没这么快活了。” “我跟你说,大人的话都信不得,我小时候他们也说我努力就好,结果考得不好,过年走亲访友时一问,就要被问,被教育,可烦了。” 毕竟还是小孩子,装得板板正正的样子,哪里能真跟大人一样成熟? 讲小话,那是孩童天性,尤其是有新鲜东西出现的时候。 狄昭昭听得小表情一惊一呼的,居然还会这样! 夫子没任由他们的“小交流会”继续进行下去。 绷着脸站起身来,还把戒尺敲了两下。 考舍中一下就安静了,学子们显然都怕得很,乖乖坐回自己的位置,规矩地坐着,不敢再讲话。 夫子顺着走一圈发考卷,然后坐在上首,俯瞰全舍,眼睛捕捉着一屋子孩子的小动作。 每每巡视而过,目光都不由落在鲜亮惹眼,又小只到突兀的小昭昭身上。 狄昭昭摆好笔墨,铺好考卷,又在旁边妥帖地放了打草稿的素纸。 小手握好笔,超级认真、超级谨慎地开始看卷子审题。 呜呜呜,大家说得太可怕了。 他要好好答,还是尽量不要倒数得好。 要是考得太差就不好了,过年的时候,居然连好吃的都会先奖励给成绩好的小孩子! 过分! 本朝的童生试,就考一场,但题量很大,足足要考一天。 静思学堂的毕堂考,倒没有那么大的题量,毕竟在冬日,怕年幼的孩童遭不住,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考卷最前头,是经论。 经论就是从四书五经中,随意挑选出一句话来,让你补充上下文,补充好了还不算完,还要再说说你对这句话的理解。 狄昭昭一看,脑子里各种生动有趣的故事、史诗、英雄人物、前朝往事嗖嗖地往外冒。 好多师父都给他讲过! 若将从头到尾背诵一本书比作一条竖线,那对每句话背后的典故、含义、理解、个人感悟可以算是一条横线。 小孩很少枯燥地背书,也没尝试过倒背如流这种才艺,竖线也许比较细。 但若要论起这条横线,那或许是一张纵横交错的天罗地网,如黑夜中的满天星辰,每一处都散发着独特的光芒。 其中, 有祖父言传身教的道理。 有师父信手拈来的浩瀚学识、别具一格的洒脱思路。 有各种抓坏人故事里的逻辑、犀利和人性。 有狄先裕从信息大爆炸时代,带来的前瞻、广袤、新奇。 …… 无数璀璨美好,犹如流转的星子,从简单闪耀到逐渐盘旋交织,陪伴着、环抱着…… 交织成一个独一无二的狄昭昭。 或许未来,会成为黑夜中,如宇宙星河一样壮丽的光,火星迸溅般席卷整片大地,焚烧至暗。 不过眼下。 狄昭昭高兴坏了。 他都会! 小孩“砰”地一下,膨胀了。 兴奋得小脸都红扑扑的,看着更像是一颗甜美的糖葫芦果子了。他小手握着笔,奋笔疾书,唰唰唰地写答案,酣畅淋漓,好不痛快! 经论过后,还有策论和诗赋。 诗赋是狄昭昭最不怕的了! 所有人都说,他写的诗特别有灵气!即使有时候用词不是那么雅致,没有那么多文采,但却透着股孩童独有的灵动。 对万物充满爱的小孩,观察世界的视角,往往让人眼前一亮。 小孩信心满满地去看题目。 写完了诗,最后就只剩下策论了。 所谓策论,简单点来说,就是发表自己的看法。 无论是考官提出的现实问题、还是针对某件事,或是某个人,甚至某句话。谈观点,谈看法,谈解决思路。 狄昭昭一点也不虚,他平日里就可能叭叭叭地说了! 跟师父兴奋的聊古今人物,和爹爹发表自己对玩具、游戏的看法。抓坏人时也要洞察案件情况,抽丝剥茧后,表达自己的观点。 个性从来没被压抑,活泼灿烂的狄昭昭,谈起想法,简直跟黄河之水一样滔滔不绝。 一直到把考卷上的位置写完了,狄昭昭都还有点意犹未尽。 看着满满当当的考卷。 狄昭昭心满意足的点点头。 他从专注中脱离,又抬头看向周围的考生。 周围的学子们,大多还在书写,有的目光专注沉静,有的眉头紧皱,有的神色纠结,反正什么样的都有。 狄昭昭看看左边,又转动小脑袋看看右边。 然后夫子就横眉瞪眼地站在他旁边。 这会儿安静,夫子负手而立,站着俯瞰下来,目光锐利,好像自带杀气。 狄昭昭瞬间怂兮兮。 他悄悄把腰杆都挺直了一点点,小手摆好,坐得端端正正。 小脸上一副“我很乖哦”的模样。 夫子正要走,却忽然感觉有一小股柔软的阻力? 他回头一看,竟然是刚刚还在扮乖的小孩,用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狄昭昭下意识放轻了声音,声如细蚊道:“我可以现在把考卷交了吗?” 他还想去找祖父,看看那个感觉很奇怪的案子。 要不然很快就又要天黑睡觉了,唉,长大了时间真的不够用啊。 夫子虽横眉冷目,但是也不忍心看这么可爱的小孩子不好好答卷,最后不仅被父母训斥,过春节也不高兴。 他提醒:“你好好复查,觉得自己写得完善无错了,再上交考卷。” 狄昭昭相当自信地说:“我觉得我写的已经超棒啦!” 夫子:“……” 甚至忍不住怀疑,眼前小孩不会是看着乖巧,实则内里和其父狄先裕,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股傻乐劲儿,还有谁? 成功交了考卷,兴奋地哒哒哒跑掉的小昭昭,引得整个考舍的学子侧目。 还惹来一些怜爱的目光。 傻小孩,就这么随便写写就跑了,这年该不好过了啊! 甚至有些自身经验悲惨的,已经想象到小孩被收拾得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心里默默掬了一把同情泪。 *** 狄昭昭兴奋的跑上马车。 小手一挥:“出发,去大理寺!” 随侍看看还空荡荡的学堂门口,有点不放心的问:“小郎君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狄昭昭理所当然地说:“我都写完了,肯定就出来了啊。” 他还要去找祖父呢。 要是不把案子弄清楚,他就跟心头上悬了一根羽毛一样,痒痒得很,难受! 随侍愣了一下,边给他递暖手炉,热帕子,边问道:“那小郎君觉得难吗?” “还好吧,”狄昭昭小脸思索,“反正我全都答上了。” 他很是乐天派地拍拍随侍肩:“好啦,等结果出来不就知道了吗?就不要担心,给自己找烦恼了。” 随侍:“……” 那要是夫人问,他该怎么说? 狄昭昭没一点烦忧,等到了大理寺,喜庆火红的小孩飞一般的往里跑。 等进了衙署公房,远远看到伏案的狄松实,小嗓音兴奋道:“祖父——” 这声,中气十足。 狄松实连头也不用抬,就知道孙儿现在肯定正朝他飞奔而来。 “啪”的一声扑进祖父怀里。 狄昭昭小眉头一皱,把祖父有点凉的手拉进自己的绛红色大氅里,捂起来:“祖父你手怎么这么凉啊?” 一点都不懂照顾自己! 狄松实手被一片暖烘烘的热气包裹,很快就暖和起来,他熨帖道:“手露在外面写字,难免发凉,祖父不冷。” 狄昭昭才不信:“我就没有啊!我才写了好久的字,手也没有凉。” 他把自己暖乎乎的小手放到祖父脖颈:“是不是很暖?” 小孩念念叨叨,要多穿衣服,不可以贪方便,要把炭盆烧得暖暖的,不可以贪凉嫌闷要吹风…… 全是大人在他耳边念叨的话。 祖父被当小孩教育,神色有点不自在。 谁能有这个年纪的小孩火力旺? 还穿着许多层衣服,裹得跟球一样。 狄松实岔开话题:“昭哥儿可是为了书生坠楼一案而来?” 狄昭昭念叨的声音戛然而止。 对哦! 狄昭昭连忙坐直,昂着头看祖父:“有新的线索了吗?” 狄松实道:“证据暂时没有,但有些疑点。” 狄昭昭去参加静思学堂的毕堂考,大理寺这边自然也不会闲着。 既然觉得还有疑点,那就按照老一套的办法,该派出去排查的派出去,整个客栈里的住客,该询问的都要询问,然后再把死者的关系网,全都摸一遍。 还有很值得排查的一点,乌香膏和乌香块,是从哪里来的? 听起来很复杂,工作量很大,但这也是大理寺差役们的日常了。 实际上,很少有案子能一击命中,直接抓住凶手。 大部分都是一条条路去试,用时间和耐心,交织出一张尽量大的网,网撒出去,总能捞到鱼。 而游寺丞撒出去的网,目前鱼没捞到,但捞到了几根有价值的水草。 “奚诚的朋友,尤其是同行而来的同乡,好几个都不约而同地表示,他绝对不可能吸食乌香。”狄松实取出几份盖了手印的笔录。 狄昭昭乌眸认真,细细看去。 狄松实边讲:“这几位友人,都说奚诚此人朴素淡薄,心性正直。一证是中举后也没有休弃糟糠之妻,没有纳妾,拒绝了许多想将庶女嫁给他联姻的富贾之家,二证是花大量银钱为母治病,还拒绝了旁人挂田,送礼拉关系……” 狄昭昭也看到了笔录,这位举人,在友人眼中的形象是很好的。 还有友人复述,他问奚诚日子贫苦,为何不收些礼,挂些田,奚诚言:“如今收下容易,日后若为一方父母官,难道要用百姓血泪来还?” 这位友人言辞凿凿,很是激愤。 狄昭昭看着看着,忽然明白在客栈里那种奇怪的感觉源于何处了。 那是当日现场种种细节汇聚于眼中,潜意识给出的提示,并不是虚妄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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