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因此, 郗归才想着今日先提出此事, 探探虚实,让阁臣有个初步的印象,而后再在封印期间传开消息,让有心之人趁着过年准备一二,朝廷也好在开印后尽快推出章程。 可若一直这般吵嚷不休, 事情如何还能推进? 谢瑾在旁劝着那几个情绪激动的反对者, 顾信和南烛也在据理力争,郗归扫了一眼, 打算等他们说到口干舌燥、分辩得差不多时,再插入进去。 不过,没过多久,却有内监进来禀报:“诸位大人,皇后娘娘送了封文书过来,还请各位过目。” “皇后?”韩翊皱了皱眉,显然对于王池在封印前日找事的行为很是不满。 在他看来,既然王池母子已然放弃了皇位,那便该好生待着,反正大家也很喜欢如今这种没有皇帝的日子,那皇族就不要总是跳出来现眼了。 这一刻的韩翊还不知道,王池文书中所写的内容,足以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同一时间,姚黄正焦急地在屋中踱步:“娘娘,您说这样做能行吗?郗司空会不会觉得您妄自揣摩她的心意?还有其他几位阁臣,会不会怪罪您插手国务?” 王池穿着一身青色襦裙,神情与衣饰一般素淡。 她行云流水地给自己煮了一盏茶,不紧不慢地说道:“怕什么?北府军收复二京,先后翦灭后燕与桓楚,有如此大的功绩在,郗司空称帝一事,岂非水到渠成?” “这件事无论谁先开口,都不如由我提出这般正当。明日朝廷就要封印了,正好让那群朝臣趁着过年的当口,好好思量一番,想清楚怎么做才最合适。” “一定要这么着急吗?”姚黄还是有些疑虑,“郗司空得用的那些人,眼下有好些都在外面。万一不同意的人多了,岂非不好应对?” “这你就不必担心了,不是还有谢瑾吗?”王池有些讥诮地说道,“你还没看出来吗?咱们这位侍中,如今对着郗司空,可是亦步亦趋。纵是与那些老臣之间,也不过是为了郗归而百般周旋罢了。” “再说了,我岂能不急?”王池将茶盏放回案上,发出一道细碎的声响,“前日徐州府学的授官名单公布,好些人不服气徐南枝那个小姑娘拔得头筹。我听说,竟还有世家想联合男性贫寒学子,先一道把姑娘们挤下去,而后再各自相争?” “这群没用的男人,自己比不过姑娘家,便想着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还有人打着为姑娘们好的名义,抬出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女子才学不如男子的话来,要求专门设立女子学堂,开女子科考。”王池说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真是笑话!事实分明摆在眼前,徐南枝一个才入学几年的姑娘家,便考过了一众男儿,可他们竟还想把女子踢出去,阻止女人跟男人一道竞争。” 姚黄抚了抚王池的背:“您喝口茶,莫要动气。” “哼,我动气?”王池冷笑着开口,“我偏不动气。一旦姑娘们都被塞进女子学堂,那学成授官之事,便不如如今这般水到渠成了。世家之中的女子,谁不是从小入学读书?可族中自有男学女学,女学所教授的东西,如何能够比得上男学?我闭上眼就能想得出来,一旦退了女学的这一步,往后就会有无数人想要插手女学教授的内容,想要干涉女性学子毕业后的去向。在当下的徐州府学,学子们不分男女,拥有同样的机会,可若是男女分校,那就一切都说不准了,你明白吗?” “我知道您的担忧,可这和郗司空称帝,终究是两码事呀。”姚黄诚恳地说道,“如今帝位空悬,您仍是宫中的皇后,皇子们也仍是皇亲贵胄。可若是有了新帝,您和皇子们又算什么呢?” “总会有新帝的。”王池叹了口气,“我宁愿新帝是她,我宁愿她早点做新帝。郗归到底是个宽和讲理的人,不会赶尽杀绝。再说了,那些人如此明目张胆地针对女学子,那我便让他们知道,女子不但可以做魁首,还能够做皇帝!” 王池斩钉截铁地说道:“今天就是最好的时机。女子称帝,终究是前所未有之事。我今日将东西送过去,纵有什么非议,也能在过年封印的这一个月内渐渐平歇。” 议事殿中,内监当着众人之面,打开那个锦盒,将其中的卷轴递到郗归手里。 郗归缓缓打开,目光闪烁了下——这卷轴上所写的,竟是一份劝进表。 自曹魏以来,篡位之君每每假借禅让二字谋取皇位,其中必不可少的一环,便是劝进表。 这劝进之“进”,便是践祚登基之意。当日江左立国之前,刘琨等便联名上表,劝说元帝称帝,温述的先祖,即是因送劝进表而南渡过江。 郗归一目十行地看完,不动声色地将卷轴收起,递给谢瑾。 谢瑾看过之后,并未太过震惊,而是次第传给了其余阁臣,观察他们的神色。 这封来自先帝王皇后、原太子之母的劝进表,一时压过了诸人对于国库入股北府军西域商队一事的反对,在阁臣们心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与先前不同的是,这一次,几人均沉吟着,谁都没有率先开口说话。 沉寂之中,郗归沉声开口:“国库入股之事,我认为确然可行。各位先将商团起草的方案带回去,等年后开印,各衙门尽快安排下去。来年三月,商队便采买货物,西行市马。” “至于这封劝进表——”郗归看了内监一眼,内监瞬间会意,从南烛手中接过劝进表,重新呈给郗归。 郗归随手放在案上:“此物暂放在我这,至于其他的,年后再说吧。” 虽说郗归并未刻意渲染,可劝进表一事,还是传得近乎人尽皆知。 郗如赶在腊月二十九回了建康,梳洗过后,立时迫不及待地来找郗归确认此事。 “姑母,我听闻皇后给内阁送了劝进表,此事是真是假?阁臣们都怎么说?您是怎么打算的?” 郗归笑着递了盏茶过去:“先喝口水,如何就这般着急了,额上都出汗了。劝进表一事,如今已经传得人尽皆知,难道还能有假?东西是封印前一日送到内阁的,阁臣们什么都没说,怕是等着旁人先出头呢。” 郗如嘻嘻笑道:“那可说不准,依我看,等过完年,这些人保准什么异议都没有,一个个乖乖地上表。”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掏出一个折子:“您看这是什么?” 郗归挑眉接过:“兖、青二州的联名劝进表?” “您猜得可真准!”郗如笑道,“江左如今这么多州,我带回来的这一封,是不是除了王皇后以外的头一份?” “是,谁都赶不上你。”郗归笑着点了点郗如的额头,“这次去兖、青,可有什么收获?” “有,可多了。” 郗如依赖地抱住郗归的胳膊,讲着在北方的点点滴滴,郗归时不时点拨两句,对于郗如的进步很是欣慰。 就这么说了好一会儿,郗如无言地依偎在郗归身侧,良久,才再次问道:“姑母,您是怎么想的呢?等过完年,您就要做新帝了吗?” 郗归叹了口气:“我这么说你可能不懂,可若真打心底里讲,我是不愿意称帝的。共和行政以来,江左政务运转得很好,这足以证明,世上不是非得要有皇帝才行……” 郗如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但终究忍住了。 郗归与她对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权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做皇帝并非你想得那么简单。不过,江左如今这般形势,若想革旧鼎新,开辟一个新世界,就非得有说一不二的权力才行。我已经做了这么多步,绝不会停在这里。” 郗归想到了曾经生活过的那个美好世界,不过,世上之事,绝无一蹴而就的道理,那样自由平等的世界,不是她能够在江左复现的。 她目前能做的,便是紧紧抓住权力,尽可能地让一切向着自己所期望的方向前进。 她已经基本实现了北伐的心愿,北方目前只余只剩拓跋部一个需要赶出中原的胡族政权,终有一日,她会将他们彻底驱逐。 她要让数十年来饱受压迫的汉人,一个个在自己的国土上挺直腰背。 要让神州大地耕者有其田,再无人因冻馁而走投无路,哭诉无门。 要扶助贫民,扶助女性,亲手填平阶级与阶级、性别与性别之间的巨大沟壑。 这是一个美好的未来,也许并不能很快实现,也许会遇到很多反复,但绝非不可实现。 “行稳才能致远。”郗归想,“我会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实现这一切。”
第206章 权力 面对这广袤无垠的土地与千千万万的百姓, 郗归有太多愿望想要实现。 不过,在此之前,她首先要做到集权。 江左“王与马共天下”的格局存在了太多年,以至于滋生了无数君臣之间、权臣之间的争斗。 然而, 一个国家, 若想干成大事, 最起码要在某个方面拧成一股合力。 信仰、纪律、荣誉与利益,共同塑造了如今的北府军, 让将士们能够团结在郗归身边, 同心同德保家卫国。 扩展到国家的层面上, 君主集权,便是郗归目前所能想出的最可行也最有效的办法。 改革从来都要面临阻力,更何况, 她是一个女人。 因此, 为了实现心中的那副图景, 她必须称帝,必须将权力牢牢握在手里。 也许有朝一日, 她会探索出更合理的体制, 让所有这一切都不再依托一个君王的意志。 可至少在现在, 她需要人治,需要成为这片土地上唯一的君王,需要朝廷上下,达到“君执柄以处势、故令行而禁止”的效果。 郗如抬起头来,仰慕地看向郗归:“姑母, 真好。” 郗归含笑与之对视, 听到郗如恍若呓语般的声音:“一切都仿佛做梦一样,我真怕一觉醒来, 什么都找不到。女官、女吏、女将军,甚至女皇帝,我从前想都不敢想。姑母,我竟然要亲眼见证女帝的出现了,真令人不敢置信。” 郗如想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曾看到衣着华贵、姿容昳丽的姑母,对着大伯父软语撒娇。 她那时还羡慕这位姑母的好命,可谁又能想到,当日那般的娇娇女郎,有朝一日,竟要创造历史、登基为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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