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北征 谢瑾的神色依旧没有太多波动:“江左数年积弊, 非三年五载可清除。” “你是习惯了,可我却不习惯!我永远都不会习惯这样的怪相!”郗归用力挥动衣袖,躲开了谢瑾的触碰。 她后退几步,盯着谢瑾, 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再说一遍, 江左这个畸形的朝堂, 根本就是个怪胎。你总想着徐徐图之,可世家却如恶疮般一刻不停地膨胀。恶疾不除, 江左迟早灰飞烟灭。” 谢瑾隐忍地闭了闭眼。 郗归毫不留情地开口:“不要想着提振王权, 司马氏永远不会是你的明君。当年元帝亲手种下了‘王与马共天下’的恶疮, 司马氏与世家,原本就是共生的——要死,只能一起死。” “不要说了。”谢瑾低声喝道。 郗归回到几案旁, 一边把玩茶盏, 一边挑眉问道:“怎么?恼羞成怒了?” “你何必如此?”谢瑾不明白, 郗归与郗岑为何总是这样激进。 “时势使然,不是我想这么做, 而是我们只能如此。你清醒一点, 玉郎。”郗归不疾不徐地说道, 带着一种不甚在意的漠然。 她有时会觉得,谢瑾的迟疑令人失望着急,但有时又觉得,背叛阶级原也不是一件小事,他的犹疑也在情理之中。 于是她轻轻吐出一口气, 让自己平静下来:“玉郎, 你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你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是不是因为你也是世家之中的一员呢?陈郡谢氏付出了数十年的努力,才成了江左炙手可热的世家。谢氏如今的地位是你一手促成,饱含着你家三代人的努力,你不忍心毁掉它。你可以心甘情愿地让谢家退一射之地,却不希望在好不容易夺魁之后,眼睁睁看着与之相关的所有荣誉,都变成耻辱。” “是吗?”谢瑾眨了眨眼,没有回答。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开口说道:“坦白讲,我也不知道。可是阿回,世家多年积累,司马氏数代经营,都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的。你不要低估他们。” “我没有低估,也从未妄想摧毁所有世家。”郗归冷静地说道,“但事实就是,无论是圣人还是世家,他们都没有兵权。就连你,玉郎,你掌控朝政,却仍旧无法摆脱没有兵权这个最大的弱点。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能用兵权来让他们臣服呢?”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我这样信奉真理。相信我,那些软弱的求利者,更惧怕力量。”郗归看向谢瑾的眼睛,坚定地说道。 她站起身来,目光随着窗外振翅而飞的幼鸟移动。 “你总是问我和阿兄为什么如此激进?”郗归转过身来,因为背光的缘故,面目隐藏在黑暗之中,“因为矫枉必须过正,不过正不能矫枉1。江左如今的情势,是容不下‘治天下不如安天下,安天下不如与天下安2’的施政之策的。” 两日后,朝堂上仍在拉锯,郗归则在渡口与谢瑾告别,登上了前往京口的渡船。 时隔两月之后,她终于再次回到了京口。 两个月前的京口,正因地动而一片惊惶,百姓们心中满是对于未来的担忧。 那时的京口内外,大家虽然奋力救灾,却并没有从前那般的祥和安乐。 如今郗声已经就任月余,一切都回到了从前的轨道,如去年那般的暴风、冰雹等灾害也没有出现,一切都很安宁。 市井百姓都觉得是因为郗声重新做了徐州刺史,所以才没有像去年那般引起天罚。 毕竟此时去汉未远,天人感应的余波尚且深入人心。 京口是高平郗氏一手营建,几十年来,从来没有过他姓的官长。 甫一换上桓、王二氏,便迎来了地动、风暴、冰雹频发的局面,任谁都会忍不住多想。 对于这些流言,郗归一笑置之,甚至乐见其成。 但郗声却很有些愁苦,他摇头叹气地说道:“京口救灾之事,之所以一切顺利,都是圣人洪福齐天的缘故,怎能归功于我?” 郗归含笑递上茶盏:“伯父在徐州当轴主政,得百姓如此爱戴,难道不是好事吗?” 郗声接过茶汤,又叹着气搁在一旁:“阿回,王含做徐州刺史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流言。太原王氏本就是除了谢氏之外气焰最盛的世家,又被咱们逼离了京口,我怕他们怀恨在心,为难你和子胤啊。” 郗归不以为意地说道:“伯父怕他作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您的任命是圣人所下,王含作为人臣,岂有怀恨在心的道理?” 郗声摆了摆手:“这样冠冕堂皇的话,你就莫要再讲了,伯父还没有老糊涂到那样的地步。” 郗归听他这么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伯父莫要担心,王含即便在任,也不过是个没有兵权的单车刺史,成不了什么气候,不过是白白帮陈郡谢氏占个位置罢了。如今谢瑾重新为他安排了位置,难道不比留在此地白白蹉跎要好?” 郗声还是有些顾虑:“到底是后族外戚——” “那又如何?就算是圣人,又能拿你我怎么样?北府军马上就要渡江作战,伯父,我们是在保护江左,是在替司马氏和世家们出战,他们该对我们感恩戴德才是。” “罢了罢了。”郗声摇了摇头,重新坐到几后,拿起茶盏喝茶,“伯父老了,说不过你们年轻人了。” “伯父才不老呢。”郗归索性也跪坐在郗声身旁,挽着他的胳膊说道,“我听安叔说,京口百姓还常常邀您一起蹴鞠呢!” 郗声听了这话,连脸上的皱纹都有些赧然:“唉,这个奉安,又跟你胡说八道。” 郗归当然不会相信:“诶,这难道不是事实吗?那我待会得找人好好问问才是。” 郗声侧身指着郗归,笑着说道:“你个促狭鬼哟,伯父不过是被他们拉着顽一会罢了。” 二人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玩笑话。 老仆奉安侍立在侧,也时不时添一句逗趣的话。 室中一时温馨非常,奉安忍不住偷偷用袖子拭了拭泪——自从郎君病逝,家中再也没有了这样欢乐的气氛,还好女郎如今来了,郎君保佑,一切都会好的。 第二日,郗归命人烹牛宰羊,于校场之中,大饗北府军将士。 热腾腾的牛羊肉进肚,吃得人浑身都暖了起来,北征的将士们眷恋地看着校场中的一草一木,不知道是否还有再见的一日。 一个年轻人拍了拍旁边的士兵:“兄弟,是不是舍不得了?你去年才生的儿子,不如换我去吧,我没什么好牵挂的,死了也不要紧!” 那士兵推了他一把,揉了揉眼睛:“说什么胡话?我还要上阵杀敌,给我儿子挣个前程呢!谁都别跟我抢!” 那最初开口的人挠了挠头:“唉,不是我说,你们这些成了家的人,就该待在京口,莫要与我们年轻人抢机会!” “呵。”年长些的士兵骄傲地笑了一声,“毛头小子,还有的是历练呢!这次就等着哥哥们的捷报吧!” 周围人听他这么说,都大笑了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手刃胡人、凯旋而归的场面。 一阵热闹之中,画角声穿透喧嚣,响彻整个校场。 将士们立刻收拾军容,整齐地列好了队。 这几日风很大,吹得北府军的军旗与代表高平郗氏的徽旗猎猎作响。 天地间空旷得仿佛秋日一般,平添了几分浩然悲壮之气。 将士们身着藤甲,一排排立在校场之上。 太阳初升,阳光普照,一柄柄锋利的长矛,不约而同地泛起了寒光,仿佛在共同演奏一首慷慨的别歌。 第一批带队前往江北的首领,最终定了刘坚和李虎。 李虎一家世代都是郗氏部曲,对郗归忠心耿耿。 地动之后,郗归带着潘忠返回建康,他则留在此地,与宋和一道做记室参军的工作,成绩很是不错。 这次出征,郗归殷殷嘱咐,让他务必督促北府军保持当行本色,使得将士们牢记初心,申明法度,做到令行禁止。 至于将领,郗归原本属意诸葛谈、何冲等人前往,刘坚则留在京口掌控大局。 但刘坚却拒绝了。 他等这一日已经等得太久,以至于迫不及待地想要上阵杀敌,打一场真正的胜仗。 纵使他知道,对于前途而言,这并非最好的选择。 尽管如此,郗归还是问道:“你可想好了?你若北征,京口这些将士,可就要交由别人带领了。” 刘坚毫不犹豫地拱手答道:“卑职已反复思量,还是决心北渡御敌。宋参军御下有方,京口将士无论交由何人指挥,都是女郎的部下,卑职不敢擅权。” 郗归示意他在对面坐下:“我让宋和如此行事,并非因为不信任你,而是需要借助高平郗氏的历史,将将士们牢牢地团结在一起。” “在下明白。”刘坚挠了挠头,“我等就算先前不明白,后来看到军中的变化,也不能不佩服女郎的高明之处。” “但你还是执意北征?你可知道,纵使你与眼下的北府军有多年情谊,可淮北流民不日便至,你如今北去,这些新来的力量,便完全不识得你了。往后的事情谁都说不清,等到他日,你未必能够再做北府军的第一人。”
第72章 出征 “卑职想过了。”刘坚紫红色的脸庞上, 泛起了憨厚的笑意。 郗归自认识刘坚以来,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平静的神色。 就好像北征的消息是一汪静水,平复了他鼓噪多年的内心。 他说:“卑职的祖父曾任中朝的雁门太守,父亲曾是司空帐下的征虏将军。刘坚不才, 于乡野之中蹉跎多年, 以至于人到中年, 一事无成。如今北秦叩关,卑职身为武将之后, 自当奔赴沙场, 为国效力。纵使马革裹尸, 也无怨无悔。” 郗归听闻此语,正襟端坐,亲自为刘坚倒了一盏茶:“将军高义, 郗归佩服。那么, 就祝将军此行战无不胜, 攻无不取。” 刘坚没有想到,高平郗氏的女郎, 竟会亲自动手, 为自己倒茶。 他激动地接过茶盏, 一饮而尽,而后膝行退后几步,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刘坚必不负女郎所托,此去江北,必定打出郗氏北府军的威风来。卑职以项上人头保证——首战必捷!” 郗归示意南星快快扶起刘坚, 自己则双手拿起放在一侧的长刀, 递给了刘坚:“这是西苑新制的宝刀,京口上下, 静待将军的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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