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裴颂对她提出的第二个条件。 宋斐然坐在梳妆台前摘下面具,觉得有趣,裴颂的两个条件,其一是不能将无上心法交给其他人,其二是不能让万剑宗做朝廷的爪牙。 两个条件都是为沈岁华提的,在某种意义上,裴颂似乎已经把沈岁华当父亲了,想报答他的恩情,又情不自禁爱上了他的妻子。 裴颂活着不痛苦吗? “你没有自己想要的吗?”宋斐然心情不错,她这次试手才意识到从前纯阳剑在她手上只发挥了一层的功力,“你最近对我很好,趁着我高兴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你再想想。” 她很想看看,裴颂的私欲能不能大过他对沈岁华恩情的报答。 她放下头发转过头看他:“什么要求都可以。” 裴颂就站在几步外,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什么要求都可以。 他喉咙里几乎忍不住想问她:和他在一起也可以吗?成亲也可以吗? 可最后还是把这些话压了回去说:“我只有这一个要求——万剑宗的宗主永不入朝堂。”仇要报,恩也要报,他已经很对不起师父了。 宋斐然看着他,用手指慢慢梳理着肩前的黑发,叹息一般说:“裴颂,你这样的人活着就是为了受罪吗?为什么不争取你想要的?” 裴颂愣在了那里,看着她好半天说不出话,直到她起身去换衣服,又听见她说:“我答应你了。” 他站在那里忘了避嫌离开,他这样的人活着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报仇、报恩。 可当他抬起眼看见屏风上她的影子、看见她丢在地上的脏衣服、看见妆奁前她零零落落的发簪配饰、看着满屋子里她的痕迹…… 他又生出一些新的念想。 他弯腰将脏衣服捡起来,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从前是,但现在不全是了。” 现在他活着还为了照顾她,为了和她抱着一起,为了情动时难以言喻的快乐。 他不再是为了受罪活着,他也为快乐活着了,为了她活着。 “你说什么?”宋斐然探出头来问他。 裴颂耳朵发红的说:“没什么。”转身快步离开了房间,轻轻将门替她关好。 外面的桑葚树上有知了在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盛夏了。 …… 地下交易城没有季节之分,巨大的结界之下所有的温度、风、阳光都是假的。 外面已经酷暑,交易城之内依旧海棠花盛开。 京都之内,老皇帝染了重病,萧承等这个机会太久了,他回宫周旋了一个月,他上演了一出以身做药引为父皇治病的苦情戏,重新获得了老皇帝的信任。 虽然太子之位仍然悬而未落,但至少他被解除了软禁。 他再回到棋修社中已是三十一天后,他因放血做药引消瘦了不少,坐在椅子里衣服也宽松了一圈。 天枢在向他禀报这二十多天里万剑宗和交易城里的情况。 可他的心思全在手里的玉牌上,宋斐然失联三十一天了,居然一条讯息也没有回过他。 他几乎要怀疑宋斐然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存在,听见天枢说:“六大峰的峰主又死了一位,应该是宋姑娘所杀。” 他立刻抬起了眼看天枢:“应该?” 天枢解释说,杀苍龙峰峰主的人是位金丹期的修士,戴了面具,可手里持着纯阳剑,用纯阳剑杀了苍龙峰的峰主。 纯阳剑确实在宋斐然手里,可她怎么会是金丹期? 他们一开始并不确定那个人就是宋斐然,后来沈琢羡回禀说在苍龙峰峰主被杀之前,宋斐然联络过他,让他引开了其他峰主。 “宋斐然找过沈琢羡?”萧承蹙了眉,打断了天枢的回禀:“所以是沈琢羡与宋斐然联手做的这件事?” 天枢答:“沈琢羡只是收到宋斐然的指令引开了其他峰主。” 他是想说,沈琢羡并不知道宋斐然的计划,也不确定杀苍龙峰峰主之人就是宋斐然。 但萧承明显面露不悦,又听着他汇报了其他情况之后,又问:“沈琢羡私下有和宋斐然联络过吗?” 天枢只好答:“属下不知。” 萧承愈发地心烦意乱,宋斐然这一个月音讯全无,却和沈琢羡联络了,如今就连沈琢羡都比他先得知宋斐然的踪迹,他产生一种很强烈的挫败感,他这一生都在追求“赢”这件事,他也一直在布置着人生的棋局,偏偏宋斐然超出了他的掌控,赢了他,引起他极大的好奇心,又将他放置在一边,接连让他在裴一和沈琢羡这两个不如他的人身上体验到挫败感。 这让他恼火,可他又无计可施。 他站起来蹙眉在窗上站了一会儿,吩咐天枢说:“去告诉沈琢羡,让他联络宋斐然,就说他要兑现赌约,约她见面。” …… 兑现赌约? 沈琢羡听完暗线带来的口信,眉头就没松展开过,到最后主上还是要让他去做宋斐然的鼎炉。 归根结底他不过是萧承手里的一把剑、一枚棋子,他并不会在意这枚棋子怎么使用。 沈琢羡觉得滑稽,哪怕他已是金丹修士,可他仍然像个暗娼一样,被做赌约送出去,还要上赶着主动贴上去。 更滑稽的是这位赢得他的胜者是他曾经最看不起的师娘,那个虚荣、肤浅又软弱的草包美人。 他当初想引诱她利用她拿到玉指环,可现在他却成了她的“鼎炉”,简直是巨大的羞辱。 他拿着玉牌,良久没有动,脑子里是杀了苍老峰峰主的那个人,他只见到了那个人逃离万剑宗的身影——消瘦纤长,持着纯阳剑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 那是宋斐然吗?她居然已经金丹期了?只是一个月的时间她就能从无灵根的普通人到金丹期? 他很难不怀疑,她已经打开无上心法,修习了万剑宗的顶级心法。 无上心法竟可以让一个普通人一月金丹,怎么不能让他突破金丹期,一夜元婴呢? 沈琢羡已经困在结丹九重几年了,他早于裴颂结丹,在结丹时人人惊叹他是不世之材,可结丹九重之后他就像是突然碰到了顶点一样困住了,几年来一直没有突破。 这世上太多太多,修到结丹期七八十年都无所突破之人,他看着裴颂元婴期,一度以为自己或许资质就是如此了。 但后来他偷听师父和师叔青柳的对话才得知,师父早在几年前就将无上心法传授给了裴颂。 他怎么能不恨不怨?他在那时就发誓无论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拿到无上心法,超过裴颂,让师父明白他才是该被委以重任的弟子。 现在不正是唯一的时机吗? 沈琢羡看着那玉牌,无上心法就在宋斐然手里,她又想赢得他这个鼎炉。 他眼前闪过地牢里的她,她那张如皎月的脸,那双眼惊人的美丽……做她的鼎炉倒也不错。 他到底是给宋斐然发了讯息,按照萧承的吩咐,问她想什么时候兑现赌注。 发完之后他就有些心烦意乱,推开窗户看着郁郁葱葱的万剑宗,脑子里从前的师娘和如今的宋斐然怎么也折叠不到一起,明明还是那样的样貌,可眼神、姿态全然不同了。 她像是脱胎换骨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又想起从前有一次师娘给他做了剑穗,挂在他的佩剑上,好奇的将佩剑从剑鞘里拔了出来。 那是他第一把入门剑,是师父给他的无霜剑,能被没有灵根和修为的人拔出来很让他惊讶。 师娘看着那剑刃既艳羡又赧颜地笑笑说:“我曾经也差点修道的。” 他那时并不知道她曾经也有过灵根,现在忽然想起来这一幕有些恍惚,如今的宋斐然是不是当初没有被挖灵根,修了道的师娘? 灵根确实能使一个人脱胎换骨。 他站了好一会儿,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玉牌才震了一下。 他忙去看,却不是宋斐然,是天枢——【主上问是否有回音?】 主上对宋斐然未免太在意了。 沈琢羡正想回,玉牌又震了一下。 这次他看见了宋斐然的回复——【今夜,棋修社后面的酒楼,天字一号房】。 这么直截了当,仿佛不想跟他多说一句废话。 沈琢羡回了一个好,才又回复了天枢,告诉天枢他与宋斐然约好的时间、地点。 他收起玉牌,心里说不清的感觉,肯定是要去的,但到底是和自己的师娘…… 他目光看向架子上的衣服,思考是穿哪一件。 玉牌再次震了一下。 他掏出来,是天枢的回音——【主上吩咐,你今夜不必来。】 什么意思? 沈琢羡看着那短短几个字有些发蒙,询问天枢——【主上是何意?】 天枢回的简单——【主上不会勉强你做鼎炉,他自有安排。】 什么安排? 沈琢羡蹙紧了眉头,他的计划被打乱了,他是一定要拿到无上心法的。 所以他再次告诉天枢——【转告主上,不算勉强,我有意要接近宋斐然。】 天枢这次回得更快了——【不必,宋斐然是我的对手,做好你的代理宗主。】 沈琢羡忽然明白过来,回复他的这个人不是天枢,而是主上。 玉牌的碧光映照着他的脸,他在这一刻才意识到,主上让他主动联络宋斐然,是因为主上要见她吧? 而主上的“自有安排”,是他自己要去天字一号房吗? 沈琢羡脸色难看至极,他早该明白的,萧承什么时候对一个人如此上心过?在意过?除了宋斐然,还没有人能让萧承主动跑来万剑宗寒潭接应。 他拿着玉牌坐在了椅子里,萧承喜欢他的师娘?还是要得到她手里的无上心法? 今夜,萧承会去天字一号房和她……发生什么吗?那宋斐然也会同意吗? 忽然之间,他觉得自己好笑至极,宋斐然为什么会不同意?她很清楚萧承是他的主上,他只是一枚棋子,主上亲自去做她的鼎炉难道她还会巴巴等着他吗? 他握紧玉牌,闭上眼,眼前全是宋斐然地牢里沾血的脸和她握着纯阳剑的手…… 该死,无上心法那么唾手可得,他却要放手。 他真不甘心,可他若是去了就等同于忤逆萧承,这么多年的艰辛苦楚就白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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