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沉并未点透,只是看着徐韶华,他相信以这少年今日在公堂上的言谈举止,定然可以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今日公堂之上,大人想必也意识到了张瑞口中的大人身份不凡吧?但大人依旧两次追问,难道不是早就做好了准备?” 徐韶华只是笑着看向于沉,于沉闻言一愣,指着徐韶华半天说不出话来: “本官道你是手握答案来公堂,难不成你真是对那张二牛见招拆招不成?!” 徐韶华笑而不语,于沉看了一眼徐韶华,做出一副叹息的模样: “罢罢罢,如今已经为本官摆好了酒席,本官岂能不赴宴?本官,也就如实写一封请罪书便是……只不过,结果如何,本官可不能保证。” 徐韶华只笑着坐在原位: “学生听过一句话,叫——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大人以为呢?”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于沉咀嚼了一下这句话,忽而笑开,他看着少年那张言笑晏晏的脸: “你此番,也是如此吗?” 徐韶华闻言,微微一笑: “难道不是吗,大人?” 于沉只撇了撇嘴,点了点徐韶华: “小狐狸。” 徐韶华笑着受了于沉这句嗔骂,随后,于沉又与徐韶华说了一会儿话,见这小子实在太过滴水不漏,只得摆手让他退去。 而等少年的身影彻底消失,于沉不由得想起少年今日面上那不曾落下的笑容。 如今想来,那哪是什么临危不乱的淡定笑容,那明明是胜券在握的自信! 于沉摇了摇头,抬步朝书房走去,准备行自己那不问前程的好事儿了。 与此同时,徐韶华直到走到学子舍外,看到马煜和魏子峰那辆不见的马车时,面上的笑容才更加真切起来。 县令大人当然是不问前程行好事,盖因他自己也有心无力。 可是,胡氏一族呢? 这一次,张瑞惊骇众人的自首书里,所提及的那位曾经手眼通天,远在京城却仍能操控瑞阳县种种事宜的许大人,与当日马车之事的幕后主使何其相似? 而许青云当初一朝得势,便开始在瑞阳县埋钉子,彼时的他真的可以做到全无破绽吗? 有些事,还是由当事人亲自查出来才是最好的,不是吗? 霖阳府,许府。 一个穿着深青色长衫,面颊微肉,长须黝黑,体态偏圆,看上去仿佛一个和蔼的叔叔的男子正坐在亭子里。 谁也想不到,这男子如今竟是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 而这男子,正是方才才在瑞阳县掀起巨浪的,许青云。 许青云此刻正与幕僚同座一处,若是有人得见,便会发现许青云这位幕僚,与那位据说溺水而亡的霍元远,生的一般无二。 “大人不该答应张瑞的计策,此计太过毒辣,若是一朝被识破,只怕后患无穷。 再者,若是张瑞侥幸不死,攀咬大人,又该如何是好?” “先生此言差矣,此计虽毒,可胜在巧妙,毕竟,谁会怀疑真正策划的真凶,是她的孩子呢? 况且就算是张瑞反应过来又如何?那可是他的亲叔叔,他张家一门最后的血脉!” 许青云含笑说着,一派镇定自若,他仿佛想起什么,语气中满是志在必得: “那徐韶华让我折了那么多人,看在他有几分聪慧的份上,此番,我必要他臣服在我手下。”
第48章 许青云这话一出, 霍元远沉默了一下,半晌,这才道: “可, 大人不觉得那徐韶华太过特殊了些吗?他如今那般年少, 出身寒微,便……” “好了。先生便莫要再说了,我看过张瑞的书信, 那徐韶华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材。 只不过, 人才嘛, 都有些傲气, 总要用些手段才能让其听话不是?不过先生放心, 便是他日那徐韶华归顺于我,也不会越过先生在我心里的地位。” 许青云笑呵呵的说着, 霍元远闻言只是拱手一礼: “大人言重了, 若是能助大人成就大业,便是让徐韶华居我之位又能如何?” 许青云闻言,看了一眼霍元远,眼中笑意加深,霍元远如今不过二十又三, 他也生的俊逸, 此刻着一身广袖长袍坐在亭中,墨发纷飞, 却是说不上来的风流倜傥。 只不过,此刻他眉眼低垂, 俯首恭敬请示的模样, 让他那通身的淡漠之气散了几分。 谁能知道,七年前他还是个性子刚烈至极, 遇到强权不惜跳河自毁的少年郎? “你如今已经及冠,却还未娶妻,听说你属意我家三娘?” 许青云深知如何拿捏人心,而霍元远听到这里,那原本淡漠的神情终于多了几分波动: “大人……” 霍元远眸子未沉,他与许三娘子的交集不过寥寥数次,大人怎会知道? “既是有意,何不直言?先生于我之重,早已胜过父女亲情。这样,下月初八是个好日子,届时便让三娘过门如何?” 不过一个庶女罢了,能稳住霍元远这么一个文采斐然的谋士,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这……但凭大人吩咐!” 霍元远随后起身,冲着许青云深深一摆,许青云抚须一笑,抬手托起霍元远: “你啊,就是太重礼了。不过,这些时日你写的锦江策我已经呈报圣上,此礼为聘,实为上佳,三娘的嫁妆我也会加厚三分。” 许青云三言两语便将霍元远的锦江策据为己有,偏霍元远此刻也只能感激涕零: “哪里,多亏了大人教导之恩,长渊感激不尽。” “你啊,就莫要哄我老头子高兴了。我还等他日听你唤我一声岳父!你且去瞧瞧三娘吧,三娘喜欢吃齐味斋的点心。” 许青云笑着提点了一句,霍元远忙不迭的行了,倒是欢喜的应了,而等霍元远离开,许青云抬眼看着万里晴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年少时便走岔了路,索性这条路也最终被他踏破万难,走了出来。 可是,他还是忘不了当初他像一只摇尾乞怜的狗,去讨那蠢笨如猪的女人开心的那些日子。 而现在,他早早的搜罗了这些年少多才的少年郎,助他们平步青云,还许他们美娇娘。 他们,应该感谢自己才对。 而张瑞来信中的那个名叫徐韶华的学子,与自己曾经几乎一般无二,一个在商贾之子面前“讨好奉承”的寒门学子,与自己当初何异? 迟早有一日,他会明白自己的好意。 “大人,竹苑的王章学子写了一篇不俗的策论,请您前去察看。” “好。” 许青云笑意盈盈的起身,被贬霖阳府又如何,他有自信,只凭那锦江策他便可以重入京城。 如此想来,他日给三娘的嫁妆又要厚重几分了。 …… 徐韶华这厢进了学子舍,才上二楼,便看到正对楼梯口,凭栏远望的胡文绣。 “徐同窗。” 胡文绣唤了一声,他素日身边不是兄长搀扶,便是马、魏二人拱卫,今日倒是难得的清静一人。 “胡同窗。” “不知徐同窗口中的胡同窗是兄长还是我呢?徐同窗似乎从未将我与兄长分开称呼过。” “这,难道不是胡同窗所求吗?” 徐韶华缓步走上台阶,大大方方与胡文绣对视,胡文绣也是一怔,徐韶华随后方淡淡道: “从当初胡同窗隐于人后,让令兄寻上望飞兄的时候,不就是打着让自己在兄长身后,牺牲自己,支撑兄长的主意吗?” 徐韶华说着,走到了胡文绣的身旁,说着他方才看去的方向看过去,正好是自己刚刚回来的那条路。 胡文绣闻言,瞳孔不由一缩,随后这才一字一句道: “徐同窗果然体察入微。” “不过是这些时日猜到的罢了。” 明明胡氏兄弟与马、魏四人关系甚笃,那么那日胡文锦上门请求五人互保之时,便不该闹出那样一场乌龙。 胡文绣听了徐韶华这话,默了默,突然道: “徐同窗,你知道吗?我胡家早在晏南扎根,置产无数,便是想要就地科举也是挑不出理的。 你猜,这次我和兄长为何不远千里,来到这小小的瑞阳县,赴这一场科举?” 徐韶华亦是沉默了一下,随后开口道: “看来,那些说书人的传播能力还是颇为广泛的,连远在晏南的胡氏都有所耳闻。” “果然是你。” 胡文绣定定的看着徐韶华: “我还道当初捐了全副身家却没落着多少好的安家后人终于出息了。” 如今朝堂之上,主弱臣强,局势不明,他胡家虽不急于站队,可是交好在先帝年间便忠心耿耿的安家,借此向圣上投诚也是一桩好买卖。 而这安家后人,若是个□□知趣之人,那便更有趣了。 只不过,他不曾想过,当日安家那一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献宝,其背后另有指点高人! 随后,胡文绣与徐韶华对视一眼,胡文绣又一次沉默了,这一次,他沉默的时间更久。 久到,徐韶华已经将那木栏杆上的裂缝的数目都快要数完了。 “徐同窗,我兄长性情虽有些鲁直,可却并无什么坏心。他此番追随你,乃是心甘情愿,他日……我希望你能对他好一些。” 胡文绣慢吞吞的说着,徐韶华本以为胡文绣今日猜到这一步,只怕对那张瑞的证词也有揣测,却不想他就来与自己说了这事? 最重要的是,他竟是连胡文锦一二坏话都不愿意说,只以鲁直概括。以胡氏兄弟如今所展现的深情厚谊,若是胡文锦是他猜测的胡尚书,那胡文绣又去了哪里? “胡同窗此言何意?” 徐韶华将自己翻腾的思绪按下,他这话一出,胡文绣只言简意赅道: “今日徐同窗让安同窗携张瑞上公堂之事,兄长他有些吃味。” 徐韶华:“……” 胡文锦顿了顿,兀自道: “我知道徐同窗与安同窗之间情谊难得,只盼他日再有这样的事,让兄长他莫要做一个事外之人。” 胡文绣说完,一阵寒风吹过,他咳嗽了一阵,还是继续道: “咳咳,我也不知道我此言是否多嘴,但我兄长他……还是第一次真心实意的想要追随一个人,我……” “好了,胡同窗的意思我明白了。” 胡文绣放下了捂着帕子的手,点了点头: “今日公堂之上,张瑞的供词之中,那位大人买通张瑞的手法与那日马车之事的手法颇有几分相似,我已经命马煜他们去调查了。” 胡文绣说完,便看着徐韶华,胡文绣的眸子不如徐韶华黑亮润泽,其色泽更偏黄色,犹如琥珀一般,只他素日总是垂着眼皮,这会儿盯着人瞧,倒是显出了几分真诚恳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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