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椿斜他一眼,边在灶房里寻装豆油的物什,边打趣他:“刚来咱家的时候,你干啃黑面馒头都面不改色,如今只是一顿午饭,竟还要我自带豆油。 你说你,这算不算恃宠而骄?” 宋时桉抿了抿唇。 心想,那能怪谁?还不是你惯的? 他每日被她好吃好喝地养着,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突然落回到只能干啃馒头的境地,一时间肯定难以接受。 他嘴硬地狡辩道:“舅舅好脸面,他好歹替我跑过几次腿,我总不能叫他没脸。” 欠卢正衡的那幅画,他画好后,托郑艺给送到了县里。 卢正衡收到后大喜,又托郑艺给他送来一副文房四宝跟几本朝廷新制的书。 另外副打算高价卖给卢正衡的画,宋时桉月初就已经画好了,只是如今卢正衡正为了难民的事情焦头烂额,又是跟县里大户筹粮,又是上报朝廷请求赈灾,还给家里在京城做官的亲人写信求援,上蹿下跳,忙得脚不沾地。 这个节骨眼上,宋时桉若是提甚卖画不卖画的“俗事”,难免有些不合时宜,所以此事就先暂时搁置。 等饥荒过去再说,横竖他现在身子骨还未完全调理好,去不得绍兴府,不急等着用钱。 姜椿扭头笑睨他一眼,也没揭穿他,毕竟能吃好吃的,谁愿意干啃馒头? 反正她这个吃货不行。 姜椿找到一只闲置的粗陶瓦罐,上头还带了个盖子,拿到外头用水清洗了下灰尘,用布巾擦干后,装了一罐豆油捎上。 然后用骡车拉着宋时桉以及用麦秸盖起来的年礼,往镇上行去。 天大地大,娘舅最大,古代舅舅的地位原本就高,加上郑艺这个舅舅又对姜椿一家颇为关照,所以姜椿准备年礼也不吝啬。 细棉布布料就有两匹,颜色选的是桃红跟宝蓝,都是之前在布庄签到打卡得到的奖励。 两坛从酒楼买来的好酒。 两包□□糖。 二十个她自己蒸的猪油、面粉、葱花以及盐当馅料的芝饼。 给舅母跟鹏表嫂钱氏的两支堆纱花儿,以及跟小侄子豆哥儿的一个银项圈,也都是先前打卡签到时得到的奖励。 当然,还有一副她卤得喷香喷香的猪下水。 这样丰厚的年礼,别说在整个红叶镇了,就是拿到红叶县,也算很能拿得出手了。 所以才刚到郑家,就被郑艺给说了一顿:“椿娘你也真是的,你买恁多东西做甚?你舅我不缺这些,没得白浪费银钱。” 姜椿手脚麻溜地往下搬东西,嘴里道:“给我舅买东西怎能叫浪费呢?我只恨如今世道不好,不敢放开手脚买,怕被别个惦记上,不然指定多孝敬舅舅些东西。” 舅母邱氏殷勤地去接姜椿手里的东西,嘴里嗔道:“还要多孝敬?再多孝敬,只怕家底都贴给你舅了。” 宋时桉与县太爷卢正衡之间的交易,郑艺捂得死紧,连自己娘子邱氏都没敢说,所以邱氏并不晓得姜家发了大财。 见姜椿这个外甥女送了如此丰厚的年礼来,喜得跟什么似的,觉得自家相公算是没白疼她一场。 得知外甥女婿茹素,姜椿自己带了豆油来,邱氏也没觉得被冒犯,忙吩咐长媳钱氏用豆油专门给他做了几个素菜。 席间郑艺说起了县城的情况,高兴道:“咱们县太爷就是有本事,多少官员上书请求朝廷赈灾都不管用,他上书却得到了朝廷的重视,赶在年前派了钦差来红叶县赈灾。” 姜椿惊讶道:“朝廷派钦差来赈灾了?” 不过,遭灾的是兖州府,朝廷就算赈灾也该派人去兖州府赈灾才对,跑齐州府的红叶县来做甚? 所以这是出身范阳卢氏的卢正衡借外力将灾情上达天庭,老皇帝吩咐赈灾,然后下头的官员只图面子光,跑红叶县来帮卢正衡一把? 至于兖州府,官员没后台,谁理他们呢? 到时就算上头问起来,他们也有话说,说难民都跑到左近的齐州府跟泰安府去了,去兖州府赈灾,不如直接来齐州府。 至于为何不去齐州府府城,而是来红叶县? 别问,问就是难民都聚集在红叶县,他们自然得往难民最多的地方去。 逻辑简直无懈可击。 难怪宋时桉瞧不上这个老皇帝,逮着机会便要损上几句,这吏治着实不够清明。 这会子也一样,宋时桉冷哼一声:“御史台的御史大夫是柳贵妃一党,仗着柳贵妃得宠,御使大夫连同下头的御史们个个尸位素餐。 这回负责赈灾的御史不去兖州府这个灾情地赈灾却跑来红叶县赈灾,再正常不过了,是他们能干出来的事儿。” 郑艺皱了皱眉。 听外甥女婿这话音,显然对朝廷官员的派系十分了解,还跟出身世家大族的卢县令相熟,显然不是甚妹夫以为的犯私盐全家被抄家发卖的商户之子。 多半是个有来历的。 他好奇得百爪挠心,有心想刨根问底,但却没这个胆子,万一问出甚不该问的来,知道了甚不该知道的事情,会惹出乱子来。 郑艺虽然在红叶县算是个人物,但在宋时桉这样的官场老狐狸面前还是嫩了些。 宋时桉早就瞧出他的心思了,却只当没瞧出来。 横竖再有一年半的时间,一切就该尘埃落定了,到时再向他这个舅舅表明身份不迟。 不过,饭毕,趁着家里女眷跟两位表兄都帮忙撤桌,只剩自己跟郑艺在屋子里的功夫,他还是提点了一句。 “舅舅若只想让家中两位表兄跟着你在红叶县打转倒罢了,若想他们去更远的地方有更大的造化,也该让他们正经学学识字算账打理铺子的本事才好。” 自己肯定要带姜椿父女俩进京的,到了那富贵锦绣之地,姜河又是个当岳父的,不好成日往女眷扎堆的宋家后宅跑,姜椿没有人手,做什么都束手束脚。 但如果有个能抗事的表哥跟着进京,负责在外头帮她跑腿,她要做甚事儿就方便许多。 宰相门前七品官,帮未来内阁首辅夫人做事,也不算埋没他们。 郑艺听了这话,忍不住在心里“嘶”地倒抽了口凉气。 怎地,这外甥女婿将来还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莫非,他听到了甚风声,方才特意提点自己? 宋时桉学姜椿素日的做派,伸出葱白细长的食指,抵在自己唇上,轻嘘了一声,低声道:“椿娘性子急,嘴上存不住话,这话舅舅听过就罢,莫说与她知道,免得她管不住自个的嘴,惹祸上身。” 其实真被姜椿知道也不怕,他只说从卢正衡那里听到了宋家有平反可能的风声就成,想必也能糊弄过去。 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让郑艺管好自己的嘴巴更省事些。 外甥女的脾性郑艺这个当舅舅的自然知晓,立时捣头如蒜道:“外甥女婿你放心,我保证不在椿娘面前提半个字。” 郑艺高兴地搓着手,心里已经在盘算该给俩儿子请哪个秀才回来教读书识字,该将他们送去县城哪家大户的铺子学打理铺子的本事了。 姜椿帮着舅母将盘碗碟子归置好,净手后走进堂屋,就见宋时桉安静地端着茶盅喝白开水,她舅郑艺呆愣地坐着,偏眼珠子骨碌骨碌乱转,不晓得在琢磨什么。 她好笑地打趣道:“舅舅你在瞎琢磨什么好事儿呢?眼珠子转得快比大风天的风车都快了。” 郑艺白她一眼,哼笑道:“你跟外甥女婿带了这么丰厚的年礼来,我正琢磨该给你们回什么礼呢,就被你打断了。 得,我看什么都别给你们回了,让你俩空手回去才好呢!” 姜椿笑嘻嘻道:“别呀,我瞅着表嫂蒸的糖三角不错,给我装几个回去慢慢吃呗。” 邱氏走进来,笑道:“已经给你装好了,我瞅你刚才馒头跟包子看都不看一眼,只盯着糖三角猛猛吃,就知道你爱这个。 就让你表嫂给装了十个,你可别嫌少,实是咱家也只蒸了两锅,舍不出更多了。” 姜椿站起来拉着邱氏坐下,高兴道:“还是舅母最细心,一眼就瞧出来我爱吃糖三角,不像我舅,在那想破头都想不出要送什么回礼。” 郑艺摸着头,“憨憨”地讪笑。 姜椿跟邱氏笑作一团。 宋时桉见郑艺心不在焉得,显然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于是又吃了两盏“茶”后,便主动提议返家。 姜椿站起身来,笑道:“舅舅舅母、表哥表嫂,那我们就先回了,忙活了这半日,你们也该歇歇才是。 等初二我们再来看你们。” 本地有年初二走娘家的习俗,郑氏虽然不在了,姜椿这个守灶的外甥女,得来看舅舅。 当然,姜河因为并未续娶,不需要陪新娘子走娘家,年初二也会一起来看舅兄郑艺。 郑家人将他们两个送出来,给的回礼除了姜椿爱吃的糖三角,还有两只腊鸭、一大包腊肠以及一筐说是从苏省传过来的水晶皮蛋。 姜椿差点当场“噗”地一声笑出声来。 女主钟文谨,做的皮蛋,竟然这么快就卖到鲁省来了,果然生意兴隆啊。 * 回家的路上,日头突然被云层遮蔽,快到大柳树村时,天空开始洒起纷纷扬扬的大雪。 这还是今年的初雪。 都快过年了,却连一场雪都没下,村人都急得不行。 瑞雪兆丰年,若是整个冬天一场雪都不下的话,地里的麦子会因干旱而部分出现枯死,大量减产。 好在今儿终于下雪了,这样的大雪只要能下满一个时辰,麦子就还算有的救。 她挥动鞭子,驱使骡子加速,火急火燎地赶回家。 骡车才刚挺稳,她就“蹭”地一下跳下骡车,用钥匙打开家门,然后返回骡车前,朝宋时桉伸手,笑嘻嘻道:“夫君,要不要我抱你进去?” 宋时桉白她一眼,也不用她搀扶,自己撩起外袍衣摆,麻溜地爬下了骡车。 姜椿“啧”了一声,幽幽道:“身子骨好转就是不一样了,上下骡车都不用我抱来抱去了。” 宋时桉转身,从后斗里接拿了个轻省的包裹,才要往里走,闻言止住脚步,轻哼一声:“身子骨好转你不高兴?先前也不知哪个成日念叨着让我快些养好身子,好跟你敦伦。” “你懂什么?”姜椿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 她当然盼着他身子骨好转,如此他不必被身子拖累,他俩也能做真正夫妻。 但他身子骨真正好起来后,只怕就不会像先前那般事事依赖自己了。 果然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人不能既要又要,就像历史长河一样,只能往前走,往前看。
第55章 这场雪一下就是两日, 直到除夕这日方才停歇。 姜河照例寅初爬起来,见雪停了,立时扛着扫帚出门, 吭哧吭哧地清扫大门口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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