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骅重重低头:“是……多谢先生。” 他起身刚要走,傅洵:“且慢。” 谢骅停下,他看着傅洵,紧张又害怕,明明他与傅洵也才相差四岁,但他知道,这辈子,他绝对无法超越傅洵的成就了。 傅洵道:“敢作就要敢当,去同谢十一道歉。” 谢骅嘴唇嗫嚅。 众人屏息,兰絮一惊,她都没想过让谢骅跟自己道歉。 而谢骅折到兰絮面前,他一直低头,半点不敢看兰絮,只说:“对不起。” 他等着兰絮羞辱他一句。 然而,兰絮朝他一揖手,没说什么。 这一刻,谢骅发现,自己不止超越不了傅洵,也超越不了兰絮。 很快,谢骅被书童请下去。 眼看同窗因为这种事被赶出崇学馆,众人心中余惊未定。 就听蔡老说:“谢兰序,你也该罚。” 兰絮站好了:“是。” 果然逃不掉。 蔡老:“知道我为什么要罚你么?” 兰絮老实:“学生抱有侥幸心理,明知傅先生曾经问过自己,见傅先生不在,就没有说,想以此蒙混过关。” 早在听到考题时,她若坦白自己已经知道,也就不会导致后来骑虎难下。 蔡老:“那你说怎么办?” 兰絮:“学生日后一定诚信做人,谨记今日教诲,再不抱有侥幸心理。” 傅洵:“……” 傅洵耳朵疼。 这种保证,他一个月听了三回了。 别看她此时信誓旦旦,但她一定不改,反而在下次,会琢磨着怎么更好地规避。 实在耍滑成性。 蔡老沉沉地“嗯”了声:“你有自知之明就好。” 兰絮一喜:“那我一定改。” 蔡老没被小少年那明媚的容颜晃了眼,他笑了:“那就罚你今年内,抄论语一百遍。” 众人倒吸一口气。 兰絮如遭雷劈。 彭学究倒是不忍,小声:“这,会不会太多了?她还有课业要做的。” 兰絮赶紧点头:太!多!了! 论语总字数一万五,一百遍一百五十万,一小时千字,也得抄一千五小时,今年只剩八个月了,一天要抄六小时! 老天奶啊! 她就是为了逃避这个惩罚,才没说出傅洵考过自己啊! 当然,这个确实狠,蔡老本想顺着彭学究的台阶,减到五十遍,就见傅洵朝自己说:“老师,我与她一起抄。” 堂上愕然。 傅洵:“教不严,师之错,此篇正好与我有关,若我对她耳提面命,她不至于会如此偷奸耍滑。” 兰絮:“……” 蔡老笑了:“成,你顺便纠一纠她那手字,明年她也该下考场了。” 傅洵:“是。” 一百遍分五十遍给探花郎,也就没那么多了,众人顿时羡慕兰絮,她居然因祸得福,能和探花郎一起抄字,传出去,可是大大的美名! 江之珩也回过头,朝兰絮使眼色。 只兰絮魂都吓飞走了。 她和傅洵一起抄?哦,那她不仅要练字,连偷偷漏几个字,都做不到。 前方是何等炼狱! 等她缓过神,台上,傅洵撩起眼皮,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兰絮浑身鸡皮疙瘩起了一遍。 死定了,牛刀架在兰小鸡脖子上了。 末了,蔡老让每个学生保证,今日之事,绝不会传出去。 一来给谢骅的惩罚够了,不必赶尽杀绝,二来也是变相保护兰絮,免得她偷懒的名声大噪,将来给主考官留下不好的印象。 此事算了结。 另一边,谢玉君请南陵邵氏外祖父出手,同谢家祖母、婶婶叔叔一起,数人商议决定,把谢烨送进家祠抄经一年。 至于那外室,交由婶婶打发。 处理完这一切,崇学馆的考题事故,已经过去七八日。 甲乙学次的分级,本来谢玉君告假,应当把谢玉君分到乙等学次的,但出了这件事,分级延后到下个月。 兰絮也还在甲等。 正好这个时间,兰絮在静思堂抄书。 听江之珩描述当时的情况,谢玉君小声:“竟是这般凶险!” “那我们帮小十一抄书吧!就算傅先生帮,恐怕她也要边哭边抄。” 想起兰絮那哭唧唧的神情,江之珩笑了:“我倒也想,但小十一被傅先生抓去静思堂抄了。” 谢玉君:“……” 她一时不知道,兰絮是幸运,还是不幸了。 傅探花真是照顾她啊。 此时,静思堂。 傅洵和兰絮同坐,男人身形高大,坐姿端正如松,兰絮不得不学他那非常正派的姿势,但她手上,还悬着一个小沙包。 她一张姣好漂亮的脸,几乎快皱到一起。 好累。 她□□的腰,偷偷弯了一下。 傅洵笔都没停,手掌推了下她的腰:“坐好。” 兰絮:“……” 她赶紧直起腰肢。 傅洵的手指,就隔一层春衫,贴着她脊线,随着她的动作,感受到她腰部线条的走势。 他收回手,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手指,作为一个快十四岁的儿郎,为何身上这么薄? 想着,傅洵说:“明日开始,每日绕崇学馆内跑两圈,多加锻体。” 兰絮:“……” 发癫啊! 她连忙双手拿起傅洵的笔,郑重递给他,满脸谄笑:“小傅先生,咱们好好抄书,别想别的啊。” 傅洵:“……” 静思堂之中,笔端之下,时间流淌,日升日落交替,从暮春今日盛夏,从盛夏进入晚秋,再到凛凛冬日。 怀名地处南方,冬天不下雪。 傅洵第一次遇到这么温和的冬天,他只穿两三件,就能御寒。 兰絮不一样。 她会穿上换上御寒的棉衣夹袄,常常一身黑,据她自己所说,黑色能吸收阳光,然后,戴上毛茸茸的护耳,再一双厚厚的手套,灰黑的兔毛领子,圈着她的脖颈。 穿得和球似的。 此时这个球,坐在他身边,屁股下仿佛放了锥子,怎么都坐不稳。 快过年了,考虑到不少学生,从京城远赴而来,崇学馆从腊月二十七就开始放假,直到大年初七。 这是崇学馆最宽裕的假期。 今日是二十七,兰絮家里人也来接她了,而且也是两人抄的最后一遍论语。 兰絮心都要飞走了,写两个字,就对窗外望眼欲穿。 傅洵忍了好一会儿,刚要说她,就听她先开口:“小傅先生不想家吗?” 傅洵:“还行。” 兰絮:“我好想家啊,唉。” 她咬咬笔头:“可还有最后一千字……” 傅洵瞅了她一眼,如今兰絮的字被接近五十万字一练,已经摆脱丑陋的范畴,进入能看的范畴。 罢了,八个月了,不差再给她写一千字。 傅洵说:“你走吧,这一千字我写。” 兰絮欢呼,她原地转圈圈:“谢谢小傅先生!” 傅洵没有理会她,继续抄写。 因为,只要他稍稍给她一点好处,她就感动得不行。 但他稍稍对她有点要求…… 傅洵:“这千字我替你写给蔡老,下学年开馆,你得补上。” 兰絮笑声戛然而止。 傅洵心想,看,只要有点要求,她就焉了。 习惯了。 但不管如何,兰絮现在能走了,她还是老老实实再说了声谢谢,迅速收拾书盒,旋风般朝屋外走去。 突的,傅洵声音惊讶又严肃:“你受伤了?” 兰絮疑惑:“啊?” 她回头,只看,那冬天垫在椅上的垫子,竟有黑乎乎浅浅一层血迹。 兰絮:“……” 她赶紧抽走垫子,随即满脸通红,怎么这时候来? 傅洵不是不懂女子会来葵水,只是,他没有往这上面联想。 他跟着站起来:“你是哪里受伤了?怎么会有血?” 兰絮赶紧回过神,她眼睫扑闪,声音低了点:“还、还好,老毛病了……” 唯一庆幸的是,她穿着黑色的襕衣,走路应该看不出来。 傅洵皱起眉头,又说:“找郎中看看。” 兰絮:“好好,我回家就找郎中。” 傅洵:“都流血了还要等回家?”他走到她身边,说:“走,我带你去。” 兰絮连忙后退几步:“不行啊!不能看!不能的!而且还得请先生替我保密!” 她满脸通红,目光躲闪,似难以启齿,又十分抗拒,非要回家再看…… 两人四目相对。 兰絮心内一沉,傅洵是非常敏锐的性格,她这么遮遮掩掩,可能反而要被猜到什么,之后上学,就麻烦了…… 她紧张地咽咽喉咙,刚要解释,就看傅洵眉目间,露出了然。 兰絮更紧张了。 下一刻,便看傅洵道:“我有好友年四十,也有此病。” 兰絮:“?” 便看傅洵神色微动,板着脸,说:“痔疾罢了,不必羞耻。” 兰絮:“……” 老登,你才得痔疮!
第66章 老鹰捉小鸡6 傅洵强调好友年纪四十,这话语里未竟之意,就是:十四岁得痔疾,年轻了点。 兰絮一张脸红透了。 可恶,她的屁股不清白了。 偏偏傅洵如常,他并不认为讳疾忌医,大大方方分析“病因”,说:“久坐伤身,这也是往日让你多加锻体的缘故。” 她状若羞愧,吞吞吐吐:“谨遵老师教诲,学生日后定勤奋锻炼。” 傅洵:“你最好是。” 兰絮:“……” 略略。 总算被误会总比被拆穿强。 这下她还真得感谢傅洵的聪敏,让他自动圆了逻辑。 辞别傅洵,兰絮匆匆离开崇学馆。 这是她第一次来例假,还真是防备不了,幸而路上再没碰到熟人。 馆外的街巷,停着接各家学生的马车,往前走几步,就能见到,母亲王夫人和她的心腹何妈妈站在自家马车外,对着崇学馆翘首。 兰絮猫着腰,躲在马车那。 等王夫人和何妈妈念叨她怎么还不出来时,才突然跳出来:“母亲!” 王夫人又惊又笑:“哎哟你这孩子!吓死我了!” 年节前,王夫人代家里,来给主家拜年,顺便来接兰絮。 兰絮往马车上爬:“回家啦!” 回她的小金窝咯! 王夫人拉着兰絮,遍摸她的脸颊和肩膀:“娘看看,长高了是不是?” 兰絮笑眯眯:“当然长高啦。” 她把手里的垫子悄悄递给王夫人,说:“母亲先让我上了马车再说。” 王夫人定睛一看,心下了然,叫来何妈妈,让她先去沿街的胭脂粉店,买一些月事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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