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也没否认辩解什么,只笑着道:“常大将军威名远扬,小人也是仰慕已久的!” “我阿爹是有威名在,但正如你所言,的确是少了些打理田庄的头脑。”常岁宁语气随意的像是闲聊:“但近来我与府中管事已从各处寻来了不少擅治理农田者——” 男人点着头,道:“那些人小人也是见了的,做起农活来个个的确都是好手,可他们大多只知听从安排行事而已,在人手下做事固然可以……” 常岁宁自然而然地接过他的话:“的确还少了个可以领着他们做事的好管事,如今我亦正在物色着,只是这管事不单需要同样精擅农事,更要有些见识与头脑,还需有一份忠心,故一时便也不是那么好找的。” 男人眼珠子转了转,正要说话时,忽听得一声质问传来—— “沈三猫,我说你往我家女郎跟前凑什么!” 快步而来的正是这田庄上的管事,他是常阔旧部,虽已上了年纪,左手早年伤残,声音却是洪亮有力的,叫那男人缩了缩脖子。 “你叫沈三猫?”常岁宁看向那男人:“是本名?” 男人笑笑点头:“是……好养活嘛。” 常岁宁点头:“嗯,毕竟是二十七条命。” 不慎养丢一条还有二十六条。 管事在一旁提醒:“女郎可莫要听他胡言,此人心思活泛且巧舌如簧……” 那张嘴,都能将一只活鸭给忽悠着跳进烤炉里去,将自个儿烤了给他吃! “那他这些时日在庄子上可曾偷懒没有?”常岁宁问。 “做活儿……倒是勤快的。”管事有什么说什么——就是心思太多! “做事不偷懒,心思活些也不见得是坏事。”常岁宁看向那男子——她将人装麻袋里捡回来,不正是看中了对方的心思够多吗。 听得这句肯定,男人倒是一愣,对上少女那双眼睛,犹豫一瞬后,忽然就冲着常岁宁跪了下去。 “女郎若能不计前嫌,小人愿就此留下替女郎打理这田庄!” 他言简意赅,话中不再谄媚,常岁宁微抬眉:“可除了这张嘴之外,你还有什么过人之处,值得我不计前嫌吗?” 男人闻言立即从怀中取出了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来:“这是小人近日所得所想,请女郎过目。” 得了常岁宁点头,阿稚上前两步接过。 常岁宁展开来看,只见是一张图纸,其上所画为此处田庄的屋宅农田山林分布——这需要一步步去丈量。 而这又不仅仅只是一张图纸,上面另标注了可施改的提议。 常岁宁粗略看罢,便将图纸递回给了阿稚。 见她并不细看,似无甚兴趣,男人心中一空,正忐忑时,只听那少女道:“图纸之上标注有限,看不甚懂,边走边说吧。” 男人闻言脸色一喜,连连应是爬起身来:“女郎请随小人来!” 他一路在前引路,显然是将田庄内外已摸得不能再清楚了。 “你既如此熟悉此处了,为何不逃呢。”常岁宁负手走着,语气里有一丝很淡的好奇。 男人一愣,旋即笑了笑:“实话不瞒女郎,跟庄子上的狗混熟了之后,小人夜里逃过两回。” 管事听得眼皮一跳——他就知道!这货逃的时候该不是顺道把狗也牵上了! 常岁宁面上并无半点意外:“那为何又回来?” 她将人丢在此处,是为了试一试是否可用,但此等事也是讲缘分的,如此等人,若一心想着逃,她也不会强留,留下反是祸事。 “逃能逃去何处呢,小人家中已经没人了。”男人叹了口气,或是意识到此时不是耍嘴皮子的时候,言辞倒也坦诚,说起了自己的过往。 他少时家中本是做生意的,但还未轮得上他来接手,他那不争气的父亲便将生意做败了,铺子没了,还欠了一屁股债。 不久后父亲因病离世,他刚出孝期没两日,有一日回家去,听得巷子里吹吹打打煞是喜庆,他也上前凑热闹,听人说是寡妇再嫁,再一细听,那寡妇正是他阿娘。 嚯,阿娘嫁人这么大的事,也不提前跟他打声招呼的! 于是他就瞧着那顶轿子将他娘给抬走了。 之后为了生计,他什么活儿都试着做过,也什么都学过钻研过,但身后有一堆追债的,莫说翻身的本钱了,他哪天吃个白面馒头被债主瞧见了都得追着他骂上两条街,自然是做什么都不顺当。 一来二去的,就走上了行骗的路子。 “……你那阿娘这人嫁的不讲道理!”管事听得津津有味,眼里有了些同情:“嫁都嫁了,怎不将你捎上?” 男人摇摇头:“也不怪她,我亲爹且留了一屁股债呢,换我我也改嫁。” “……”管事对常岁宁道:“女郎,倒难怪他不想走,合着在我们这儿方便躲债!”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常岁宁道:“你若用心做事,自不会亏待了你,若这田庄的收成果真能翻上两番,你最迟来年便可无债一身轻了。” 沈三猫听得一愣。 他本还想着攀上常大将军府这棵大树,那债就不用还了呢…… 没想到这将他打昏了带到此处来的小姑娘,做人做事竟还挺讲规矩? 他心中分辨琢磨着这位女郎的性子作风,面上笑着应是。 管事还是不放心,在常岁宁身边劝说着:“女郎,此人实在是……” 沈三猫打断管事的话,手指向前方池塘:“女郎,我说这池塘里得养些可吃可卖的鱼,我有一法子,可使鱼速长——可管事非要养这些只知道吃食造粪的金鱼儿赏景,然女郎甚少来一回,这景给谁赏,岂不白白闲置?” “这鸡棚竟比我这钱袋子还空,管事您平日里是怎么睡得着的哟!” “咿,女郎您瞧,前面这草园子里怎还生了几颗菜出来?” “……” 这不曾停歇的攻势让老管事节节败退,险些气了个仰倒,且眼前逐渐发黑,只觉好似命不久矣—— “天要黑了,先回去吧。”常岁宁道:“我要在庄子上住几日,明日再详谈。” 老管事回过神,哦,原来天真的黑了,那没事了。 一行人往回走着,常岁宁听沈三猫说着他那些奇奇怪怪的秘技与想法,愈觉捡了大便宜。 晚间沐浴罢,喜儿不禁问:“女郎,那沈三猫虽有些本领,但多是些小聪明而已,怎值得女郎这般另眼相待?” 常岁宁点头:“是小聪明不假,然兵法中有言,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 喜儿“啊”了一声,未听太懂。 常岁宁:“说得白些便是,做事做人没必要太正常,如此才更容易出奇制胜。” 譬如使鸭蛋变方,使鱼速长之法,这些用处听来的确都不大,但却足可见此人擅出奇招。 擅出奇招者,在小天地里是小聪明,但若有大天地,说不定能帮大忙。 喜儿这下听懂了,点头道:“既女郎这般说,那这麻袋钱,花得倒不亏。” …… “人还未找到吗?” 甘露殿内,圣册帝批改罢奏折,问起了玉屑失踪之事。 “回陛下,尚未寻到。”明洛道:“但沿着河流去寻,发现了一只绣鞋,正是玉屑姑姑的,从多处痕迹来看,的确是自后门出府后落水了。” “是不慎落水,还是另有缘故……”圣册帝微皱着眉:“她从不敢离开长公主府半步,此次一反常态,怕是有什么蹊跷在。” 说着,看向明洛:“使司宫台细审长公主府内女使,不可放过任何一丝可疑之处。” “人也要继续找。”圣册帝定声道:“她神志不清,倘若在外胡言乱语,恐损阿尚清名,是死是活还须尽快查实。” 明洛正色应下,缓步退了出去。 圣册帝眼中思索未断。 这京师之内从无片刻安宁,她没有办法将任何一件小事视作巧合。 玉屑固然是那件旧事的知情者,但并非唯一的知情者,若果真有人知晓了那件旧事,欲借此做文章,那为何偏偏选了一个神志不清,其言缺乏说服力的女使? 这是有些说不通的…… 可若不是为了那桩旧事,又会是为了什么? 玉屑身上,还有着其它价值在吗? 圣册帝的视线落在一方烛台之上,眼底随之明灭不定。 殿外不知何时又落起了雨,明洛撑伞而行,走出了这座宫殿。 雨水延绵数日未休。 玉屑已分不清自己多久没吃东西了,只靠清水果腹,叫她已渐渐没有了喊闹的力气。 她昏沉间,挪动身体之际,却发现手上的绳子好像松了,她试着动了动,竟然挣开了。 这个发现让她下意识坐起身来,赶忙去解脚腕上的绳子。 这次费了些力气,但好在也顺利解开了。 她立刻拖着虚弱的身体往前走,凭着求生的本能推开了地窖的门,爬了出去。 外面是夜间,雨还在下。 她茫然了一瞬,却不敢停留,笔直的甬道她不敢走,便奔着一条小径而去。 她沿着那小径走进了一片竹林,风声雨声竹叶声之外,忽然又有一道清幽之音在四下响起。 那是琴声。 随着熟悉的琴音钻入耳中,玉屑脚下猛地一滞,神情颤动,环顾四周。 那是……殿下的琴声!
第134章 滔天背叛 这琴音,时常出现在她梦中! 殿下从前不爱抚琴,但到了北狄之后,因要以和亲公主身份示人,要守住那个秘密,便再不能触碰刀剑之物—— 那北狄汗王及北狄皇室中人,乃至整个北狄上下将领百姓,都并不曾因为殿下是大盛高高在上的长公主,便真正善待殿下——甚至因为他们知晓这位崇月长公主殿下与“先太子殿下”为孪生姐弟,而将昔日在战场上受过的仇恨与屈辱,悉数转移到了长公主殿下身上…… 他们看向殿下的眼神,从来都是仇恨冰冷而戏谑的。 殿下曾说,或许,这便是北狄指名要她来和亲的缘故。 这场和亲,从始至终都带有报复折辱之心。 先太子已故,那便报复到他那位据说与他生得一模一样的孪生阿姊身上—— 那三年的遭遇,于寻常女子而言尚且如噩梦般煎熬至极,更何况是昔日于沙场之上无所不能无坚不摧的殿下,于殿下而言,那般遭遇定要比在战场上受过最重的伤更要痛上百倍千倍万倍…… 可殿下分明早就知晓了北狄的居心与用意,早料到了这一切……殿下为何还敢去,殿下为何还要去,殿下根本不该嫁去北狄的! 殿下并非那些朝臣眼中病弱不能自理的长公主,殿下若有心反抗,他们根本逼迫不了殿下! 玉屑眼中滚出泪水,泪珠混着雨水,眼前重现了诸多旧时画面,她仿佛看到殿下浑身是伤一言不发背对着她在窗前静坐望月,昔日性情洒脱恣意的殿下变得越来越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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