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妹妹若泉下有知,知晓她儿子要教他这个舅父杀人,不知会是何反应? …… 接下来两日间,别处且不提,荥阳城内外百姓缺少米粮,几欲暴动,皆被官府压了下来。 荥阳刺史急得头发大把地掉,无力支撑之际,忽有救星找上门来。 救星出手极阔绰,献出了一万石米粮,但自称有一个条件。 荥阳刺史连连拜谢,莫说一个条件了,纵是十个百个,纵是让他出卖灵魂,他也情愿,那可是万石粮啊! 对方提出的条件却并不难办,只让他开启城中祭坛,用以祈求雨停。 听得这个条件,荥阳刺史险些热泪盈眶,这是哪里来的活菩萨啊! 荥阳城当日便于城中内外设下多个粥棚,荥阳刺史据实宣扬,米粮皆为郑家捐献,用以赈济灾民。 经历了饥饿的灾民一时对郑家的慷慨之举感恩戴德。 郑氏家主郑济却勃然大怒,这些时日他忙于安排要事,捐献米粮之事他并不知晓,查问之下才知是郑潮使计所为。 “这个疯子。”郑济冷笑一声:“他莫不是以为只要捐些米粮出去,博取些许民心,便可以逃过此劫吗。” 想要保住郑家,靠那些快要被饿死的卑贱庶民有何用? 这么多年了,他这位堂兄,竟然还是这般天真愚蠢,异想天开。 作为当年接替郑潮成为郑氏家主,及一手谋划了与徐正业合作之事的郑家掌权人,郑济向来有着雷霆手段,他立即让人查明了参与捐粮之事的有关族人和仆役,皆予重罚,又令人去寻郑潮之时,却听闻郑潮此刻正在城中祭天,亲自上了祭台祈福—— 郑济再次冷笑出声:“郑家的颜面,当真是被他丢尽了!” 如今正值紧要关头,他本不欲理会郑潮的疯癫之举,但很快他便得知郑潮此次祈福之举,远比他想象中来得更疯癫。 趁着雨势稍小,许多得了郑家救济的百姓,自发去往郑潮祈福之处,前去拜谢。 高高的祭台之上,看着越来越多的百姓朝着此处而来,与十数位僧人一同盘坐诵经的郑潮,缓缓站起了身来。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行至祭台前侧,高声道:“诸位或不识,我乃荥阳郑氏长房嫡出,郑氏前任家主郑潮郑观沧——今日郑某在此祈福,是为表郑家之罪业,以求上天神佛宽恕!” 四下闻言立时嘈杂起来,皆不解其意。 “此次中原河洛之地遭遇天灾,皆为郑家之过!”那道人影双眸泛红,浑身早已湿透:“郑家罪业深重,勾结徐贼,触怒上苍,罪不可恕!” 此言坠地,百姓间顿时哗然。 这位郑家前任家主……竟是当众替郑家认罪了?! 洛阳士族之事早已传开,也有人暗中道,下一个便会轮到荥阳郑家,但郑家乃中原士族之首,树大根深,结果如何谁也无法预料…… 可此刻,郑家大老爷却当众认罪了! 四处因此炸开了锅,消息很快传开,越来越多的百姓向祭台处围涌而来。 郑潮的疯癫之举也传到郑济等人耳中。 郑潮这些年来浑噩度日,已同废人无异,突然闹出这么一场,让郑家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听得郑潮竟当众替郑家认罪,族人们纷纷色变:“……尔等为何还不速速将他带回族中!” 却听仆役慌张道,那祭台周围有人暗中把守,个个身手不凡,他们根本无法上前将郑潮带回。 “看来堂兄当真彻底疯了。”郑济站起身来:“我去将他亲自带回。” 此时理应由他这个家主出面,才可稍挽回些局面。 至于其它—— 他方才已得消息,那李献已经率军来了荥阳,此刻,应当已过荥阳城门。 “各位族叔留下,一切依照计划行事。” ……
第302章 必遭天谴 郑济很快赶到了城中祭台处,见到了跪在祭台之上,陈述郑家诸多过错,以求上苍原谅的郑潮。 郑济先令人拿下了郑潮的小厮。 而后,他亲自上了祭台,面向祭台下方拥挤的灾民百姓,再往远处看,还有更多的人在朝着此处汇聚而来。 祭台下方多为灾民,半月余的洪涝冲击之下,他们无家可归,无粮可食,早已无形象仪容可言。 他们此刻仰首看着那位高高在上,衣袍发髻整洁,长衫广袖之人,忽而惊觉,真正意义上经受了这场天灾的,好像不包括这些士族贵人。 那位贵人语气如常,却仍有与生俱来的高人一等之感,好似站在此处与他们说话,已是纡尊降贵。 “吾乃郑氏家主,吾兄自被罢去家主位之后,即因仇视族中而言行失常,常有不符实际之疯言,其今日之言行,各位亦不必当真。” 他并不在乎这些百姓信是不信,他只需给出一句解释,否定郑潮所言,再为其冠上疯癫之名即可。 他走到跪着的郑潮面前,垂眸道:“兄长,族中事忙,不宜再闹,且随我回去吧。” 说着,向郑潮伸出了一只手。 郑潮看着那只格外干净的手,他这些时日随崔璟一同整治堤防,已很久不曾见过这样干净白皙的手掌了。 但这份干净高贵,只是表面,正如他眼中簪花弄墨的上品士族。 郑潮看着那只手,问:“兼之,你可还记得,幼时我们一同读书,所闻所习最多的是什么?” 郑济未语,或者说,他向来不屑理会郑潮。 “是君子之道。”郑潮抓住郑济递来的手,借力有些吃力迟缓地站起身来之后,松开郑济的手,道:“吾等自幼所学,皆为上等君子之道。” “正如你的字,郑济,兼之,取兼济之意,何为兼济,使天下生民万物咸受惠益,是为兼济。”郑潮说话间,看向郑济身后的百姓们,道:“我一直以为这便是真相,只待我等长大成人,即可以所学兼济天下。” “但待我长大之后,他们不知为何却忽然齐齐换了一种说法!”郑潮倍觉荒诞地道:“君子之道不存,唯有利己而已!我再与他们谈君子,他们便当我是疯子!” “这是何故?世间为何会有此等道理!”郑潮的声音越来越高,神情也激动起来,通红的眼睛里藏着痛苦之色:“所谓上品士族,不过是一件看似高洁的外衣,他们自认高洁,高居云端,砍断通往云端之路,云端之下那些受尽不公的寒庶百姓学子,在他们眼中卑贱如蝼蚁,肮脏如污泥,愚昧如牲畜!” 郑济对他的痛苦毫无触动,只是拿帕子擦了擦手指上的脏污,讽刺地弯了一下嘴角:“兄长,这些天真之言,不如随我回去再说吧。” 郑潮后退数步:“如此士族,本不当存世!” 他猛地伸手指向郑济:“但若非是你,它不会以这般方式消失,是你勾结徐正业,是你盲目自大的野心,让郑氏乃至中原全部的士族走上绝路!那些无辜族人,不该为你的错误陪葬!” 郑济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 身后民众的议论声嘈杂,他眼神微沉,走向郑潮,声音低而沉冷:“不,郑家还没有输,也不曾至绝路。” 郑潮眼神悲戚愤怒:“如何才算输?亲眼看着郑氏全部族人为你陪葬,统统死在你面前,直至一人不存才算输吗!” 直到如今,他的这位堂弟仍在试图拿郑氏无辜族人的性命去做最后的反抗! 郑济定定地看着郑潮的眼睛,拿只二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道:“那兄长呢?难道兄长认为,只凭兄长在此捐粮祈福,便能保下郑氏?” 郑潮也看着他的眼睛:“不,单凭此,远远不够,还需再做两件事,其中之一,还需要我来做……” 郑济下意识地拧眉,刚要说话时,郑潮忽然没有任何预兆地抬手,手中没有任何预兆地出现了一把锋利至极的匕首—— “噗嗤——” 郑潮猛地将那把匕首扎入郑济的胸口。 “令安告诉我,要先引你来此,再让你放松警惕,而后,务必一举击中要害……”郑潮的声音有些发颤,眼神却无比坚定。 “你……”郑济神情震动,目眦欲裂,面色顿时变得惨白,他拼力抬手,握住郑潮攥着匕首的手,试图将郑潮推开。 郑潮却两手并握,再次将匕首用力往里送去,力气之大,直怼得郑济往后踉跄退去。 “扑通!” 郑济倒在地上,郑潮也扑倒在他身上,仍然攥着匕首,眼中滚出泪水:“兼之……没想到我会杀你吧,连我自己也没想到!” 他猛地将匕首拔出,再次大力刺入。 祭台下方,忽然爆发出惊叫声。 方才郑济一直背对着百姓而立,直到此刻,祭台下方的百姓们才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随同郑济前来的几位族人亦惊骇难当:“郑潮,你胆敢谋害家主!!” 他们要冲上祭台,却被守在祭台周围的陌生面孔拦下。 郑家族人愤怒难当:“早有预谋……郑潮早有预谋!” “速去请族长来!” 四下惊乱作一团,祭台上盘坐诵经的僧人们也变了脸色,连声念佛,正要惊惶地自后方走下祭台时,却被一名抱剑的少女拦下。 “诸位师父不必惊惶,此也是祭天的一环而已。” 众僧人:“……!” 事先可没说过有这么一环! 但见对方怀中抱着的剑,及其身后的随从,为首的僧人强作镇定地念了句佛,委婉询问对方诸如一类的“一环”,接下来是否还会再出现。 最小的和尚面色最是惊骇,杀到兴起时,该不会将他们也杀了祭天吧! 他们会不会也是其中的一环! “不会。”常岁宁看向扑跪在地的郑潮,道:“不会再死人了。” 郑潮割下了郑济的一片衣袖,和那带血的匕首一同高高捧起,声音颤然:“上苍神佛在上,我已将罪魁祸首诛杀!” 此一幕透着诡谲的虔诚,有受惊的百姓道:“该不会当真是个疯子吧……” “看来是真疯了?” “……” “不,他不是疯子!”忽然有一名年轻人面色震惊地道:“他是草堂先生!” 草堂先生? 怎么会是草堂先生? 荥阳百姓大多听说过这个名号,尤其是读书人。 大约是自七八年前起,城外一座废弃的草堂中,忽然出现一人在此讲学,起初并无人去听,但因其不收束脩,且人人皆可听,一来二去,便有了几名学生。 后来,这位草堂先生的名号传了出去,前来听课的学子越来越多,但其讲学的时间不定,有时三五日都不见人来,饶是如此,仍时常有好学的文人慕名而来。 但这位草堂先生姓甚名谁,谁也不知,且他未曾露过面,平日穿一件灰扑扑的袍子,又以笠帽皂纱遮面,自称面容有损,不宜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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